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延午饭是在许凛家里吃的，许凘做的四菜一汤。
当初体弱多病的小女孩长大了也是上得实验室下得厨房的全能型人才，反观许凛，这么多年了只会煲个老汤炒个青菜，并且对此毫不愧疚，心安理得地享受妹妹照顾自己的滋味。
“这是什么汤？”林奈延看着自己碗里许凛给她盛的不明绿色肉块汤，捏着勺子一时之间不敢下嘴。
“甲鱼汤，”许凛喝得不亦乐乎，见林奈延神色迟疑，极力给她推荐，“这有啥啊，你就把甲鱼也当成鱼不就行了，尝一口保管你爱上。”
“补气血的，”许凘将时蔬炒虾仁端上餐桌，擦了擦手说，“你们可以多喝点，对身体有好处。”
“就是嘛，”许凛说，“多喝几碗，气色好到走红毯都不用打腮红。”
林奈延抱着对许凘人品和厨艺的绝对信任喝了一口，诚不我欺，味道确实惊艳。
三个人吃着饭，看见许凘给许凛夹了一筷子虾仁，林奈延突然想起来问道：“你当年老是说时间会过得很快，念叨这个人那个人没几年长大了就要谈恋爱，谈恋爱就要结婚，怎么现在反倒自己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结婚”两个字就皱眉头？”
许凘不动声色看了许凛一眼。
许凛先把碗里的虾仁挑起来吃了才说：“黑历史呗，谁都有乱说话的时候。”
说完她自己也乐，“当时眼界还是太浅了，老觉得结婚是人生的必修课题，我有件事一直都没好意思跟你说，怕你笑话我。”
林奈延：“你也会有不好意思怕我笑话的时候？”
许凛就认认真真放下碗，双手撑在桌子上，喝了口水，勉力压下快升天的颧骨：“刚满十八岁那阵我一直很焦虑，总觉得一成年就会有人拉我去配对结婚，要么就是七大姑八大舅的给我介绍一些歪瓜裂枣的相亲对象，好像我不答应都不行。烦得我饭都快吃不下去了。”
林奈延给她科普常识：“被迫害妄想症没跑了，再说女性要满二十周岁才能领结婚证，十八岁拉你去结婚是犯法的。当然，只要你不愿意，八十岁拉你结婚也是犯法的。”
“我当然知道，”许凛说，“架不住知道也焦虑，当时我身边的适龄女性都已经结了婚，要么就是在谈对象或者谈婚论嫁的过程中。所以我总觉得再过三四年五六年，我也会变成她们那样的，因为我没见过第二种可能——不结婚的可能。可是我并不期待爱情，也并不期待婚姻，但我总觉得人生的结婚路是必须要走的，我就怕，怕以后自己真的为了完成这项任务随便找个什么不是特别喜欢的人就结婚，然后稀里糊涂生孩子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坐在许凛旁边的许凘沉沉看了姐姐一眼，许凛一无所觉，但坐她们斜对面的林奈延看得一清二楚，出于演员的职业直觉，她顿时觉得有点不对劲。
“但当我上了大学之后，”许凛接着说，“有一门公共选修课的老师四十多岁，是不婚主义者，整个人特别耀眼。我能在她身上看见所有我希望自己有的品质，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真正意识道，人生好像没有太多的事情是必须要做的，我自己活得精彩是最重要的，爱情可以是锦上添花，但不是缺其不可，所以我就释怀了。反正不管我爸妈还有别的亲戚怎么催，我只过好我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
“唔，”林奈延表扬她，“还不算醒悟得太晚。”
“当然啦，”许凛又说，“碰上真喜欢的对象，也可以试试发展，反正俩字——随心。”
身旁的许凘给她碗里添了汤，“凉了就不好喝了。”她出声提醒。
许凛把手臂架在许凛肩膀上，笑眯眯地跟林奈延说：“而且还有我妹妹啊，我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有什么关系，以后我妹妹要是给我生个侄女，我就跟着她们小夫妻一起养，趁年轻多挣点钱，以后还能把小孩送出国读书。”
她话音刚落，“啪嗒”清脆的一声，许凘撂了筷子。
“你给我养孩子？”许凘脸色阴森森地看着她说，“你有问过我要生孩子要结婚了么？”
许凘突如其来的脾气让许凛措不及防，她妹妹一向不参与她和朋友之间的聊天，怎么一个这么平常的话题会让她这么生气？
但许凛一贯的经验之谈就是，先道歉，先把人哄好了，别的后面再说。
“哎呀。”许凛当机立断把人捞进怀里哄，这么多年了，她哄妹妹的招数居然没变过，自己还没人家个子高就动手动脚，林奈延都没眼看。
“姐姐没问过你意见，对不起啦。”许凛用撸金毛的手法有些生疏地撸她妹妹的头发。
有外人在，许凘不愿意和她没个正行，兀自坐好了她一眼，通知她说：“我以后也不会结婚的，你就死了给我养孩子的心吧。”
许凛：“……”
许凘跟她还不太一样，她跟林奈延都有点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但就读于顶尖学校王牌工科专业的许凛拥有绝对的理智、清晰的目标以及强大的执行力，脑子一时发热的话是绝无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许凛已经开始替她们姐妹俩未来的爸妈发愁了，俩不孝女都不想实现爹妈晚年含饴弄孙的心愿，愁于上青天。
林奈延默默喝了口汤咽下滔天般的震惊，不敢置一词，假装自己是暴食症又犯了。
方择锐在公司连轴转忙到下午，签完几份文件就步履不停地带着方朕安开车来许凛这里接林奈延回家。
公司前台凑在一起，长头发的女生说：“头一次见方总下班这么积极呢。”
她旁边的女生看着方择锐牵小孩走出公司大门口的背影，西子捧心道：“要成方总的走路粉了，好长的腿，好细的腰，好宽的肩。”
同事们：“……”
林奈延全副武装走出小区，等在路边的时候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附近，这一带明星多狗仔也多，她已经被偷拍出经验了。
四周张望了一圈，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她心里松了口气，气还没松完心又提起来，又心道：“我在心虚个什么劲，又不是跟同行偷偷摸摸约会，坐好朋友的车回家又怎么了？至于这么风声鹤唳吗？”
思即此，林奈延又挺了挺背，一辆奔驰大g在她面前平稳地刹车，副驾驶和后座的车窗同时降下，方朕安在座椅里手舞足蹈跟她挥手，林奈延眉眼弯弯地和这招人疼的小孩打招呼。
方择锐解开安全带，似乎是像下来绕到她那边给她开车门。
林奈延麻溜打开车门自己爬上去坐好：“废那个劲，你又不是我助理，给我开车门我又不会给你开工资。”
方择锐等她系好安全带后打左转向灯，确认无阻后起步汇入主车道，简单解释了一句：“以前养成的习惯。”
“什么习惯？”林奈延偏头问，勉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别太刺耳，因为她确实是真心求问，但中心思想还是没变，“给女孩子们开门的习惯？还是说你把自己当成喜欢说女士优先的绅士了？”
这么多年了，林奈延早就不是那个跟交遇说一句话想注意三遍语气和措辞，时刻怕伤了少女敏感心灵的林奈延。
既然方择锐说喜欢她，她便想让方择锐先看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看清了她这个人，林奈延再决定要不要对她完全坦诚。
简而言之，她给方择锐一个了解自己的考察期，也是为自己的坦白积攒信心。
却见方择锐听见这略微扎人耳朵的恶语后笑了：“都不是，我是女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当男人？也没有给其他女孩开过车门，就一个。”
“肯定很漂亮吧，”林奈延忍了忍，还是决定阴阳，“能让我们方总亲自开车门。”
方择锐脸上笑意更甚：“确实，她有很多追求者。”
下一秒车子排在路口。
“我开玩笑的，”等红灯的间隙，方择锐伸手握了一下盯着斑马线上行人的林奈延的手背，力道像是让她安心，然后一触即分，“坐过我车的只有我表姐——就是朕安的妈妈，她怀孕的时候动作不方便，所以我会给她开车门，也只给她开过门。”
“哦，”林奈延说，“你说话故意大喘气，是想看我会不会吃醋？”
“没有，”方择锐由衷地说，“我不会做那种事情。”
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修复到这种程度，她不可能也不舍得也给来林奈延找气受。
“那你这是……？”那你这说话大喘气是干什么呢？
“你上车后看都没看我一眼，”方择锐说，“你能不能看看我？”
林奈延再一次从这话里品出了若有若无的哀怨，她震惊地看向方择锐：“你是小孩子吗？时刻讨要大人的关注？”
说着林奈延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方朕安，小女孩正在全神贯注还原一个颜色被打得稀散的三阶魔方，一点眼神没分给前排的大人。
她真心实意地说：“你真越活越回去了，连小孩子也不如。”
“朕安聪明机又嘴甜，我本来就不如她。”方择锐说，“我以前要是像她这样，可能和你一次矛盾都不会有。”
林奈延这才终于偏头，方择锐的面部折叠度与她不相上下，形状精巧的鼻子立体得要命，嘴角还有一道不容忽视的结了痂的小伤口。
她想起昨夜的情景，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你现在跟人家学学也来得及。”
“嗯，对不起。”
林奈延给了她一个疑问的表情。
车子驶入小区，方择锐道：“我表姐跟我说，家庭和睦的第一条，就是对象不开心的时候，要先无条件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林奈延眯眯眼：“谁是你对象？小心我让工作室发律师函告你造谣。”
连正经的表白仪式都没有，几顿饭和一次after care就能把她打发让她答应做她女朋友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好，”方择锐再不试探，漂亮地将车停进私人车位，将方向盘回正后熄火，才接着从善如流地修改措辞，“我表姐跟我说，家庭和睦的第一条，就是姐姐不开心的时候，要先无条件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暂时还没找到我哪里做错了，”方择锐将方朕安从后排抱下来说，“但是我先道歉，你不开心了。”
“不是……”站在一旁等她俩的林奈延扶额无语凝噎，“你有点骨气成吗？动不动就道歉，你在公司也这样，以德服人？”
“当然不，”方择锐说，“我确实觉得你不开心的原因在于我。”
林奈延“嗯”了一声：“这倒是。”
进了电梯，里头只有她们三个人，方朕安口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个子矮所以不存在。
林奈延见没有外人进来，就伸出一根手指挑起方择锐的下巴，故意表现出轻浮的姿态，将她的脸转来转去地打量：“一想到方总可能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我就生气，有时候也想变成伦琴射线，看看方总的本体是不是一只锯嘴葫芦。”
这嘴也太硬了，这也不说那也不说，以前就一门心思搞正统暗恋，捂得一丝风都吹不出来。
方择锐却蹙起眉头，抓住她的手包在掌心里：“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方总别转移话题啊，”林奈延抽回自己的手，下巴一点监控，“公共场合，也别动手动脚，带坏小孩怎么办。”
也不管是哪个始作俑者先挑别人下巴的，还好意思说这话。
方择锐失笑：“好吧，没告诉你的事情确实还有一些。”
林奈延：“嗯哼？”
方择锐：“但现在不能告诉你，说了你指定会生气。”
“你以后告诉我，我就不会生气了？”
方择锐点头：“我觉得是大概率的可能。”
林奈延：“呵。”
方择锐哪儿来这么大的自信说这么笃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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