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公墓里的大雾还是没有散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燕惊寒听陈霁说先前他和师兄师姐牵着衣服走,没多久就走散了,怕他有心理阴影,更怕他有学霸包袱害怕了不说。于是非常贴心地又直接上去,攥住了陈霁的手腕,领着他在浓雾中穿行。
虽然可能在陈霁的心里,被燕惊寒捏手腕留下的心理阴影,搞不好比跟丢的心理阴影大多了。
燕惊寒自从烧了那个血珠符篆,掐算出大概方向之后,感觉就像嗅到了鬼婴的味道,一路上探头探脑,东看西看。
时不时还拿没攥着陈霁的那只手掐算一阵。
燕惊寒找起东西来好像陷入了一种极其专注的状态,也不跟人说话。他身高腿长步子大,一走起来就走得飞快,像是根本顾不上手里面还领着个陈霁。
弄得陈霁只觉得自己正在遛一只大型犬,自己拽不动,反而被奔跑的狗拽着控制不了方向。
才好没多久的手腕伤又隐隐作痛起来,陈霁忍不住“嘶”了一声,抬手往后拽了拽:“你能不能稍微注意点!”
话多的燕惊寒竟然没有回答他。
陈霁有点恼了,又喊了他一声,却还是没有回应,只觉得手腕上那只手攥得越发紧了。
早就下去的冷汗忽然又出现在了脑门上,陈霁缓缓移动视线,看向了攥着自己的那只手。
……
燕惊寒在前面走着,听见陈霁喊他,也不说有什么事,就应了一声。应声之后陈霁还喊他名字,燕惊寒又应,应完了陈霁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快步走时喘气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燕惊寒不动声色,只歪头跟肩膀头子上的乔源源说话:“你说陈博士是不是害怕?”
乔源源哼哼两声,权当是在笑了。
陈霁害怕不害怕不知道,反正她有点害怕,总觉得哪里很不舒服。
手里攥着的那个人已经第三次开口喊燕惊寒了,燕惊寒也不应声,猛地一把将手里的东西拽到了身前,大笑两声:“你是不是以为我应你三声,我头顶肩膀的三战魂火就灭了?你就好拿捏我了?”
“你这样的道行怎么叫得灭我的魂火?”燕惊寒反手将自己的手腕子一拧,手里面的邪祟被他像甩脱了骨节一样一把摔在地上,那邪祟连声喊都没发出来,敲玻璃一样从头碎到了尾。
燕惊寒眼见着这魂魄七窍上钉着什么东西,连着这一下一起喀啦喀拉的魂飞魄散了。
“靠!”他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这是招了人家的道了!
在新鬼的七窍上钉下一种特殊的魂钉,可以暂时操纵这个魂魄,虽不如鬼傀儡长久,但确实可供一时之需。
这样被操纵的邪祟对付燕惊寒根本不可能,对付陈霁这样的普通人却绰绰有余!刚刚几只邪祟不知何时分开了燕惊寒和陈霁,还不知死活上来让燕惊寒这个人形辟邪吉祥物攥着他的手,根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弄走陈霁。
而这样脆弱的邪祟承受不住燕惊寒的随意一击,连着魂钉都一起碎了。
连个证据都留不下来!
到嘴的鸭子能飞,攥到手里的陈霁还能给他弄走。燕惊寒气急败坏,指尖的小白转了不到一圈就成了齐眉棍,棍中金红光芒立现。一个棍花在手里翻过去,登时就以燕惊寒为圆心,扩散出一圈金红的火焰。
接触到火焰的浓雾都像被烧灼了一样,滚烫起来,沉沉朝下落着。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登时就稀薄下来,而这圈火焰还有隐隐朝外扩散的趋势。
陈霁离开他的手边应该没有五分钟,不堪大用的魂魄带着一个不配合的活人陈霁,只怕走不了太远!
金红火焰喷薄而出,滚滚而去,在这不见天日的墓园中成了一轮人造的太阳。
热浪掀起了乔源源轻飘飘的身体,她这会儿说不出话来,燕惊寒一把把她从肩膀上薅下来揣进了兜里。就在这时候,燕惊寒眼皮忽然跳了几下。
为什么会突然感觉到正在追踪的断脊鬼婴好像越来越近了?这种邪祟,遇上燕惊寒放出这样的真火,不是应该尽量远离吗?
燕惊寒一咬牙,火焰散得更远。
不过是个鬼婴,没了便没了,靠过来纯属它自己找死,大不了再找别的线索。如今陈霁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大事!
火焰越发灼热,在熊熊烈火的灼烧之下,燕惊寒心里的焦躁愈发严重,甚至有一种暴戾的情绪出现其中。让他恨不得将整个墓园全都纳入火焰的范围之内,烧尽一切可疑的新鬼旧魂。
物极必反,阳极则暴。他天生的体质影响着他,而他自身的情绪也牵动着他每一条经络里游走的真气。
他这火便是无名火,大痴大妄,极嗔极怒。
正在这股嗔怒之气冲天而起的当口,燕惊寒却真真切切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了。
不是那种学舌的鬼怪,像是真的陈霁。
陈霁连叫了他三声,燕惊寒怕把人燎着,硬生生收了火,倒咳出一股心头血来。
他看见陈霁了。
燕惊寒愣是把嘴里那口血咽下去,迈开腿两步就到了陈霁跟前,一把又扶住了陈霁的两肩。他将两手摁在陈霁肩膀上,跟魔障了一样,也不说话,眼瞳中金红的火焰依旧燎着,半天收不回去。
他攥着陈霁的手腕子,抽不上气来一般拿嘴吸气吐气,像是体内存着一台转速过快的发动机。他艰难地抽着气,像在压制着什么东西,好半天过去,才艰难地缓过气来,从嗓子尖儿压出一句话:“怎么救到手的人还能给丢了,真是太不应该了!”
陈霁从进这墓园开始就邪祟缠身,几经折磨,这会儿精神状态瞧着确实已经很差了。他从小就容易惊着,这种时候很难受,三魂六魄都不大稳固,丝丝缕缕往外冒着,想要抽走他的思绪。
这种时候他一般都是臭着脸压着难受挨过这一阵,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可他看着摁住自己肩膀的燕惊寒,终究是没忍住,手指回握了一下。又觉得这样的姿势太过亲昵,改成了试图把燕惊寒的两只爪子从肩膀上扒拉下去:“你赶来的很快,没什么事。这么担心吗?眼眶都红了。”
“你刚刚喊的不太是时候,大起大收的,真气走岔了,难受。”燕惊寒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摁住的是陈霁的双肩,一下子撤回了自己的手。
手指尖都是发着抖的。
他艰难控制着自己抬起手来,揉揉发红的眼眶,打了个哈欠,身上的焦躁暴戾层层褪去,浮上来一层常见的,吊儿郎当的皮相。
只是原本看着就像是没睡够的死鱼眼显得有点更睁不开了,他有点难受得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很快就变得与平常一般无二。他拍着胸脯给陈霁保证:“你放心陈博士,我都答应你有什么困难都会帮助你的!为人民服务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哦,这样。”陈霁觉得这家伙实在有点不太对劲,觑着燕惊寒的脸色,表情上没控制住,又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了,“那真是谢谢你啊,大师。”
平日里陈霁又拿这种表情这种语气跟燕惊寒说话,他早就要嗷嗷叫着耍赖了。这如今他只是心不在焉应了两句,把乔源源从裤子口袋解放出来放在肩头,手在口袋里摸摸索索,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翻了两下,忽然一个激灵,跟尾巴被什么东西踩了一样蹦起来,提起小白就朝前赶了三步,眼见着一棍就要抡过去了——
“大师饶命!!”
燕惊寒烧完那阵无名火,墓园中的能见度高多了,能看见一大块假山石之后缩着五六个人。
不像邪祟,也不大像修士。
燕惊寒硬生生将棍子停在半空中,很神经质冲进人堆里,把每个人都像大狗叼着鸡崽子一样拎起来看了一眼。
终于在一个女生背后看见了一大滩血迹。
燕惊寒拿手背碰了一下,还新鲜着,都没干透,渗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皱紧了眉头,对着这点血迹嗅闻两下。半晌,嘴里“草”了一声,当啷一声丢了小白,瘫坐在地上,把头发全都揉到了脸跟前。
几个缩着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陈霁慢慢踱步过来,才有个人大着胆子开了口:“那个,陈霁,这是你什么人啊?”
燕惊寒霍然抬头,从脸前的碎发里露出两只灼灼的眼睛,盯着说话的男子:“你们认识?”
声音有点发哑。
说话的人骇得当场就哑火了,嗓子眼里的句子堵着出不来,在喉咙里挤压出丝丝缕缕的怪声。
这家伙就是不对劲,陈霁心里默默想到,从看见他收了火开始就不太对劲了。
像是在强行按捺某种躁动不安的东西。
是因为他才变成这鬼德行的吗?
陈霁两步走到瘫坐在地的燕惊寒身前,不动声色挡住了那五六个人看向燕惊寒的视线:“朋友。”
这话是对着那几个人说的,紧接着,他俯下身子来,轻声在燕惊寒耳边解释道:“我的师兄师姐们。”
这是一种很明显的回护意味。
不是护着那群所谓的师兄师姐,而是护着他燕惊寒。
燕惊寒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闭上眼睛,用额头轻轻贴了贴陈霁垂在身侧的手。陈霁的手指动了动,没有拒绝,反而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银铃轻响,悠远细碎。
燕惊寒终于呼出了一直吊在胸口那口气。
“我们一直在追的,是你这位背后染血的师姐。”燕惊寒用手往后耙了两下头发,拿小白把揉得乱七八糟的卷毛绾了,拉陈霁在他旁边坐下。
所以他在墓园里“放火”的时候,才会感觉到自己追踪的东西靠得越来越近。这是一群普通人,在能见度极低的潮湿浓雾里感到不安、惊恐,见到热烈温暖而带有强光的东西,不自觉地就想追着靠近。
这才撞见了放完火神神经经的燕惊寒。
只怕是那个鬼婴的操纵者故意的。
刚刚开口的那个男人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句:“陈霁你这朋友还挺厉害啊,能领我们从这地方出去吗?”
陈霁默然不语,像是哼了一声,眼睛往下瞥。缩在旁边的燕惊寒很熟悉这个情态——陈霁的毛都要炸起来了,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老猫舔毛、稀松平常,可谁知道哪一刻要蹦起来拿小尖牙咬人。
男人见陈霁没回话,很尴尬扁了扁嘴,缩了回去。
“陈师兄,求人也得有个求人的样子,之前的事就不要想着囫囵揭过去了。”旁边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学生揽着那位背后沾血的师姐,转过来和陈霁说话,“对不起小霁,之前我们确实不该说那些话。我们只是觉得,大家都在夏老师手底下当牛做马,从项目到生活全给他包圆了,咱师门哪个不一天到晚给他支使得团团转?要是不给就罢了,可他但凡想把遗产交给学生,那我们这些学术牛马就该一视同仁,可他连一分钱的事都没想到我们,实在让人心里难受。火气不是冲你来的,实在是不好意思。”
“之前在老师墓前吵起来,都是我们的不对。毕竟死者为大,这样即不尊重老师,也对你不公平。现在我们都真诚想你道歉,也是真心相求,希望你这位看起来很厉害的朋友能带我们从这里出去。”高马尾师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自嘲道,“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也没有什么……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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