泸州地处江南，不似京城那般燥热，带有江水的凉意。
披星戴月赶了三日的路，终于到了泸州，宁茹等人早已恭候多时，一群人回了宁茹在镇子上的院子。
“呦，小茹是带了朋友来，咋子冇看过？”邻家婶子笑呵呵地问，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细细打量着花清念二人。
“不是本地的，去阜州认识的，赶巧了路过，来玩一下。”宁茹娴熟的应付她的打探。
这个镇子的人多以经商为生，不论男女老少，眼睛都透着一股子商人独有的锐利。
宁茹进屋后把大门关地死死的，为花清念沏下一壶茶后，还有模有样的聊起天来。
“来的正好，前些日子新得了青黛螺，可难弄了，尝一下口味。”
花清念押一口细细品味，茶汤清透似玉虽是陈茶，却不失鲜爽，入口甘醇，舌尖泛起幽香，尾调带了江南烟雨的温柔。
这茶的确稀少，一般是最早的那批献给了皇家，再由皇帝赏赐给臣子。
一般人也不是喝不上，像林家这种被皇帝亲笔提过的富商，想搞的这种也不难，年年也有的品味。
“葵娘怎么没在？”花清念状若悠闲说道，细细品味青黛螺。
“主子你也知道，我娘闲不下来，跑到太守家里洗衣服去了。”宁茹一脸无奈摊手道。
简言缓缓踱步进来，手里还拎了两包油栗酥，还热乎，隔着油纸就闻着了诱人的香甜气息，拆开后找了个小盘乘着，层层起酥的饼皮，咬开后是甜腻的栗子泥，香甜混着油酥气在鼻间萦绕。
“我还是喜欢泸州的吃食，京城的总是差点味道。”花清念又拈起一块油栗酥，就一口青黛螺吃着，不住称赞道。
“可不，主子就爱吃甜，泸州的吃食总是甜的，简言在这过得可苦了，他博州人就爱吃咸辣。”
钟辰星朗声大笑起来，一边拍简言的肩膀，结果被简言嫌弃之意颇深地抽开了。
一盘油栗酥很快就被瓜分完了，花清念起身拍净手上的饼渣，道：“走了，天要黑了。”
一行人起身推开门，已是日薄西山，橙红的阳光染红了院里的白墙。
恰巧邻家婶子手上端了一筐子菜牵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孩，见了生人，藕节似的手指抓紧了母亲的衣裙，怯生生探出头来。
婶子一面安抚孩子，一面向宁茹一行人带着歉意笑道：“各位莫见怪，这小孩子怕生，婴宝，莫怕，瞧这两个姐姐多好看！”
被叫婴宝的女孩顺着母亲手的牵引，抱着母亲，小声地叫了一声姐姐，不知是晚霞太红艳还是怎的，脸颊透出染胭脂了般的桃红。
“这孩子，”婶子无奈道，语气温柔，全无她们初到时眼中闪这精光的样子。
“你们这是上哪去？天晚了。”
“去村里，我娘做的饭好吃，邀她们到家吃。”
邻家婶子这时带了孩子，看面前这几个也不大点的孩子，不由得慈母心泛滥，多说了几句：“回家吃好，外边的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又贵，倒不如老娘做的，现在天不早了，不耽搁了，快点去吧，小心路上有土匪。”
钟辰星和简言早去牵马了，此时才磨磨蹭蹭牵出来，绯玉一言不发，翻身上马就静静等待。
花清念反而落在了后面，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子，她还在睁着溜圆的眼睛盯着花清念，乌黑的瞳仁承这夕阳般闪着光。
花清念顿了一步，从腰间锦囊掏出两颗糖来给她，温言道：“婴宝，再见。”
***
一路走来，夜晚的风带了凉意，所幸没有遇到土匪，平添了麻烦。
等到了村西头宁茹的居所，是一间四间房的小院，院里还搭了个茅草棚子作厨房，现在灶上已经生上火了。
几人下马来，宁茹将花清念和绯玉引进屋子，大声喊道：“娘，娘……”
葵娘掀开布帘子，不耐烦道：“别喊了，吵死……”
葵娘的话语戛然而止，看着花清念的脸愣神片刻，道：“小姐？”
宁茹在一旁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间打转，脸上想要看戏的神情丝毫不加以掩饰。
那张与曾经自己侍奉的小姐有七八分相似，一瞬间，那个刻在心底的称呼脱口而出，又骤然醒悟，斯人已逝。
“葵娘，久违，身体安好？”花清念嘴角上扬，温言问候。
葵娘的眼中涌上泪水，借着夜色遮掩心中的感怀。
“好好好，骨头还硬呢！吃过饭没，我去煮饭。”
宁茹撇撇嘴，絮絮叨叨的抱怨道：“切，我回来叫两声就嫌弃的要死，哼！”
葵娘直接把自己最好的厨艺拿出来了，一时兴起，竟不似从前，在茅棚里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
宁茹不知道抱怨了多少遍，但是，葵娘不听。
这院子里是养了狗的，一条四眼铁包金，打从花清念进了院子就蹭个不停，就跟在花清念身边，一步都不带离的。
“铁子，你蹭了主子一身毛！还蹭还蹭，等下秃了我就不要你了！”宁茹见这狗如此谄媚的样子，呵斥道。
可惜了，它好像听懂了，但是没听，还故意抬高头求花清念抚摸。
一行人进了屋，铁子窝在花清念脚边假寐，这间房算是正厅，也就摆了一张桌子，四条没上漆的长凳，墙上挂了副蓑笠，还有两个空钉子，现在挂了花清念的斗笠。
“不坐了，去看看‘旧部’。”
花清念突然站起，惊的铁子也跟着起来，抬头无辜又可怜地看了花清念一眼，夹着尾巴出去找葵娘了。
宁茹带花清念等人到了后院，钟辰星在一棵树下抠出一条麻绳，连接一块旧木板，用力拉开，连带着掀起好大一片碎土。
这间小院地下空间不比地上小，简言拿了个火折子在前头探路，宁茹最后将木板盖上只留了一道小缝。
到底下，韩胜杰，高东升，以及韦氏兄弟俩都被绑着缩在角落，无力地倒在地上。
“韦德，韦奇，你们让我感到意外。”
韦氏兄弟眼睛撑开一条缝，无力地看向那个最尊贵的女人。
恐惧袭来，韦奇率先爬到花清念的脚下，瘦到只剩骨头的手指虚虚抓着花清念衣摆，颤颤巍巍的求饶。
“主……主子，属下知……知……错，求主恩赦！”
花清念冷漠地睨了一眼韦奇，向钟辰星使了个眼色，钟辰星上前拽着他的衣领粗暴地丢回墙脚。
宁茹拿过卷宗给花清念，简言点了两盏油灯，拾了张凳子置于桌旁。
这卷宗她早已看过，连里面他们什么时候呻吟了几声都记了。
“你多久没给他们吃过饭了？”花清念随手将卷宗丢在桌上，看他们个个骨瘦如柴的模样，问道。
“嗯……每天半碗，多了吗？我给他们喝水了。”宁茹撇撇嘴道，仿佛一点儿不错的样子。
花清念轻笑一声，戏谑道：“多了。”
“韦德，你是我父亲的部下，你是跟我父亲最久的人，告诉我，理由是什么？”
“大周已无药可救，将军愚忠至死，我何不另寻出路！”一直沉默不言的男人张开干裂的嘴，干涩嘶哑的声音从那个惨白的嘴里呼出。
“嗯，无药可救……”花清念点点头，好似很认同韦德的话，一旁几人像蠕虫一样动了，仿若生机就在眼前。
“这不是你的理由，大周若是无药可救，如何还能延续至此。”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小姐，我已无生，老臣为将军，劝您一句，早做打算。”
语尽，韦德干瘪瘦骨嶙峋的身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猛冲向最远的石墙。
嘭——
鲜红的血液在石墙炸开，韦德的身体无力地滑下。
他死了。
花清念长叹一口气，无情的眼睛扫过剩下三人，道：“我问你们，你们说了些什么？”
韩胜杰跪伏在花清念脚下，逼迫自己不去看韦德被血尽透的身体，但鼻间血腥味萦绕着，仿若锋利的刀一样凌迟他的神经。
“属下从未背叛主子，大周命不久矣……。”
花清念本就不算是个有耐心的人，听了这些灾祸无妄之言后，最后的耐心也已经告罄。
“钟辰星，简言，处理干净了。”
宁茹拿走了那卷宗，掏出个火折子，走在花清念前面，这个“地窖”很深，走上去也是要点脚力的。
宁茹刚要伸手挪开旧木板，木板就直接被掀开了，原来绯玉一直守在入口处。
绯玉伸手护着花清念，道：“葵娘在等小姐，饭已经好了。”
虽说到访的突然，葵娘手头上根本没有什么食材，但也不妨碍她做得色香味俱全的菜色。
葵娘好似不知道在“地窖”里发生的事一般，一味的给花清念夹菜，惹得宁茹这顿饭吃的全是酸味。
甚至铁子也一直活跃在花清念脚边，用宁茹的话来讲，就是好色。
饭后，宁茹拽着铁子的后颈硬拉出去了，钟辰星和简言收拾了桌子假模假样去劝架，顺便洗了个碗，绯玉喂马去了。
“葵娘现在怎的还出去太守家里做活了，宁茹还不至于没这点钱吧。”花清念的掠过葵娘眼角的风霜和手上深刻的龟裂，问道。
“以前林小姐还在的时候，最信的就是老奴，什么要紧的活都是我去做的，闲不下来了。”
葵娘以前是跟着林茗蓉的丫鬟，一起长大，后来林老爷心疼女儿，怕女儿受什么委屈，竟请了个武师傅学了点，可惜林茗蓉没什么天赋，只学到一点保命的小招式。
当时林老爷也没逼着她，就让她身边两个丫头学了，其中有一个突然犯病不在了，就是葵娘在林茗蓉身边呆着最久，直到林茗蓉死后，才到这泸州来，遵林茗蓉的遗命，将这个组织把控好，交给花清念。
那夜，月光惨淡，她带着只有两岁的孩子，接过了组织。
葵娘从床底下摸出一张只有一指长的破碎的篾片来，上面刻了字，依稀可以看出来有雁守、狄、安华、除之。
“这是哪里来的？”
“太守里衣的暗袋里，后来太守还问过我。”葵娘一脸认真地答道，“我没说，特地留着，只是未来得及给小姐消息。”
“雁守应该是礼部尚书司徒衍，他现在是右相手下的人，只是站队不明显。”
“安华……，是长公主，新帝早欲除掉殿下等一系嫡出，早该知道，他们不会放过她的。”花清念紧握那篾片，竹丝划伤了她的手，浸染了血迹。
葵娘没有察觉到花清念隐晦的情绪，自以为是花清念所寻的人受到威胁，自忧花家的处境。
“小姐也莫要着急，长公主殿下离泸州千里，不过小小太守，威胁不到长公主什么。”
“嗯。”
“小姐可要多待几日，难得出了京城。”
“不了，外祖父要我去看看他，我明天就动身回去了，太守家里您还请多留意，有什么动向，让宁茹给我来信。”
花清念将篾片收进自己的锦囊之中，手指刚要收回，突然顿了一下，从锦囊里拣出一个瓷瓶来。
“葵娘，这个您用，晚上睡前撒一点到手上，龟裂多了，很痛的。”
葵娘双手接过，眼匡的泪水淤堵在其中，不得落下。
“劳小姐费心了，若是小姐看到您这般懂事，在下面也定然欣慰。”
花清念未说话，看着月光闯入落在地上的纱，牵挂起远方的人。
往事随风不可追逐，远方之人遥不可及，那就让月光寄过这份思念。
寄向母亲，也寄向远方。
不要怀疑，宁茹是有点小钱的，自己表面上是做生意的，背地里公主殿下还会给她钱，隐藏富豪一枚[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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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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