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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口供

后来方平问过张象,那天究竟为什么愿意帮他,张象彼时正在永龄侯府的鱼池里喂鲤鱼,闻言转转眼珠,默不作声将手中鱼食全扔进了池里。鱼拥挤着向前抢食,滚起层层清波,映着他们五光十色的鳞片,像是一眼流淌黄金的泉。张象看着它们抢得水花四溅,道:“方平,我是我爹的独女。”

“我知道。”

“我爹呢,也没有亲近的兄弟,”张象靠着鱼池边的栏杆坐下,“若他死了,家里的大宗就要落到旁枝去,到时候我们家的家财和权势就跟这鱼食一样,”她百无聊赖般地朝湖中扬了扬手,“都要被这些不知餍足的鱼抢光了。我不想等日后被吃了绝户又草草嫁出去当筹码,不如自己早做打算。”

“你其实可以招赘。”

张象转过头来,看着方平一本正经的脸,看了很久,又揶揄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方平没说话。

“那我告诉你,”张象靠在栏杆边,一手托腮,看向湖中心,“我不想草草地嫁给随便一个无能且还要靠着我们张家的势力在朝堂上往上爬的庸碌之辈。”她佯作漫不经心地沉声道,“父母养我如此,随波逐流岂不可惜?我要做那个能做决定的人,就得找一个能对我有好处的盟友。”

“你选了我。”方平说。

“没错。”张象回答,“我选了你。你是最合适的。”

“因为我是个好人?”

“我没那么说。”

方平静默了一会,一笑:“我方才盼着你这么说。”

张象也跟着笑了。方平看了她一眼,又看湖里的鱼。它们分食干净了投入水中的异物,现在又纷纷沉入水底。在没有风的白日里,湖寂静如同一滩死水。

方平和张象都没能想到的是这份口供恰恰是没人想看到的东西。世家大族对后辈的教育总有致命的自相矛盾,无论是克己复礼或是利益至上,都令人发指的笼统。正确下一次就变成了不正确,有利可图摇身一变就是吃力不讨好。追寻真相一会是美德,另一会就是给所有人添麻烦。这都是说不准的事,而这些年轻人们的错误——如同乔礼先前对楚晔所说的一样,就在于他们以为,这些事他们能说了算。美好的幻觉!若如实说,他们和额头前吊着萝卜的驴没什么两样,一边向着他们愿为帝师的宏愿奔跑,一边拖着吱吱呀呀摇摇欲坠的世族前进,横冲直撞,要死要活,迟早有一天被累死或者遭了谁的恨成为一盘火烧里的夹心。故而聪明人非必要时永远不会身先士卒,靠得越前,死得越惨。这同样也是为什么从未有真正成为英雄的世家子弟。

方平亦不例外。他越要当好人,就越没什么好结果。带着口供的案卷交上去,御史台立刻开始怀疑他也是挟私报复的清流党之一。在他这,这件事的证据甚至比在叶彻的问题上还要更确凿。当年废太子谋逆案,徐奭出力最多,甚至遭到一些臣子反感,半是嫉妒半是嫌恶,传闻里就连郑廉都曾在私下对身边人说过,“此事做绝,难已矣”,暗示做事过火,日后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就保不齐还能不能独善其身。但没人理会这个断言。那时候大家都觉得郑廉老了,徐奭呢,虽老,仍还是块硬骨头。他在和方家作对这件事上旁人难以想象的执着,因此反而让“方平必然要让他以眼还眼”成为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一件事,它迟早会发生。更何况现在有人匿名上报,当时李姜觐见擎天城令,拿的就是永龄侯的令牌。御史台于是轻而易举得出结论:方平和叶彻合谋,想要驳倒徐家,下一个就是郑家。司空郑勋一听这话,立刻也和徐奭一起装病避朝,关门谢客了。他们两家往往只在这种时候格外心照不宣。这诚然阻止不了陛下的疑心病。幸好纪兴弹劾了叶彻之后他那些同僚们个个跃跃欲试,几乎不需要天子的暗示便又主动替他找到了台阶:方平非要告驸马都尉,除了方家的事之外,还有攀咬懿康长公主的嫌疑。

臣子弄权,牵涉皇家,便是恭帝的逆鳞。天子上朝听到御史台官员说出这话时只觉得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咽了三次才勉强抬起一只手,撑在龙椅上挡住了半张脸。当年废太子之死,许多人归因于方党为求自保推诿责任于燕珏,离间天家父子感情,若非如此,则不至于你死我活,还有转圜余地。纵然恭帝打心眼里觉得他儿子是被自己害死,对这种说法自然也会默认以求心安。此刻旧事重提,无异于在那从未好过以至于开始腐烂的伤口上再次剜下肉来。他沉默坐着,一旁侍候的太子对着上奏的大臣怒目而视,余光瞟见父亲站起,又意欲上去搀扶,却被皇帝那冰冷华贵的龙袍的广袖挥开了。燕琮咬着牙退回原位。而恭帝走下台阶,胸口因为交织的千头万绪起伏不定:“这种话,你们也敢说得出口?”

那官员吓得愣了,未成想天子竟然因此大发雷霆了一次。燕通越说越激动,竟然面对面呵斥起了群臣:“此朝廷上,人人勾连,各有阴谋,竟然没有一个人真心替大齐打算着想,置王法何地!又置朕于何地!方平、徐章、还有你们!这都是朕亲手提拔起来的人,朕的亲戚旧族!却干这种勾当!”

他气急败坏,底下官员们却从中品出弦外之音,陛下不怎么替徐家考虑,更在乎底下人是否衷心,欺男霸女也好,徇私枉法也罢,唯独不能对天家有所二心。一群人纷纷跪下口称死罪,陛下还是不动,又说:“众卿,你们倒是说一说,朕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众人皆沉默不语,太子与刘大将军暗地里交换了眼色,才有人站出来率先提议,无论如何也要先收监再行裁定才行。天子闻言立目:“朕刚刚将方平从罪臣之后赦免出来,他又有救驾之功,如今这样做,是要让朕行不义之事吗?”

“陛下此言差矣。”这时候众臣中有一位姓上官名川的进言,“陛下贵为天子,却向来驭下宽厚,从无反复之事,唯独此事事出有因,若有人因此责难,无异于凭空污蔑。反而若是因此纵容,才会落人口实,说陛下任人唯亲,更不能替永龄侯洗脱罪名。唯有赏罚分明,方能令群臣万民信服,天下长治久安。”

天子怒极反笑:“上官卿,依你所言,朕就应当立刻将方平治罪?”

“臣不敢。”上官川毕恭毕敬地答道,“治与不治,在陛下的真凭实据,并非臣口舌之间。”

他的回答意外说服了天子。恭帝一愣,沉吟了一刻,长叹一声,便准了此事,不想再听别人劝谏,径自起身唤徐老要下朝,将满朝文武晾在了大殿上。他自以为已然是将局势掌控于股掌间。殊不知陛下与方平之间隔了至少三四重人,他所知之事早就是按他喜好编排好才呈上来,自然风平浪静,而其他的地方剑拔弩张不容摆在他的台面上,也就令他以为是没有。人们为了权力讨好他,却不重视他,把他当成个傻子——或许对此一无所知的恭帝确实是个傻子,据我了解,本朝的确没有谁热衷于吹捧他的功绩。宗庙里只把他放在非常靠边的一排,不仔细找就找不到,不少我朝皇帝可能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祖宗。大家都更爱把别人挂在嘴边。他儿子盛武帝,还有他妻子刘英刘皇后,一位是英主,一位是历了四朝的太后,充满百姓喜爱的传奇故事。相较之下无功无过的太平天子就算朝堂再和睦,也仍旧乏善可陈。而这也是恭帝自己不会也不可能知道的另一件事。

恭帝朝的真相是,清流与东海士人争斗不需要天子允许,太子与朝臣暗流涌动他的父皇也不必知道。在拘禁方平和徐章的谕令正式发到廷尉府之前刘炯就已经拿到了证言的原本,而太子燕琮则叫人立刻准备车马造访了永王府。

永王燕玳那日并没有上朝。齐制中诸王公在京中无实职的一向不算做外朝官员,觐见天子只需听宣进宫,不似太子要每日起早作陪。燕琮便衣出行,到了永王府后门才教人通报太子要来见三殿下,家人急匆匆去请时永王正在和门人清谈玄学,听两位幕僚高谈阔论何为生死。一人曰人居万物之长,灵遂生焉,既在人为,死乃归尘,另一人则说灵有恒常,人则随化,天地所蕴暂托凡胎,殊于人之盛衰。二人说得慷慨激昂,永王亦长于此道,信手写了一篇《生死有灵论》作评。一气呵成后众人传阅,燕玳本人搁下笔,却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甚至没有看见慌慌张张跑进来的管家。管家喊了数声三殿下,他才转过头去,后者汗流浃背,说:“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已经在会客厅等候多时,永王甫一进门,刚刚用眼色屏退了众仆从,就被兄长一耳光扇在了脸上,耳中嗡鸣作响之间感到太子抓住他领子,厉声道:“谁叫你去大狱把长公主案的证人提走的?你知道孤花了多少时间替你把这件事压下去?现在可好了!”他又用力推了弟弟一下,“徐家那帮人到处说审讯有隐情,说是攀咬宗室,永龄侯都要下狱了,徐奭装着病,在府里恐怕要乐开了花了!你倒说说该怎么办?”

永王生得白,这几日因着此事也睡不好,脸色异于常人的灰败,脸上挨了巴掌便不由分说染上骇人的血色。他瞪着二哥,缓缓抬起手来捂住脸,咬着牙偏过头去:“殿下,您和臣生气也没有用。”

太子踱步到了一旁,冷笑一声:“那什么有用?”

“那些证人的证词根本不能直接让父皇见到。”永王说,“二哥,您知道郝无疾供出来那个帮他买卖良籍女子的掮客是谁吗?那根本不是什么人牙子!是恒王府的人。”

太子猛地看向他:“恒王府?”

永王急得脸更红了:“恒王府为此事可大捞了一笔——太子殿下,您告诉我,我又到底该怎么把这事禀告父皇?告诉父皇了,事情岂不是更不好收场?”

“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修他那破府?”太子压低了声音,像是询问,然而二人早就心知肚明这钱去向一定不仅仅是被挥霍一空。恒王府向来不是擎天城最豪奢的地方,加之天子自丧子之后便热衷于强调宗室间和睦,给几个尚还在世的王公都加了不少食邑,恒王作为天子的叔叔更是恩宠颇多。时任宗正燕启又与恒王相亲,便是一时半会周转不灵,大可以直接开口找朝廷要钱,不至于铤而走险。偏偏这么做,只可能是别有用心。太子一时半会想不通究竟所为为何,永王心中却隐隐有一个答案:西北军中自去年起便有上疏提过粮饷紧缺之事,陛下当时令大司农牵头算过了税收,得出一个盈余不足的结论,勉为其难从东海诸州拨了些粮草过去,解了一时之急但也非长久之策。尚书台先前劳心许久唯恐因此生变,未成想近月来却平静无波得仿佛没这回事一般。恒王长子当年在世时也曾当杂号将军前往检视云蒙二州驻军,难说与云州太守蒙州太守没有勾连。只是这话他绝不能开口主动提起:一则父皇既然已经因为牵扯宗室大发雷霆,此时再卷进恒王,除了引火烧身别无好处;二则如今燕琏还在前线……燕玳于这个弟弟没什么感情,却也不想再有人出差池。他深吸一口气,只当自己什么也没想到:“臣弟也难说。”

“但这事左右不能这么过去。”太子又道,“徐家现下只要一口咬死了事出无因,大不了就是个不察之罪……他们家仗着先前方氏叛乱的事,不少弄权,又不像郑家那么听话,留着迟早是个祸患。”

“无需——无需留着。”永王答,“父皇想要护着的无非是姑姑,只要让长公主颜面得以保全,徐家倒台自然也无所谓。”他咬着唇,说得很快却不肯看自己的哥哥,“不是什么难事……李姜说长公主杀死李姝又没有凭证,姑姑无非是处置勾引丈夫的婢女,怎能预料她一时想不开跳井自杀?大可以治徐章大不敬之罪,只说长公主对买卖良籍一概不知,是徐家暗地里的勾当欺瞒公主欺瞒君上。怕只怕……父皇不肯信这说法。”

“若果真如此,那孤自有办法。”太子打断他,漠然道,“你不用操心这些。只是恒王的事实在麻烦,恐怕唯有直接告诉父皇了。”

永王猛地抬起头来:“二哥……”

“口供你好好留着,下次进朝的时候直接递给父皇看,别过尚书台的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上面只说了恒王敛财,其他的事咱们就当一概不知,父皇若想查,那便查;父皇若不想查,咱们就也绝不要提……当务之急还是要把查案的事揽过来,有什么事也好私下办。”他又拉住了永王的胳膊,以不合常理的亲昵姿态正色道,“你可别给孤添麻烦。”

永王疲惫地站在他身侧,末了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天另一个为此事和人大吵一架的是刘长恩。刘家小儿子要求父亲为了李姝据理力争:证据确凿却还要袒护犯人毫无疑问是伤天害理。刘炯不为所动,深知这不过是小孩子的天真任性,无法造成任何影响。父子二人不欢而散,刘续拦不住弟弟更劝不好父亲,只好找好友兼表弟郑勉诉苦消愁,殊不知后者也同样因此事心力交瘁。郑氏一族显然不愿与徐家做一根绳上的蚂蚱,又碍着皇帝现在浑身逆鳞的模样也不能直说,唯恐被怀疑生了二心,思来想去现下当真说话管用能平复事端的,似乎只剩下了还未发言、仍在观望形势的清流党魁宣尚书,和不愿参与党争的乔太傅……又或许定国公能为了方平而出来讲两句,但谁也说不准这些。他们除了静观其变别无他法。这朝廷还没有到年轻人们登台亮相的时候。

他二人喝着闷酒还未散场,郑勉随身的小厮借口出门整顿车马,悄无声息将这场会面回禀给了郑勋。郑大人探听出刘家的口风实则同样向着永龄侯这边,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当即召来纸笔,修书两封,差人送去了宣府和乔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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