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许多黑色的小虫子盘旋着飞舞,灯光将它们的影子放大,李悠然抬手驱赶走了想往她眼睛里飞的小虫。
人的感情总是很复杂的。
哪怕是父母对子女的爱。
妈妈爱她吗?
李悠然想,大概是爱的,毕竟她也是曾丽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哪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呢?
只是这份爱同其他母亲对女儿的爱相比,总是在各种阶段缺少了一些东西。
而这份总是残缺的母爱经常折磨得她纠结又痛苦。
以前她想依赖母亲的时候,母亲对她冷漠疏离,几乎吝啬于给予她照顾关心,她只能被迫快速学会独立,学会自己疗伤,学会哄骗自己。
但过早的成熟独立,让心上的伤结出了厚厚的痂,让心房褪去了单纯炙热的温度,罩上了冷硬的壳。
李悠然想,如果她一直这样就好了,可她偏偏又变了,变得似乎更爱她了,但这份爱好像又掺杂了一些东西,不那么纯粹。
这份不纯粹的爱像烫手山芋,她已经饱了,不想再伸手去接这份会伤到她的山芋了。
可曾丽在自己的视角里,觉得她饿,一次次把这个山芋递给她,不管她想不想要、需不需要,哪怕她说自己已经饱了,她真的已经饱了。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响了起来。
李悠然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瞬,还是接通了。
李悠然藏起声音里的哽咽,笑道:“奶奶,您还没睡啊?”
电话里响起了一道慈爱的声音:“老人家觉少,睡不着,我就来问问你,明天想吃什么,我好让张姨去做。”
李悠然停顿了一瞬,突得想起曾丽的那些话,不知又过了多久,她才说:“奶奶,我最近要忙着做一个思政作业,这课着急出成绩,我这几天忙着和小组成员完成任务,可能没时间去找您了,对不起啊。”
“……嗐,没事儿没事儿,”奶奶回她:“作业重要,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那你什么时候想来了,记得提前给我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嗯,奶奶再见,记得早点休息。”
李悠然挂了电话,看了眼手机,这才发现四十分钟前李澄渊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姐,你别放在心上,你这次回来妈可高兴了,第一次买那么多菜,她就是性子不好,你别和她计较】
【姐,大晚上的,你别跑太远了,不安全】
……
最后一条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李悠然坐在路灯下,正欲给他回信息说自己马上回去,抬眸时却发现面前这栋楼灯光已经熄灭了。
她们都睡了。
几乎是瞬间的,她突然很想离开这个地方,逃避似的,脑海里满是这个想法。
她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拦了辆出租车去了车站。
她赶上了最晚的一班高铁,目的地是京海市,她用手机里的电子身份证过了安检,上了车。
列车朝着目的地疾驰而去,离终点越来越近,可她却觉得自己像是一株没根的浮萍,不知道该飘向哪。
高铁行驶了三个多小时到达了京海市,李悠然跟着拥挤的人流出了站。
尽管已经快凌晨三点了,但因为这时候正赶上大学生放暑假,车站里人依旧很多,人声喧闹无比。
李悠然坐在车站外的台阶上,心里很安静,前所未有的安静。
她是第一次来京海市,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地方,李悠然开始觉得她今天似乎太冲动了。
她盯着手机里只剩百分之三的电量,无助感终于开始从心底滋生蔓延。
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自己在京海市的朋友只有林黎。
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拨通这个电话,她们宿舍关系很好,但李悠然不确定这份被大学、被宿舍强制锁定的关系能不能在指定区域外依旧奏效。
她知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应该把口头上那些“亲爱的”、“宝贝”,这些亲密的称呼当真,一旦她真的认真了,并且想要凭此在不合适的时间闯入对方的私生活,那么大概率她最后只会成为个joker。
屏幕右上角数字变动,手机电量只剩了百分之二,李悠然拨通了电话。
她知道这样做太没有边界感了,很可能会令人厌烦,她此刻像极了一个陷入癫狂的赌徒,在一场失败率极大的赌局里妄图孤注一掷,赢得更多的、她现在迫切需要的“赌注”。
李悠然其实完全没抱有这个电话会被接通的希望,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就算是在西河城,这时候林黎也该睡觉了,更何况是京海市的作息。
但很奇怪,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人接通了。
手机界面转变的那瞬间,李悠然的心跳突然急促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指节也开始微微发颤,她听到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喂?李悠然,怎么了?”
京海市凌晨时的车站也堪称人声鼎沸,喧闹无比,但此刻李悠然却觉得手机里的声音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林黎话音落下的那刹那,李悠然感觉自己心中那块无形之中被吊了一路的石头也终于缓缓落了地,只余心跳声一下比一下铿锵有力,她觉得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但奇怪的是,她此刻却突然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堵住了。
-
今晚,林黎飞机降落后,辛瑶在行李转盘处等着她,拿上行李以后,辛瑶开车带她吃了晚饭,然后送她回家。
宋清雨这几天忙着一个研究项目,没在家住。
家里没什么人,辛瑶今晚就没回去,洗完澡后和林黎睡在一个屋里。
大概是突然回来,林黎还有些没适应,一直没睡着,她怕自己打扰到辛瑶,拿着手机和平板去了隔壁开始翻译韩剧字幕。
当年她从萨尔汗国被成功解救后,很长一段时间不想说话,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她从小练到大的跳舞在那段时间也自弃式地丢置了。
她那时候整天把自己关在病房里,书也不看,音乐也不听,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偶尔会看几集韩剧,然后继续沉默。
说来可笑,又有些匪夷所思,她真正想通、不再继续行尸走肉的活下去,其实并不是因为每天心理医生的开导,是那些狗血的韩剧。
这话听起来太假了,林黎也从没同别人讲过。
她是一个习惯总结反思,并把自己总结出的理论应用到日常生活的人,小时候读寓言故事的时候她便会把里面隐喻的道理分析得彻彻底底,包括现在的追剧也是。
那段时间末日灾难、悬疑探案、复仇爽剧、惊悚恐怖、现代言情,她几乎都有看过,里面的情节基本上无一例外都天马行空、很狗血,比她的经历惨的角色简直数都数不清,她看了一个又一个角色的狗血一生,不知道从哪个瞬间开始,大概是一次次被主人公昂扬向上精神的洗脑,她开始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天还没塌,太阳还在,末日还没来,未来就还有无数种可能。
她是个有主见的人,一直都是,这种主见包括强大的自愈能力,一旦她开始想通,接下来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一个希望的小苗头悄无声息的升起,越来越多积极的情绪、想法,也跟着纷至沓来,她渐渐地开始会不自觉用阳光的想法去设想另一种可能,连看事情的角度也开始发生转变,一个个被她忽视的瞬间被一一拾起。
这种变化被周围人用肉眼观察到的时候,林黎正在皱眉轻声复读着某部剧里的台词,那时候的她还看不懂韩文,但看着里面的情节,她总觉得字幕上的翻译有问题。
心理医生说对某件事提起兴趣也是病情好转的一种可能,所以当宋清雨看到林黎专注地复读着两句韩语时,惊得手里提着的苹果险些掉了下去。
她问林黎:“想学韩语吗?”
林黎点了点头,那是她回来后第一次主动赞同了她的询问。
于是宋清雨很快给林黎找了韩语老师,让她跟着学习韩语。
那段时间她就这么一个兴趣,韩语又比中文简单得多,她学得很快,以至于韩语老师同宋清雨汇报了进度说她已经没什么可教的以后,宋清雨又陷入了为难,她怕林黎唯一的兴趣没了以后,又开始胡思乱想。
后来宋清雨便到处托人找关系,倒贴钱给她找了个韩剧字幕翻译的任务。
林黎明显很喜欢看到自己翻译的硕果被打在影片上被无数剧粉看到的感觉。这个勉强能称得上兼职的任务一直坚持到了如今。
林黎接通了李悠然的电话,但对面没人说话,她只能听到电话里传来的模糊的呜咽声。
“你哭了吗?”林黎听见手机里隐约传来的出租车司机吆喝着拉人去酒店的声音,看样子似乎是在机场或者车站,于是她问道:“你还没到家吗?”
“你现在在哪里?”
“李悠然,”林黎见她不回答,语气也沉了下来,她问道:“谁欺负你了?”
——谁欺负你了?
听到这一句,李悠然再也绷不住了,她哭着说:“我在京海高铁站。”
“你来京海了?”林黎说:“你待在原地别动,我过去接你。”
一定是碰到事儿了,要不然以李悠然平时成熟稳重的性子不会哭成这样。
她没多问,挂了电话后,悄悄拿起辛瑶的车钥匙就要出门。
金毛一直陪着她没睡,见她又要出门,委屈得咬着她的裤脚直哼哼。
“嘘——”林黎示意金毛小声些。
金毛是宋清雨听心理医生说,养宠物会对她的心理健康好转有帮助,便花高价雇了一名宠物品相鉴定师买了一只品相极好的金毛,金毛的智商在犬界排名第四,相当于六到七岁的人类小孩,林黎的这只金毛又是挑的金毛中的极品,从小陪着她,能听懂她的很多指示。
金毛给带回来的时候,宋清雨让她给起名字,她当时没什么心情,金毛就只好一直成了它的名字,直到去年林黎学了“金毛狗脊”这个药材,开始叫他“狗脊”,但金毛对它被主人突然换了名字这件事很不乐意。
这名字目前也没改成。
金毛见状立马噤了声,摇着尾巴瞪大眼睛看着她,明显不想让她出去。
林黎蹲下身,揉了揉它的头,用气音说:“金毛乖,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要保密!”
金毛这才没阻拦,等林黎出门后,便卧在门口乖乖守着。
林黎有三四个月没开过车了,现在手生得很,也幸亏现在不是车辆高峰期,她一路颤巍巍开车到了高铁站,险些没把辛瑶的豪车给刮碰了。
林黎给李悠然打电话一直没打通,电话里显示对方手机已关机,她只好在车站外面边走边喊李悠然的名字。
好在她很快就找到了李悠然。
她伸手把李悠然从台阶上拉了起来,“走,太晚了,先回我家休息。”
对方拽了她一下,林黎顿住了步子,回过身时突然被她抱住了。
今天大概是李悠然这小半辈子里最失控的一天了,林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什么,她不了解情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李悠然,只得拍着她柔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李悠然缓了会儿松开了她。
林黎见她开口说了些什么,但当时周围有出租车司机在吆喝着问出站的乘客去不去酒店。
她没听清,凑近又问了李悠然一遍:“你说什么?”
李悠然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了句,声音很小,嗓音嗡嗡的,但这次林黎听清楚了。
她说——你没穿内衣。
林黎急忙双手挡在胸前,羞恼地骂了句:“流氓!”
眼前被骂做流氓的女生终于红着眼眶笑了起来。
辛瑶那拉风的某品牌高端豪车很快又重新行驶在公路上,林黎开车放了首歌随便找了几个话题和李悠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家中,辛瑶一觉醒来感觉天都塌了。
她中途醒了一次,一睁眼没看到林黎,打开灯起床穿上鞋便去找她,房子里都找遍了,也没看见她,给她打电话不是对方正在通话中就是没人接。
不仅如此,她车钥匙也没了,要不是看到金毛卧在门口摇着尾巴正开心地看着她,恐怕她现在就要急得报入室绑架案了。
林黎是自己开车出去的。
想到之前她说要去机场接她,林黎还不同意,现在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完了,她心想,家被偷了。
她就知道异地恋哪有不出事儿的,这不,林黎回来第一天就背着她出去找人了。
心寒!真正的心寒!
林黎带着李悠然到了自家门口,掏出钥匙做贼一样,轻悄悄地打开了门,然后弯腰给李悠然拿了双新拖鞋,转过身要往客厅里走。
结果一回身就见辛瑶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用冷冷的、甚至是带了点杀气的眼神直直盯着她,林黎登时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一半。
她心虚地打着结巴问她:“你…你怎么醒了?”
辛瑶冷哼一声,继续抱臂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看自己的老公领小三进门。
如果眼神能藏刀的话,林黎觉得这家伙下一秒就要刀了自己,她被盯得心虚得很,虽然她知道自己明明也没做错什么,但还是下意识解释:“我朋友突然来京海了,大晚上不安全,我就把她接回家了。”
这时候李悠然从她后面走了出来,朝辛瑶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辛瑶很高傲地将头转向另一边,装作没看见不理人。
林黎尴尬地低声干巴巴笑了两声,以示缓解气氛,然后连忙把李悠然带回了客房,给她找了身替换的干净睡衣,让她好好休息,告诉她,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随时来找她。
林黎出去时反手给李悠然关上了门,一转身只见辛瑶还在冷冷地盯着她,那模样似乎是在看她今晚到底进哪屋睡,大有“要是你今天敢抛下我去和她睡,我今天就和她拼了”的意思。
林黎咽了口唾沫,心想今天不管怎样自己是铁定不能和辛瑶睡一起的。
李悠然明显状态不对,她今天第一次来京海市人生地不熟的,心里现在本来就脆弱,林黎想,要是自己今晚和辛瑶一起睡,那不多少显得孤立她吗,万一给她雪上加霜怎么办?
于是她指了指宋清雨的房间,说:“我今晚睡我妈那屋,你早点休息吧。”
直到看到林黎进了房间反锁了门,辛瑶这才勉强放下了心,起身回了林黎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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