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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张象

方平回到家,开始给定国公写帖子,意识到这个男人是他唯一一个可以在这方面依靠的长辈,他要么去求他,要么就去求自己的母亲。他写字,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正在随着那些墨痕往纸的边缘流动,迟早要啪嗒落在地上溅成朵不漂亮的花。但他又忍不住……忍不住。他落笔,寒毛倒竖着激动起来,越知道没有好结果反而越兴奋,在字里行间理解楚晔逞英雄时候的心态:越是不能做的事情,就越让人产生我非要这么做不可方能证明我之特别的错觉。何况天下似乎没有比这个更能消解他愧疚的东西。如果他能证明李姝是无关被害的,他是否就也可以从今天开始毫无芥蒂地面对母亲和小翠姐的脸?是不是就能摆脱方家流淌在他身上那种浅淡却洗刷不掉的阴影?

这个念头乍然显现,和那个恒久的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的疑惑交织于一处。他不想再面对这些了。方平把手中的毛笔扔进笔洗。水中很快荡漾开黑,他面色惨白地凝视着其中自己的倒影,失魂落魄惊慌失措。

恰在这时门外有人走过来。方平将目光从水中移开,原以为是小翠,映入眼帘的却是母亲。她还没有老,两鬓仍旧鸦黑,一丝不苟束成擎天城贵妇人时兴发式,辨不真切年纪。方平站起来,忍住颤抖的手,把书桌上的东西重又摆回原位,挡住那封帖子——尽管他知道母亲其实根本不认识字。

“平儿,”母亲问,“怎么还在忙?”

“公务。”方平心虚地言简意赅,“今天……公务多。母亲,您下次有什么事,让小翠姐叫我去您那就好。”

“我就是来看看你。”

“我……我挺好的。”

甄夫人轻笑一声:“为娘是担心你。”

“担心……担心?”方平手上的动作停住了。那种复杂的感情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愧疚,然后想起自己濒死时在梦中回忆起的母亲。他想死就让他死。他不知道。母亲还会担心什么?他看向甄夫人。甄夫人的脸上并没有表情。

她说:“你近日来看着很不好。”

“我没什么不好的。”方平勉强一笑,“我好得很呢,母亲。”

“真的吗?”甄夫人反问,没有等方平的回答,又继续,“我听说外面最近不太平……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忙起来——平儿。”

方平掩住心中慌张,强作镇定:“怎么了,母亲?”

“我听他们说,外面处处在抓人。”

“我知道。”

“和你有关系吗?”

“不。”方平答,“没有,我怎么会接触到那些事?娘,您想多了……”

“是吗?我几乎不出门,什么都不知道,或许真的是想多了。”甄夫人摇了摇头,打断他,“我也明白,你长大了,如你父亲一样,你们男子总在外面,有自己之筹谋打算,想不告诉我,我就不能了解。搅得天翻地覆,那也都是你们的事,和我不相干。”

“不是的,母亲……”

“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甄夫人说,“娘拦不住你,只希望咱们母子能安安稳稳一辈子,过上该过的日子。咱们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苦……”方平忽地在她平稳的语气里听出一种虚弱。“答应娘。”她说,目光用力地把方平钉在原地,亦是恳求亦是命令,“答应娘。娘盼着你和你爹一样建功立业,不想你和他一样卷进这些事里去。”

甄夫人呕心沥血,半生辛劳,只想证明她生的孩子和那些真正的世家豪族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他能继承方家遗产,也能带着她成为堂堂正正的夫人。她希望一切就此为止,就好像童谣乐府里的故事大多有完满结局。这么多年的付出终于得到回报,谁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方平怔怔对着她,过一会艰难地低下了头:“我答应您。”

当天晚上方平做梦,没有梦见母亲也没有梦见证人,梦见的是顾小鸾。他短暂地成了宁王或是天子,看她在思故台抚琴作歌,唱的是四年多以前谨王妃寿宴上楚晔唱过的那首曲子:“佩我宝剑兮明光,登彼琼台兮河汉广……”声音婉转,方平静静听着,看着她真的从琴中拔出剑来。煞白的剑锋无知无觉穿透皮肉,方平低下头才见到血从一片锦绣的袍服中央漫溢成牡丹花形状,弄脏盘桓的龙。他伸出手握住剑锋,却是向自己这边拉的。剑越刺越深,要穿透他厚重迟钝的躯壳。他看向顾小鸾的脸——那并不是一张真正的脸,只有模糊的五官,他醒来后就不会记得她长什么样子,甚至也不十分像燕琏。你要做什么?他想问,尚未问出口就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方平睁开眼睛,看向一侧,小翠姐站在门边,抱着洗脸的铜盆,看向他的眼神担忧又古怪。

“怎么了?”他爬起来。

“平公子,”小翠姐说,“张大人差人来,说要请你去他府上一趟。”

方平一愣:“张大人——廷尉府的张大人?”

小翠姐迟疑地摇了摇头,方平立刻意识到这才是她神情古怪的原因:“不是廷尉府的张大人,是宫里的张大人。”

宫里的张大人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北苑校尉张渝。方平绞尽脑汁想不出他找自己有什么原因,他二人似乎除了秋狩时那大闹的一场之外并无甚么交集。他满腹狐疑地出了卧房,用过早膳后果然在客厅看到了在此等候的张府来客。那人并不解释,单单是把小翠说过的话几乎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回——这便显得更怪异。方平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应允下来,要差人去廷尉府告假,没想到却被制止了:“大人不必多此一举,我家主人已经告过假了,您直去便是。”

方平这时醒悟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无从选择,只好转头嘱咐小翠:“小翠姐,这事不用告诉我娘,就说我去办公就好。”

见小翠点头应承下来,他方放心上路,心中揣测张渝与张渠是族兄弟,想必找他大抵也不过还是为了长公主一案,正想着要怎样应付,未成想一到张府,便被张渝将他的小心思看了个透彻。张大人站在院中,双手背后,眼含笑意看着方平拘谨地由那些仆从们领进来,摇了摇头:“方大人何必如临大敌?渝今日并非是要为了张廷尉做说客,是小女听闻方公子之举,心向往之,想要一见,渝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他说着侧目。方平随着他望去,张府院内长廊之下,一位白裙女子远远地立在假山石旁,以罗扇半遮面孔,亦向他们这边看来,看不出妍蚩好恶,只有一双狡黠眼睛,打量他如同估量一块据称是玉的石头,挑剔,冷酷,又有种悍然的美丽。方平那时候还不知道她是谁,而实际上如果不是他把她的故事告诉了八朝老人,我们也无从知晓曾有这样一个人,在暗处亦影响了大齐的命运。

察觉到方平目光,女子放下手中扇子,带着身后婢女向前两步,落落大方施施然地行以一礼:“小女子张象,见过方大人。听闻父亲说大人苦于悬案,特来献策。”

方平喃喃:“原来是张大人家的女公子。”

张渝说:“与你年纪相仿呢。”

“父亲说笑了。”张象抬起头,淡淡道,“象已经从叔父那里听说了来龙去脉,要让她开口并非难事,只需一间空屋、一套体面衣裳、两位识文字的世家女公子,象自有办法让她吐露实情。但求事成之后,方公子能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小女子还没有想好。”张象说,“还请方公子替我记下,到时候不要赖账,便是善莫大焉了。”

张象第二日偕同两个身家清白干净的士家女子由专人护送着进了廷尉府,方平已经借由张渠的安排腾出一间屋子,里面坐着除了脚枷和囚服的那个证人。方平记得很清楚他托小翠姐找来的那件干净衣裳是一件缥袖的裙子,穿在那女孩身上有一点太长了,裙摆拖在地上。她立刻窘迫地想要提起来,方平安慰她:“脏了也不打紧。”她不安地朝他那边看了一眼,末了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之撩了起来,才肯迈动步子,走到为她准备好的位置上坐下。方平吩咐人给她倒了茶,证人一动不动,仅仅在张象进来时眼神闪烁着向来人看了一眼,又很快紧张地回到了僵硬的原位。

“那我走了。”方平对张象说。后者轻轻点了点头,便默许他离开了这里。

一个时辰后张女公子领着那两个姑娘出来,将一纸供言交到了方平手中。灵芳供称,此事起于去年中,郝无疾用装绢的马车带着十名少女进了长公主府,曰是“南边进来的货”“挑剩下的”,不能便宜外人,便来孝敬驸马都尉。长公主知道此事之后在府中盛怒,叫来儿子徐谌,要携子回宫居住,家中人屡劝乃止,将那十名少女打发去做了苦役。然徐章其人好色,后来又找了许多借口,虽然未直接将这些女孩调入院中侍奉,但也多次私下召见。他对婢女动手动脚并非罕事,长公主府中大半女子都曾被他轻薄,就连灵芳本人也未能幸免。大家看着李姝衣衫不整逃命一样地从驸马都尉房里出来,掉在地上的腰带把追出来的都尉绊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嘴里嚷着“你别跑呀”,就心知肚明出了什么事,再有苦难言,也只能是婢女之间私下相互安慰,说两句关于驸马都尉房中术的坏话佯作她们并未受害而已。怎料偏偏李姝这里出了大事——她怀孕了。十七岁的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她想要一死了之,被灵芳等人好劝歹劝才放弃了拣回自己腰带上吊的想法:你既然是怀了驸马都尉的孩子,能借此安身立命免于日后劳作之苦,总比现在就死了强。于是几个人商量着避重就轻着将此事上报给了府中管家,指望徐章能为她留一条生路,却不想被长公主比她那丈夫更先知道事情始末。长公主眼中向来不容沙子,趁徐章还不知晓,将李姝直接扔进了井中,又勒令府中仆役搬来沙砾石块填井灭迹。如现在遣人去挖掘长公主府中那口被石板挡住的废井,应当还能找到李姝的尸骸,证明李姜和叶彻并非诬告。

方平看着上面墨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见竟然是真的。他看那张纸,又看张象。张象还是和他昨天见她时一样,有一副无动于衷的冷漠神情,悄无声息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平警惕地攥紧了手里的纸:“你用刑了?”

张象语带讥诮:“廷尉府的大人们上刑都不肯招供之人,我们三个女流之辈,又岂能做得更绝?”

“那你……”方平意欲追问,张象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别问了:“象没做什么,方大人不必多虑。证人不过是需要他人安慰几句——廷尉府处处是男子,又是官员,她枷锁在身,怎敢开口说那些既冒大不韪,又伤风败俗之事?”她看向方平,皮笑肉不笑道,“方大人就敢保证,你听了之后就不会把她当作另一桩谈资,说成是另一个勾引了驸马却肚子不争气的小婊子?”

方平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堂而皇之地在官府里将“婊子”二字说了出来,被噎得哑口无言,跟着仍旧泰然自若的张象的步伐往前,想要解释又开不了口。张象走到廷尉府门口,转头看他,又是一笑:“方大人不必送出去了,自有车马接小女子回家。”

“我不会那么说的。”方平道。

“什么?”

“我不会说灵芳姑娘是……那种人。”他道,“我母亲亦是婢女出身,我知道她们过得苦,都不由人。”

张象哦了一声:“那象便祝您好运。这种事嘴上说了可不算……”她狡黠地一笑——方平忽地发现这才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笑了,“大人要拿出真凭实据,为灵芳姑娘和李姝姑娘申冤方是正途,也不枉小女子替您夸下海口,说您是位好官,定能还人清白。”

方平目送她登上张府派来的马车。白裙隐没在深色的帘布之后。

“那平……借张女公子吉言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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