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延看的《山海》原剧本稍显简陋,后期学生们又聚在一起讨论,增加了不少原文欠缺的细节,两位主要角色的人物设定也更为丰满。
成片拍的是第二个版本,结局是开放式的,弱化了其中的悲**彩——大学生们到底没忍心,以张爱爱闻声回头的惊愕特写,给了两位主角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充满希望地活着的可能性。
演张爱爱的女生是林奈延经济公司新签约的一个戏剧学院新人,叫费亭凌,演技尚需打磨,外露的蓬勃的生命力却和张爱爱很像,演起来尚算轻松。
杀青一个多月后,成片制作完成,林奈延没看,经纪公司审完后觉得可以,就拿去送审了,等结果的同时,顺手报了国际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这是公司高层协商后,一致做出的决定。
反正没指望靠这部片子赚钱,为林奈延转型提前造势也不错,不怕被观众指着鼻子说眼高手低,步子迈太大劈叉,就怕观众看了一眼,什么都不说,扭头就走。
公立新年即将到来前,林奈延新拍的微电影即将在各大视频平台免费上线的消息,和林奈延新片顺利入围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消息,一起在网上快速引发讨论。
经纪公司如何为林奈延制造话题和讨论度,买水军请营销号,她现在已经不太在乎了,如果有更多的人因此看见这部电影,不失为一种好的手段,不光彩,但有用。
先要有人看见,看见才会有人讨论,讨论才会有观点输出,不同的观点之间相互辩驳诘问,什么是需要批判的,什么是需要审视和抵制的,也就先言后明。
被人说“故意博取眼球,黑红也是红”没关系,“吃时代的伤痛红利”也没关系,不怕老生常谈,也不怕新壶装旧酒,量变才能引起质变的话,她非常荣幸做事物质变前,一鳞半爪的微量元素。
12月21日,张爱爱生日这天的中午,《山海》正式全平台上线,时长七十三分钟。
两人在林奈延家里一言不发看完全片,方择锐探身抽了张纸巾擦泪,她明白了为什么探班时林奈延哭得那般厉害,为什么突然在深夜拉着她压马路,对她说“私奔”。
“被我演技惊艳到了吗?”林奈延笑着双手捧起她的脸,拇指擦过她湿润的颧骨。
“是,”方择锐贴在她颈边,“你演得很棒。”
林奈延不是唐小山,唐小山的影子里却有林奈延。她把心掏出来演这部片子,情感和表演足够到位,观众会明察秋毫。
观众们确实看见了林奈延的诚意,冷嘲热讽的声音淹没在中恳的、夸赞的评论里——
“套路式的剧情,看一个情节就能知道后续十个发展的那种;音乐和剧情节奏还不够严丝合缝,差了点味道,不过对于一群大学生来说,拍得可圈可点,加油!看好你们!”
“不错哈,随着剧情变换的滤镜、空镜、构图、特写,都能看出用了心的,支持一把,年轻人有梦想有干劲是好事。”
“哇哦,是现实主义题材哎,意想不到。”
“重男轻女、原生家庭pua、校园霸凌、女女爱情、包办婚姻、丈夫出轨、红斑狼疮……还真是五毒俱全,这么多buff叠满,剧方是准备吃一波大的流量吧?”
“不明白这种片子拍出来有什么意义,现在年轻人都不乐意结婚生孩子了,难道不就是受了这些的影响?禁了还差不多。”
“楼上的话有失偏颇了吧?我就是农村考出来的大学生,在唐小山身上,我看到了很多身边村里女性的缩影啊,原生家庭pua、校园霸凌、包办婚姻、婚内出轨、冷暴力本来就是一直存在的问题啊,剧方只是把这些问题摆到明面上来,有什么问题?”
“大部分独生女都有一个不存在的弟弟,更何况小山这种出生在农村,父母二胎男孩还流产的家庭,我都不敢细想她在家里会被怎么对待……”
“同意楼上的观点,同时回应楼上的楼上的楼上,你有没有好好思考过一个问题:什么样的因,才会结出年轻人不结婚不生孩子的果来呢?难道不解决问题,一味捂嘴营造岁月静好的表面,矛盾就不存在了么?”
“同意楼上,可以说是套路,但更可以说很多妇女的生存状况就是这样的啊,电影是写实的。”
“没想到林奈延还愿意在事业正当红的时候拍这种主题的片子……彻底对她改观了,再也不说她是臭演偶像剧了的。”
“楼上,林奈延就拍了一个微电影,对她的评价这么高了?后面要是继续拍偶像剧,我看你嘲还是不嘲。”
“哈哈哈哈哈哈,可是偶像剧要演得真实也很难啊,她的演技不尴尬吧,我看up主吐槽她的片子很多都是吐槽编剧清奇的脑回路,跟男主的cp感还是没得说,看着也不出戏。”
“回楼上,林奈延是高材生啊,你看她虽然以前拍的都是偶像剧,可从她的采访里也能看出是思路清晰、目标坚定的人了,不会只甘心演偶像剧的。”
“有预感她要转型了,林奈延的粉丝们收拾收拾,准备跟着自己演员一起升咖吧。”
“这片子还入围国际电影节了呢,虽然说是纯纯陪跑,难道不就是为转战电影圈试水?”
“一部中规中矩的微电影就能让人升咖啊?那娱乐圈还真是cheap,大导演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拍的片子的算什么?算他们没有大学生运气好被流量明星押宝?”
“就因为是事业正当红的流量女明星来拍这种片子,才让电影上升到另一层讨论度了啊。以林奈延的人气,这片子自带曝光率和热度,又是顺应大势的有一定深度的现实主义题材,你看看广场上的评价,难道她的口碑不是在上升了么?”
“不管怎么说,至少不是看了一笑而过的纯纯娱乐产物,这波我支持林奈延。”
“内娱的少爷公主们来看看吧,流量明星沉下来用心打磨,也是能拍出值得一看的影视剧的,别一个劲宣传你们有多敬业了,拿普通人几辈子挣不到的片酬,泡点水晒点太阳都叫苦博同情,不会招人怜爱,只会让观众觉得你矫情欠打。真要吹敬业,先拍点能看得过去的东西出来吧,别硬塞观众一坨大的了。给我几百万,刀山火海我都给你拍了。”
“作品才是演员傍身的底气,别吹服道化吹敬业,现在观众不吃pua了,不会拍的话,让大学生来拍。”
“来个ip在西南的,帮我代打王志宏,有偿。”
“王志宏和他媳妇的演员怎么做到没有一丝表演痕迹的,看得我咬牙切齿。”
“爱爱看完小山的衣冠冢匆匆离去,导演给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组长镜头,我还以为结局就停留在那里了呜呜呜,没想到一转又是机场的画面,给了两个人开放式的结局!!!大学生们就是心善【哭泣】,到底是手下留情了。”
“啊啊啊啊啊结局都是open ending了,就不能给王志宏安排了癌症车祸什么的吗,看得好憋屈。”
“憋屈,但现实就是不合理的,所以王志宏的结局安排得还挺合理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延寿。”
“唐小山的性格看得我好别扭。。。都已经到沿海打工了,为什么不答应张爱爱一起走啊,我就不信她的父母本事就那么大,跑到天涯海角都能把她抓回去结婚。”
“人好跑,可她的思想已经定型了,说难听点就是被父母被童年经历pua晚期了,我还是挺能理解的。”
“看完沉思了好久,我就是世界上另一个唐小山,但我不是独女,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因为穷没读几年书,年轻的时候一直到处打工,我今年四十二岁了,终于稳定下来,有一家生意稳定的小饭店和自己的家庭,再也没有人会对我的胎记指指点点。”
“我也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还没彻底从当年的阴影里走出来,有时候做梦,还会梦到被小时候那群人欺负。”
“校园霸凌的人去死……”
“几个月或者几年的痛苦,校园霸凌受害者往往要用几十年甚至一辈子去释怀,唉。”
“唐小山和张爱爱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啊?个人认为是爱情又觉得自己心胸狭隘,什么感情都能往性缘上面扯,但只说友情我觉得好像又太单薄了【思考】”
《山海》热度在各平台上节节升高,情节或多或少引起了观众们的共鸣,不管是关于父母、校园霸凌、婚姻抑或是年少时错过的的朦胧情愫。
林奈延的口碑也水涨船高,路人缘好了不少。
一周后,林奈延在自己的微博账号发布了一篇事件:
妹妹们说她们都在读书,暂时不公开自己的微博,这是一篇委托我发布的制作后记,食用愉快。
“大家好,我们是来自中美戏剧学院的大三导演系在读学生,也是微电影《山海》的主创。
世事难料,半年前我们七个人完全不敢想象,这部在我们众人头脑风暴中诞生的剧本、几个人拼拼凑凑出来一万块钱准备自导自演的剧本,会以尽善尽美的形式呈现在公众面前。
拍摄得到了奈延姐和引力星传媒公司的大力支持,上映后得到了众多朋友的建议和鼓励,我们受宠若惊。
我们七个人当中,有来自西南小山村的同学,也有来自沿海城镇的同学,有家庭条件富裕的,也有家庭条件不那么好的。大家的生平经历不尽相同,最后却都拿着同一批通知书,自四面八方相聚于北京,来到中美戏剧学院造梦,是巧合,更是缘分。
片中的故事背景、人物设定、情节,于其说是我们头脑风暴天马行空的产物,不如说是我们一行七个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对观察到的现实生活的取材。
每一位同学心中都有一两件足以用“美好”形容的事情,也总有一两件想要表达自己观点的事情,我们又是导演系的学生,相较于其他的朋友,我们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心里有想法,那就表达出来,《山海》最初的创作动机便来源于此。
成片与原剧本相较,除了增加大量细节丰富故事内容,最大的改动在结尾——爱爱脚步匆匆的背影,本该是镜头最后定格的场景,但在最终拍摄前,我们还是出于私心做了修改,变成开放式结局。
因为我们认为,纵使“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是事实,其中也能葆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转机,不一定需要太多,能让名为“希望”的种子在夹缝中生根发芽,便已足够。
爱爱与小山两个人是否存在爱情?
答:如果将她们的关系定义为某一种具体的情感,能些微起到抚慰观众心境的作用,那么这就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不存在固定答案。
按爱爱的性格,为什么没在小山结婚的事情上多加劝阻,说不定小山就答应跟她走了呢?
答:以爱爱的性格来说,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如果爱爱的原生家庭不存在问题的话。可是这样一来,爱爱便不会早早辍学打工,遑论和小山共事两年,这个问题其实是无解的。
从剧本的最初构思阶段起,我们对两位主角的情感定位是“朦胧”。
唐小山被张爱爱的热情温暖感染(张爱爱是第一个以善意主动接近她的人、不会太在意她胎记的人、第一个与唐山小过去所遇见安带截然相反的人);张爱爱待唐小山,一是出于同病相怜,在那个年代,不受重视的女孩待遇大致相同,不过是经历的差别。
二是出于张爱爱正义使者的心理(这也是她喜欢读心理鸡汤的原因),她自觉有责任成为唐小山的英雌,这种责任心理又与高高在上的王志宏是截然相反的,来自张爱爱的物伤其类,是对同一性别的相近遭遇的人的同情和亲近。
在工厂的时候,两个人并不会对彼此的关系想太多。唐小山准备辞职回去嫁人,面对张爱爱的发问,她显得迟疑,是知道自己的答案必定不讨喜,更是她察觉到了自己似乎是超越友情的心理。
在剧本中,我们以这样一段描写体现爱爱当时的心理活动:她身不由己地感到愤怒、恐惧。
唐小山的性格青春期时期便已定型,无法轻易更改,对张爱爱的感情不足以支撑她摆脱精神控制,我们不能要求一个十几年来无主见、软弱的人,忽然就做出与人设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举动。
张爱爱害怕回到令她窒息的家庭中去,对唐小山的好感,也不至让她直面自己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救唐小山于水火,她问过唐小山两次,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只能选择不告而别。她觉得今天的唐小山,很难说不会是以后的自己。
最后,关于两人除夕夜放仙女棒的部分,有朋友说情节里没有很好展现张爱爱的乐天派性格,其实可以安排很多的动作。
确实,在我们的设想里,张爱爱必定会在花火燃尽前,在空中比划出一颗心和一座山的形状。但怎么说呢,我们不敢把她们写得太满。
如果两人在工厂的时候羁绊已经深到张爱爱不由自主做任何事情都想到唐小山,唐小山不会仍旧选择离开,张爱爱也不会选择一言不发地逃离。
为了生存已经很累了,观众们能看见的两人相处的部分,就是她们在工厂的全部交集。
两人皆是在彼此不问音讯的几年里,才明白过来对方在自己的生命中究竟留下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最后唐小山打碎了过往的自我,没有选择归于大海,实现了自我救赎。
若相信命运,人生只剩下生生死死。张爱爱始终不信命要改名,始终为自己而活,迎来新生的两个人,才会在北京重逢,就好比我们几个同学,既是偶然,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记录完她们前半生的故事,现在,我们把创作的笔交还给两位女主角,她们的人生,由她们自己续写。我们也将在中美戏剧学院继续深造学业,为个人未来的影视制作打下坚实基础,希望有幸写更多普通人的故事,用镜头记录她们生命中或短或长的一段历程。
最后,再次感谢奈延姐和引力星传媒公司,感谢所有参演的演员老师们。没有奈延姐的赞赏,这部片子只能是我们自娱自乐的产物,也是奈延姐让小山从剧本鲜活地走到观众面前。
没有引力星传媒公司和演员老师们,一纸剧本无法达到现在的高度,感谢你们的托举,我们才得以安然造梦。
最后的最后,我们想和大家分享我们专业课嘉老师曾写过的一首诗的节选:
无法选择失明,就只好睁大眼睛
收割并不成熟的稻谷,却也留下种子
把琐事烧成瓷瓶,却也涂上釉彩
努力去做人的一部分,却也挺起脊梁
鞠躬,感谢!
写于2024年12月28日,北京中美戏剧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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