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盛的话很快一语成谶。
这日他们一行人去了附近的野生百草园。
百草园四面环山,里面的植物种类很多,大家歇歇停停采挖了近两个小时后,按照惯例要全体合照以后才能继续转战其它地点。
带队老师选了个标志性地点来拍照——百草园旁边两座山谷间的宽大河床。
“蓝色复伞形花序,叶基生,长条形……是石蒜科的?”林黎蹲在大片红得绚丽的虞美人身后,翻看着识别结果,喃喃道:“肯定识别错了,这明显和图片里长的不一样。”
正当她锲而不舍地准备再次拍照识别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韩朝的呼喊声。
她有些没听清,从半米高的植株中抬起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韩朝正站在山谷边上,脚下踩着什么东西,对她说:“快下来集合,要拍照了!”
林黎站起身,看向山谷下方。
狭窄的小溪蜿蜒纵穿过勉强称得上平坦的河床,行至河床一半时彻底断流,她们院里的一百多名师生聚集在小溪前的平地上,看样子已经开始排大合照的队行了。
林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株不知道学名的植物面前呆了多长时间,她连忙拿上书包朝韩朝的方向小跑过去。
“我看下面马上就集合了,你先过去吧,我来等她。”韩朝松开了脚下踩着的带刺铁丝防护网,对一旁的男同学说。
男生看了眼身后,见大家此刻已经快集合好了,便点点头,也松了脚,同韩朝道了声再见开始奔向山谷下的集合地点。
韩朝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林黎。
林黎蹲在离他十来米远的地方,垂头紧捂着右脚腕,整个人缩得紧紧的,看样子像是——
又崴脚了?
韩朝走过去,在她前方蹲下,垂眸看向林黎双手捂着的右脚腕,问:“又崴着了?”
林黎缓了好一会儿,终于将眼里的水雾和着眩晕一起压了回去。
她点点头,抬手搭上韩朝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
“还能走吗?看样子你这次崴得比上次还狠。”
“缓过这一阵儿就好了,”林黎又看了眼山谷下,如今大合照好像就只差她和韩朝了。
她说着又抬手拍了一下他,催促道:“快走啦!”
她搭着韩朝的手臂往山谷下走,从她们所在的这个位置顺着斜坡走到山谷最低端要大概三十米,斜坡边上还有两条带刺铁丝条组成的围栏,四十多公分高。
因为这条防护栏安在陡峭的山谷斜坡上,带队老师怕有同学跳过去的时候会摔倒,就安排了两个人踩着铁丝网,把高度压低,方便人过去。
韩朝抬脚将铁丝网下压,将铁丝网压成了‘v’字形,但因为铁网两段嵌绕得很紧,他一人最多也就能压低二十多公分,他看着以脚下为中心,向远处倾斜上升的带刺铁丝条,双手扶着林黎,询问:“能过去吗?”
方才在平地上还好,林黎还能将重心压在一条腿上,但此刻在陡峭的斜坡上,到处都是杂草和碎石土块,她若是抬脚大幅度迈过去,在落地时,她那如今应肿得不成样子的右脚腕根本支撑不了。
林黎考量了一瞬,最终单脚跃跃欲试准备一举跳过这拦路虎。
韩朝见林黎这显而易见的想法,吓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抬手压着林黎的肩将她压老实了。
“你要是想最后滚着从坡上下去见我爸他们,最好先买上保险。”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林黎的手腕示意她张开双臂。
林黎本还不明所以,下一刻突然被人双手撑着腰像举小孩儿一样,送到了铁丝网对面。
韩朝抬脚紧跟着迈过来,“走吧。”说着已经抬起臂示意林黎继续扶着。
但此刻林黎已经呆愣在了原地,韩朝垂眸看她憋红了的脸,后知后觉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咬着拇指关节半开玩笑式地故意纠结说道:“你该不会——要让我对你负责吧。”
他心想,这可不行,他刚才的举手之劳可是完全出于纯粹的助人主义关怀,没掺杂一点旖旎心思。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人带着怨气般攥紧了手臂,生生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痛死了老六!我肋骨都要被你掐断了!你怎么一点征兆都不说,直接给人来个空降抛物!”
“哎哎哎,”韩朝抬臂躲开了林黎情绪激动下的非正常反应报复,示意她看下面,老师已经开始催促他们了。
林黎果然立刻收了手。
然后很配合的被他扶着去了拍照的地点。
带队老师也看出了林黎步子的不正常,问了几句情况,最后在林黎一句:“没什么大事儿,缓会儿就好了。”的话下,放下了吊着的心,让两人赶快找地方站好准备拍照。
她和韩朝去的最晚,不好去队伍里插空,便站在了第一排边上。
两人刚站好,林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始低头笑个不停,整个人脸都憋得通红。
韩朝用手肘捣了一下她,“笑什么呢你,快看镜头!马上拍照了。”
林黎眼里含着笑出的泪花,瞥向她搭着韩朝手臂的手,说:“你觉不觉得我们俩现在有点像后宫的娘娘在御花园里被贴身小太监扶着行走?”
韩朝低头:“……”
一瞬的无语过后,他立刻做贼心虚般地收回了被林黎当成太监的那只手臂。
他这动作毫无征兆,林黎被他带的一时没站稳,本能地抬手想去抓他还没完全收回去手臂。
韩朝见她没站稳立刻抬手去扶她。
就在这时,前方拍照的老师喊道:“同学们,看镜头,这里的景色美不美?”
大家异口同声道:“美!!!”
就在此刻,林黎左手握住了韩朝的手腕,仓促间抬头去看镜头。
画面里,她眉眼弯弯,在阳光下眼睛里还闪烁着光,嘴角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容。
而她的左手边,男生双手扶着她的双肩,从前方看,这姿势像是将她圈抱住了。男生垂头看着她,黑色的鸭舌帽遮盖了他此刻眼中的神情,只露出下半张轮廓流畅甚至称得上精致的脸。
而女生此刻左手虚搭在他腕上,笑得阳光灿烂。
……
拍完照之后,大家开始跟着领队老师爬附近的观音山。
这山其实并不高,但山路很缓,爬到山顶的路程也就显得格外长。
领队老师知道林黎脚扭伤了,本想着让她先回大巴上休息,接下来的爬山的活动就不用她参加了,但大巴停的地方离这边也要大概一千米,而且山里的路很绕,同学们大都对这里不熟悉,让她自己一个人走回去也不安全。
他们这次活动也只配备了一个向导,总不好让向导丢下大部队去送她自己。
为难之际,韩朝同韩盛说,让他们带着同学们先走,他找个交通工具和林黎待会儿就跟上。
“你们俩能行?”韩盛有些不放心。
“这有什么,”韩朝说:“我记得以前我好像和你来过这里吧,沿着这条山路往上走一直到那座观音佛窟前都只有这么一条宽敞的大路,我待会儿骑车带着林黎,速度肯定比你们快,在那里等着你们不就行了。”
这也是个办法,韩盛叮嘱道:“记得手机保持开机,关闭静音模式,注意来电啊,手机电量够用吗?要不再拿上充电宝吧。”
“够够够,还剩百分之六十多,真要遇到事儿给摔山下了,打119打到天黑都没问题。”
韩朝话刚说完,就听到他爹有唠叨道:“路上骑车的时候稳着点……”韩朝心想,他爹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了,便又听韩盛继续说道:“你自己摔坏了不要紧,别把人家林黎那么水灵灵的小丫头给弄伤了。”
“……”
大部队走后,林黎听韩朝的话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坐着,韩朝则去了附近找交通工具。
林黎不是很喜欢在阳光下看手机屏幕,便一边带着耳机听音乐,一边靠着山脚看周围的风景。
她脚下的这片土地在玉门关外,是大西北里一个很渺小的地方。一提起西北,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荒凉、一望无际的荒凉,历来的边塞诗也是如此,广袤的沙,无垠的雪,征夫的泪,孤寂苍凉便成了它的代名词。
林黎仰头看着天空,西北的天和她脚下这片广袤的土地一样,辽阔、一望无际,它见证了数千年来数不尽的兵戈杀戮,听了无数哀怨的羌笛曲,承载了数不尽的征人恨、相思怨,留给后人的却永远是碧空如洗,像是被画家一笔一画用颜料描绘出的,幸运的话,还能看到大团大团洁白的云压在低低的湛蓝天幕上,只消一眼,便仿佛让人坠入了童话世界,似乎抬手就能从中摘下一团柔软轻盈的棉花。
而在这种景色下,时间都好似为它驻足,一切烦心事也都飞去了九霄云外。
耳机里瓦其依舍的《在路上》不知单曲循环了第几遍,韩朝终于回来了,骑着马来的。
“本来想借他们的山地摩托,但这时候牧民都骑车去了山上的牧场,没多余的车,只好借了匹马。”韩朝解释完,翻身下了马,问林黎:“会骑吗?”
-
骏马在无人的山路上疾驰,林黎紧紧握着前鞍桥上的铁扶手,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颠飞了,山路两边的野草树木、牛马羊群通通都在向后飞逝,惊惧之下,林黎本能地闭上眼不停地尖叫。
她双手紧紧抓着扶手,只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被甩飞出去了,口中一边被迫喝着西北风一边不停对韩朝大喊:“停下!快停下!我要飞了!我真的要飞了!要被颠飞了!啊啊啊——颠死了!”
韩朝很无奈,勒马放慢了脚步,说:“你再喊得大声点,这么让人误会的话,山那头都要听见了,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林黎现在哪还有闲心思担心自己的面子,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快离家出走的心脏哄回了原位,也没心情计较韩朝的调侃,从口袋里捞起耳机,戴上后开始继续安抚自己方才备受折磨的心脏。
马蹄声不疾不徐哒哒作响,韩朝大概是真的怕了她撕心裂肺的狮吼了,骑马的速度慢了很多,像是在林间悠闲散步。
微风拂过两人耳畔,歌声从耳机里缓缓流露
——“当春风吹过时光,吹过记忆”
……
盛夏,一辆乡间巴士缓缓停在了乌托别克牧场。
小男孩和小女孩儿一前一后下了车,巴士继续向前驶去,干燥的泥土路顿时又荡起了灰尘,在阳光的照耀下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女孩儿退后两步在眼前挥了挥手,远离了路中间荡漾的尘土。
她从男孩儿背的书包里翻出了从镇上买的手工酸奶,酸奶里洒有青柠汁,林黎插上吸管吸了一口,清新酸甜的感觉顿时顺着食道一路涌入了胃,压下了方才一路颠簸的不适感。
“为什么西河城不能全种上青柠树呢?”
“因为它不适合在西北生存。”
“那为什么它们就可以?”
吴凌顺着林黎指的方向看去,路两旁胡杨树高大繁盛,笔直昂扬地冲着天空生长,他静默了会儿,说:“因为它们坚韧不拔。”
“本地人把它们称作‘托克拉克’,意为‘最美丽的树’,传说它们‘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
女孩儿双眸锃亮,“真的吗?”
男孩儿不回答了。
“那还是种胡杨吧。”林黎低头喝着杯中的酸奶,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男孩儿岔开了话题,他说:“那些苹果树在山上,还要走很久,我去找牧民借匹马。”
吴凌家在这里有承包马场,并请了专业人士来驯养繁育好马。
林黎坐在路口的水果摊旁边乖乖等着。
过了好大一会儿,吴凌终于牵了匹‘马’过来了,林黎看着那匹‘马’,都说马儿是很聪明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吴凌手里的马儿看起来有些蠢,长耳朵大眼睛,尾巴又细又短,看起来就不太聪明。
这个长了副呆蠢模样的小马,以后真的能卖个好价钱吗?
不过它耐力倒是挺好,驮着她上了山连大气都不带喘的。
因为吴凌死活不肯骑它,林黎只好自己坐在那头小毛驴上,半路没话找话问一旁牵着缰绳的吴凌:“这是你们家马场培育的新品种吗?怎么看起来有点傻。”
吴凌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后来林黎才知道,她坐的那匹根本就不是马,是驴。
马场的人知道他们家小少爷会骑马,但平日里都是在马场有专人陪同,也出不了大问题,可今天吴凌要把马骑走,他们马场养的马具是血统极好长相也极为漂亮,但马儿性情烈,有时甚至还会咬人,就算被驯服得再温顺,也是有危险的。
想来马场的工作人员怕担责,吴凌这次又是和林黎偷偷出来的,不想让辛阿姨和吴叔叔知道,两人便各退了一步,工作人员便给他找了匹性子温顺的驴代替,这件事情既然是要瞒着父母的,吴凌不好再强求,叮嘱完让他们保密便牵着驴离开了。
-
不知道为何,林黎每每想到那头呆傻的驴就忍不住想笑,连带着觉得当时牵着它的吴凌也变得憨傻了起来。
“你笑什么?”韩朝看着林黎低头笑个不停,问道。
“啊?”林黎这才回过神来,说:“想到了个好玩的事情。”
韩朝正欲接着问下去,一声孱弱发颤的小羊咩咩叫声打断了他的话。
韩朝勒马停下。
“怎么了?”
“嘘!”韩朝示意她先别说话。
“咩——”断断续续的羊叫声从草丛里传来,在哗啦啦的流水声背景下,被削弱了不少,不仔细听根本发觉不了。
韩朝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视线越过小溪对面,果然在草丛里见到了一抹白。
小溪底部被山石铺就,溪水从高处缓缓流下,激起了白哗哗的浪花,但水位很浅,他便直接勒马掉头踏过了身侧的小溪。
马儿在草丛边停下,韩朝翻身下了马,找到了在草丛中卧着的小羊。
小羊看起来才刚满一个月,大概也是到了可以尝试吃草的年纪,牧民放牧时便让它一起跟着羊群,但这可怜的小家伙大概是掉队了,身上也几乎湿透了,或许是方才不小心栽进了小溪里,现在浑身都开始发冷。
白色打着卷儿的羊毛湿成了一缕一缕的,身上还粘了一些泥土,此刻看见有人过来了,睁开了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白色的长睫毛一眨一眨,见韩朝在它面前蹲下,小羊伸出前蹄努力想站起来,但双腿一抖整个人又卧倒回了草丛中。
大概是又饿又冷,它现在根本站不起来。
韩朝看了一眼它脖子上的木牌编号,起身走到马儿前,从书包里翻出外套,又回到了小羊的位置,拿起外套给它擦了擦,随后用外套裹起小羊,抱着递给了林黎。
林黎怀中抱着小羊,韩朝驾马继续缓步走在山路上,半路上,小羊似乎被抱得有些难受,在她怀里动来动去,林黎被它这么一闹,在马上开始有些不稳,她只好轻轻拍了拍小羊,哄孩子般轻声道:“乖啊,乖,别闹。”
这话一出口,心底登时生出一股异样。
林黎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妈呀,这是什么感觉,她怎么觉得自己快成孩子他妈了。
这股异样还没被她按下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是数不清的起哄尖叫声。
林黎顺着声音的来源抬头去看,便见在她们左手边十几米远的石桥上,正站着许多他们院里的同学,石桥又长又高,两边又建有防护石墙,他们站在上面竟然让人一时没发觉,此刻不少人正拿着手机拍着什么。
这还能拍什么,肯定是拍她和韩朝啊,她也是八卦体质的人,平常学校表白墙上有人发了个八百字的小短文,她都能就着里面的一字一句甚至是标点符号,和室友仔细分析这到底是真的还是网上的段子,然后喋喋不休满怀激情地谈论好几天,并时刻关注着后续。
所以林黎知道,此刻在八卦体质的同学眼中,她和韩朝这副模样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月光下的西瓜,这些八卦的猹嗅到了猫腻,还是亲眼看到的自带原声的现场直播超清蓝光版本,此刻就像人人干了二两白酒一样颠得完全不加掩饰,直接一个个**裸地散发出自己眼里的3000w激光开始扫描任何可能存在的暧昧痕迹。
林黎急忙转过头,拍了拍身后的韩朝,“快走啊!快走!”再不走就要成动物园里的猴子了。
韩朝倒是想驾马往前冲,但他此刻是单手持缰,林黎此刻双臂抱着小羊,若是突然冲起来,她没办法稳住身体,真要把她甩出去了,他爹定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突然双臂圈住她喝马加速,怕是会越描越黑,韩朝便只好驱马横穿小溪,准备抄近道给人把羊送过去。
韩盛本来站在石桥另一边的斜坡下方,指导着几位同学采挖一株药材,突听见上方的同学们雀跃躁动不已,便爬上石桥来查看情况。
只见他儿子正驾马带着林黎趟过小溪,看样子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只好喊道:“臭小子,你瞎跑去哪?”
韩朝抬手轻轻拍了拍林黎怀里的小羊,小羊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他说:“给牧民把迷路的小羊送回家,很快就会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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