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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夜宴

十几年后方平都仍旧会记得那天的月亮明亮而圆润得离奇,已经超出常用的玉盘或是钱币的比喻,正相反,方平后来想到什么圆的东西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圆得像那一天的月亮,已经超出了月亮的本身而成为了某种代名词,某种极圆极亮的东西,还有那个晚上被映得如同一片银子的高台,正对着绣楼透出明黄色暖光的窗户。台子高,有风,风吹得人像是飘飘欲仙即将飞上夜空,但又没有真的离开地面。乔礼坐在高台上,风拨弄他的宽袍广袖,他就拨弄琴弦。弦颤抖着发出极其清亮的声音,从同样的风吹过树叶发出的细碎响声里划过去,远远地荡进四面八方的深深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一时间能听见从远处绣楼里传出来的说笑。女眷们在兴高采烈地行酒令和碰杯,和这种仪式化的为了祝寿而奏响的琴声毫不相干,然而琉璃盏相撞的声音却似乎也清晰可闻——又或者是太安静了所以方平产生了幻觉。他看向楚晔又看向燕琏,没人回看他,人人在月色下都有种被什么东西压到扁平了的缺乏实感的疏远,好像也随着琴声飞往不可知的黑暗中去。也许已经去了。天地间越来越有诡异的寂静,到最后已经连呼吸声和绣楼里的声音都也听不到。一切全被那曲子的余波扫平了……变得无比近的同时又无比飘忽。方平想自己能看到绣楼糊了薄纱的窗棂后烛焰跳动,摇曳着摇曳着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人型,绝无美丑也看不到象征地位的衣装,一团纯然的灰黑靠在窗上,身后的光源在琴声里格外的亮。影子一动不动,然后抬起手来,用它无形的手抚摸无形的琴声。

方平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曲子。可能它从来不存在。在这样的乐声里他只是屏息凝神地看着那影子,好像那是个确认他们究竟在干什么的锚点,但又很快产生一种离奇的妄想:那影子现在正在随着琴声马不停蹄地逃离原地。他毫不怀疑它要和那琴进行一场私奔,抛下自己的壳子,丢盔弃甲满不在乎地要逃离这里,就像是小翠讲的那些市井传闻里脱下凤冠霞帔和儒生出逃的千金小姐,显得风雅仅仅是还没有到要狼狈离开的时候——哪怕实际上这些都可以是狼狈的。有些东西无法留住、无法丈量,同样无法有任何接触或者完全知晓的可能。某两个人的三魂六魄在冥冥之中私相授受,在□□上无迹可寻。

这个想法就像它的内容一样虚幻,突然存在于方平的脑海里。但就在它出现的同一刻,方平发觉自己不可能不把它当作一个事实。它们在飞快地远离这里的所有人,而所有人也都在飞快地远离他们原本的位置。琴声和影子。弹琴的人和照影的人。听琴的人和看影子的人。全都在顺着思绪陷进漩涡里。他感觉自己正在窥视什么极其私密的交流,太私密以至于他无从猜测这交流的本质,但又光明正大,当事人遮掩都懒得遮掩,甚至不存在另一个解释。这首曲子就是给那个影子的。两者饱含一种天生的相合。那琴声逐渐急切,烛火就随着节奏越烧越旺,纱窗另一侧的光芒像是白昼那样亮起来,随时要烧穿他们之间的障蔽和月光汇到半是金色半是银色的一处。方平屏气凝神地只等着那一刻出现,然而始终没有,直到音乐减缓剩下最后一个如同裂帛的音,高昂地把所有人的四散到不知什么地方的思绪全部拉回原地。方平如梦方醒。无论脑子去了那里,他还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打转,刚刚不过是一种出窍了之后的鬼打墙。

绣楼中的光又黯淡成原本那种暖色的黄,但园子里月亮还是一样的明亮到一种晃眼的地步。先前被抹平的诸多杂音浮现回到夜的表面。方平在众人的夸赞声里听到一声轻笑,目光掠过人群再回来的时候影子已经没有了。

然后又是人们的说话声,男子赞许声盖住了绣楼上女子说笑。原先飘忽的万事万物重又沉回地上,高台上的风声不再,谁也不再想要不切实际地飞。乔礼抱着琴走下那条长得不像话的台阶,从暗红色飘忽的点变回一个脸上有些魂不守舍的人。

人声杂乱里宣岷说:“你今天弹得倒是不错。”

琴还回去了。谨王府里的人们留世家公子们在后院中登台畅饮。先前那些点灯的仕女们又开始帮他们置几,点有近一尺长的蜡烛,烛泪颤悠悠落下来挂在鎏金的烛台上。方平盯着看,然后饮下第三盏还是第四盏琉璃酒樽里盛着满月的热酒。楚晔说这样对胃口好些,但方平很快意识到他和酒的问题不在于为身体考虑——实际上他品不出酒的味道来,饮酒如饮水,一杯接一杯喝下去的时候他甚至不能说自己醉了。他醉了吗?方平眨眼,感觉至少自己的眼皮还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唯一问题是他见到的东西和听到的东西之间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跨越的鸿沟。楚晔和乔礼在和其他世家公子们行酒令。方平看见他们大笑,笑声却要过一阵子才传到他的耳朵里——他耳朵里更多的是嗡嗡的杂音,不大,而他又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风声。

楚晔在月亮下端着酒和那些公子们划拳,赢了三四轮,又觉得没意思,不划了——他更想输,想看别人喝醉又想自己喝醉,就又站起来说要玩投壶。方平听不真切,投壶?投湖?投哪里的湖?这里没湖。谨王府的花园很大,有亭台楼阁有假山,没有湖,唯有一条很细的溪流从山后面蜿蜒过来,上面搭着一座不甚有必要的桥。明明迈开步子就能越过去,却偏偏要耗着人力物力平添麻烦……谁说得通呢!方平一边想着湖,一边看向那溪水,水上有侍女们从上游抛下来的花瓣,顺着涓涓细流很缓很缓地飘流过曲折的石头两岸,迟缓如方平此刻。乔礼在他身边拉着他站起来:“什么什么湖的,说的是这个。”他比划了个扔东西的动作,方平随着他望过去,才看见楚晔已经拿着几支去了箭镞的箭和刘长恩他们跑到台子下面的空地上去了。人们在草地上围了一圈,中心摆着两个细颈錾兽纹的青铜瓶子,周围零零落落地散着箭,有的在瓶内,只露出尾段白羽,有的落在外面,古战场的遗迹一般,中间簇拥着一具千疮百孔又岿然不动雍容华贵的尸体。他有些不忍看了,乔礼递过来一块下酒的蜜饯,太甜了让方平想吐,咬了一口就放到一边去。乔礼也不恼……他弹完那首曲子之后忽然就变得很轻飘飘的,很开心,很轻佻,又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疯了,一切都不愁了,一切都不入他的眼了,潇潇洒洒懒洋洋,席地而坐,也不怕弄脏长袍。别人都去看投壶的比赛,台上只剩他们两个。乔礼附在方平耳边说: “刚刚嘉安让明珰来找我了。”

明珰是郡主的侍女的名字。

”她说我的琴弹得还是很烂……”乔礼说,“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了都没有。”

方平看向他。乔礼笑得前仰后合,躺倒在台上。

投壶最后是郑勉郑公子赢了。郑公子人很好,儒生风范,并无促狭之处,对输了的人也只要他们罚饮三杯,但人喝多了就要生事。刘长恩仰起脖子把郑公子递过来的酒喝饮毕了,招招手把谨王府的小厮叫来,要一把剑。小厮急急地跑着去办,过一会捧着东西回来,双手奉上,剑鞘上雕着张口的睚眦,一双眼睛是红宝石,灼灼地像是在看着人。刘长恩抽剑出鞘,嗡的一声剑鸣,月光都被斩断一截。他看向楚晔:“晔公子,我要舞剑,你给我打个拍子吧。”

楚晔说:“凭什么是我,让你哥哥给你打。”

“你刚刚输我一轮。”刘长恩不依不饶,已经摆好了架势,“下家给上家作陪,不是理所应当?”

楚晔翻翻眼睛,还是酒桌上令最大,只好抬起手从头上紫金冠中抽下玉簪来,敲在酒杯边上打起节拍,拉长声音放开嗓子唱到:“配我宝剑兮明光——”

配我宝剑兮明光,登彼琼台兮河汉广,思之慕之兮如惘,君兮君兮莫谓我轻狂。刘长恩剑未舞毕,楚晔哼哼着唱了一遍,又唱第二遍,一时间所有人都击节,所有人都跟着唱,乃至于他醉倒过去,卧在花丛草丛间昏睡起来。酒洒遍地,落在草叶上如露如霜。

五殿下终于来找他们的时候众人皆醉,方平独醒着坐在廊下靠在柱子上看月亮。那时已是后半夜,月向西斜,金乌像是随时要从天另一头升起来,却又还没有,一根细细的线吊着还没睡下的人的神经。方平竟不知自己酒量这样好,后来又喝了约有数杯,仍旧和刚开始时没什么两样,还是能走直线,还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只是迟钝,见五皇子来了也不站起来行礼,拍了拍身边地面:“你坐呀。”

五皇子看着他,笑:“你喝了多少?”

方平摇头:“忘了。”

“醉了?”

“有一点。”方平说,“比楚晔和小乔他们强。”

五皇子坐下来,方平有意无意地也往他那头靠了靠。人比柱子靠着舒服,柔软,好的蚕丝外衫在仲夏的夜里是冰凉凉的。方平闭了闭眼,突然羡慕起楚晔来,他自己喝多了却反而不好睡着。

“累了就睡。”五皇子说。

“睡不着。”方平说,“不过确实挺累的……”

“那就歇会吧。”五皇子长叹了一口气,“我也有点累了——你说得对。”

“什么?”

“总对着别人笑确实劳心劳力。”

方平听他这么说话,忽然很想坐起来笑他,但身体终究比神思慢了半拍,还未立直身子,燕琏自己先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他这么笑的时候和平时很不一样,连着眉梢眼角也一齐蔓上喜色,肩膀耸动,仰起头来。方平仍靠着他身上,木然地仔仔细细看他脸上神色变幻被月光勾出的轮廓,只觉得两个人先前从未如此贴近,一时间茫然。过了很久燕琏方才又平复了心情,伸出手轻轻地放在方平身边,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肩并肩坐着,凉风习习,月色皎然,方平在醺醺然里忽然想到: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哪怕每一个晚上都是谨王府这样教人烦恼的夜宴,似乎也是无所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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