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三十七年。
那年凤锦时不过十岁的年纪。
自幼她被高僧批命,荣华富贵集一生,所有的人都得要抬头仰望她。
那时起便进入了国子监,学习如何处理朝中大事。
这份殊荣,在当时只有她一人。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谢韵跟在凤锦时的身边,成为了她的伴读。
春日里微风拂动,凤锦时方才结束一日的习武,抓着谢韵就地坐下。
方才对战之中两人都挂了彩,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浑身上下也脏兮兮的。
活像是从泥潭里面打了一个滚出来。
何盛在凤锦时身边放下了一个小药箱,凤锦时从里头拿出了一瓶金疮药递给谢韵。
然后又拿出一瓶,开始涂抹自己身上受的伤。
身上的伤上完了药,凤锦时瞧见何盛还在这里,便摆了摆手让他先走。
很快,偌大的校场便只剩下了她和谢韵两个人。
凤锦时支着下巴,一脸苦恼。
在旁的谢韵觉得奇怪,她与凤锦时认识一年,从未见过她有如此模样。
从她二人相识那一刻开始,凤锦时对任何的事情,都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偶有几次困扰,也不过是夫子布置的课业,与她想法相悖,今日又是因为何事?
“殿下,是出了什么事情吗?”作为凤锦时的伴读,进宫那日,父亲便和自己说过,在皇宫之中,少问多看。
尤其是皇家之间的争夺,尤其要懂得明哲保身。
但今日却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凤锦时听着她的询问,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扔下了一颗石子。
抬着头望着谢韵的眼中,苦恼更甚:“昨日夜里父皇叫我前去勤政殿,说要把皇室暗卫交于我。可是,只有储君才可接手皇室暗卫……若是被我的皇兄们知道……怕就不好了。”
谢韵一听这话心头猛的一震,怪不得来之前父亲对自己说过,一定要少问多看。
今日自己不过是随口关心一句,未曾想却得知了皇室秘辛。
若是能重来一次,绝对要把自己的嘴捂得死死的。
她张嘴望着凤锦时,话堵在喉咙里。
这个年纪,谢韵还尚且不懂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轻而易举就被凤锦时看出。
虽有高僧批命,但凤锦时自幼也展现出了在政治和窥探人心上的不同寻常。
总能轻易的看穿一个人。
谢韵的模样叫凤锦时心里有些难过。
她身边难得有一个至交好友,她以为谢韵会是。
看起来自己的这番话,给她带来了一些麻烦。
“罢了,今日就当我从未与你说过这些话吧。”
凤锦时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扭头看着谢韵:“若是我接了这只暗卫改叫做罗网,你觉得如何?”
罗网,蛛丝盘踞之上,可掌控全局,更是动一发而牵全身。
她注定要成为一国之主,注定要掌握天下之事。
谢韵这是第一次,从凤锦时身上看出了野心和作为帝王的抱负。
不知不觉之中,也受到了影响:“若这些都是殿下想要的,没什么不可,若是殿下愿意,我也愿为罗网之一。”
谢韵难得有如此严肃正经的模样,寻常她陪自己读书,总表现的兴致缺缺。
在夫子课上,不是打瞌睡就是与夫子拌嘴。
难得会是这样的认真。
凤锦时笑了,朝她伸出手:“你自是我手中一把坚韧无比的刀,日后便要多多仰仗于你了。”
谢韵握住了凤锦时的手,随着她的力道站起来:“殿下放心,不论殿下想做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让殿下如愿以偿。”
凤锦时无奈失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吓人,我不需要你为我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和谢家在我身后,便可叫我如愿以偿。”
谢韵微顿,笑着点了头:“好。”
自那日校场后,凤锦时暗中接下了皇室暗卫。
也正式更名为罗网。
罗网自此成为凤锦时手中一把,尖锐无比的尖刀。
而她手里也握着两把刀,一把是罗网,另外一把则是谢韵,和她身后的谢家。
三年前谢韵逼宫之时,罗网上下拼尽全力,也不曾改变她被软禁的结局。
那时起,凤锦时便以为他们早已全军覆灭。
从未想过罗网竟然还存在,也没想过她与罗网再次见面,会是以这样的场景。
他们依旧是那把最为尖锐锋刃的刀,但是刀刃却紧紧的对着自己。
她早就该想到的。
凤锦时把剑扔到了一边,她望着谢韵,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我倒是小看你了,当年我以为罗网早已覆灭,没想到竟在你的掌握之中,他们是一把不错的刀,但是伤人也伤己,你用着也不知是否顺手?”
“是否顺手那就不劳陛下操心了,陛下还是管好自己,三年前从我入主皇宫之后,他们就变成了我的手中刃,逍遥王几次能从暗杀之中脱身而出,全靠罗网,不过,陛下也应该清楚,姜国暗卫举世闻名,他们要杀的人,哪怕最后任务只剩下一人,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完成。”
谢韵摆了摆手,所有暗卫全部离开勤政殿,仿佛没有来过一样。
勤政殿又恢复了安静。
凤锦时朝前走了两步,目光深邃的望着谢韵,就算这件事情是姜国的错,但是罪魁祸首也必然是谢韵。
当初她只知道谢韵和姜国合作,姜国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
如今这把剑,还是刺伤了自己。
年少时,她曾信誓旦旦的答应自己,要成为自己手中一把最坚韧的刀,不输于罗网。
可没想到,这把尖锐的刀,最后还是捅了自己一刀。
“不过陛下放心,逍遥王是夏国的王爷,姜国这番做的确实不地道,朕必然是会把逍遥王给找回来,陛下不必担忧。”
“若是无事,陛下就回去休息吧,今日在外面走了一圈,想必也是累了,御花园的花开得着实漂亮,朕吩咐人把那些花送去陛下宫中,闲来无事也亦可照料着这些花草。”
谢韵坐下,再次拿起毛笔,批阅奏折。
至于凤锦时,愤恨的看着她,被身边的侍卫强制带了出去。
话说的漂亮,实际上是不打算帮她把人找回来了。
……
不论现在凤锦时是什么心情,外人总是看不出她的失态。
她维持着一个皇帝,一个曾经皇帝的最后颜面。
何盛看着凤锦时这般模样,越发低下头去。
凤锦时看着好笑。
“看来你在谢韵身边待着还不错,就是不知道你能待多久。”
凤锦时的态度,何盛软了脚。
他压低声音说道:“罗网当初确实几乎覆灭,剩下的这些都是在外面没有回来,逍遥王的事情……”
如今的罗网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人了,所以不听凤锦时的话倒也不奇怪。
“姑娘,逍遥王的事情,陛下心中有数,必然会给您一个交代,今日是您先违抗了陛下的命令,擅自出宫,所以,陛下让您回去之后安心修养,若是无事便抄抄佛经也算是告慰谢家的在天之灵。”
凤锦时听着这话,扯了一下嘴角。
没有理会何盛说的话,一举一动受人监视,可真是可笑。
刚走一步,腰间悬挂着的玉佩,突然断裂摔在了地上。
看着落在地上的玉佩,凤锦时的神情有些意外和愣怔。
这枚玉佩是自己及笄,凤朝胤送给她的礼物。
上等的暖玉洁白无瑕,上面雕刻着的是五爪金龙。
五爪金龙栩栩如生,一看便知雕刻之人必是用尽了心思。
从她佩戴这枚玉佩开始,就从未取下过。
今日却无缘无故断掉,难道是在说明,他们姐弟之间的缘分,到此为止了吗?
何盛在一旁,脸色也跟着一变。
他也是清楚这玉佩来历的人,看见玉佩突然一下子掉落在地上,立刻蹲下来想将玉佩捡起。
但是他刚拿起玉佩,却发现玉佩碎作了两半。
他一脸惶恐的抬头望着凤锦时。
软禁宫中三年,从未见过凤锦时有任何失态的时候。
方才还能维持的尊严,如今是一点都维持不了了。
“姑娘……这玉佩。”何盛有心想要解释,玉佩碎了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加上这玉佩又是凤朝胤所送,意义不同,因此话到嘴边转了又转,不知该说些什么。
凤锦时惨白的脸上扯过一抹笑,颤抖的手接过了断成两半的碎片。
“罢了……发生这种种就当做是我欠她的。”
她四肢百骸仿若被冻结,而后握紧了手里的玉佩,玉佩边缘锋利无比,划破了手心也未发觉。
何盛望着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曾经高高在上的女王,却遭此变故。
前段日子,凤锦时对自己说的话还历历在目,何盛在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折在谢韵的手里,那她的手段会不会比现在更狠几分?
凤锦时都如此,而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地上鲜红的血迹,无不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何盛觉得这抹红,刺眼极了,他撩起衣摆,将地上的血迹擦干净。
谢韵从里头走出来,见何盛跪地擦拭,只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凤锦时离开的背影身上。
不过也就一瞬就移开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要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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