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二皇子府称二皇子病了？陛下还送去慰问。”
李云睿送走太子，歪着头看着侍女，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猫儿，一下一下顺着毛。
“我们的人也去问了谢必安，确实如此。”
她的手落下抬起，脸上挂着看不出喜乐的笑容：“真巧，空印案眼看要结了，他闭门不出了。”
“对了，护送范闲上京的是陈萍萍那个养女，查空印案的也是她，你说，这今后，监察院会不会是她的监察院。”
她侧着头，像是与人询问，想得到一个答案，但跟在长公主身边久了，知道这是她对一个人动杀念的预兆，大庆的长公主，谁被她记住名字，谁就难有好下场。
京都的夜太长，等着众人熬过去。
第二日，京中街道上就出现了范府的马车，多方势力耳目众多，齐齐的看向了马车行驶的方向。
宫聆一路跟着范闲，看着街中央范府的一出好戏，心中难免有些好笑。
如此简单的手段，如此没有心机的儿子，司南伯当真是好教养，这也让宫聆多了一丝信任，中州一事，司南伯应当没有参与，恐怕还是被瞒着的一个。
她从来不会自一开始就无端怀疑一个人，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这京都城中是有好人的。这也是她不能去监察院的理由，监察院中人，谁都不能信。
一路跟随着范闲等人，眼看着几人要进一石居，几个卖书的女子一晃而过，范闲跟着跑了。
她跟着进了巷子，等人都没了，才从隐蔽处翻身出来。
“这书你写的？”
宫聆走到那个躺椅旁边，从上面拿起了红色封面的书，字大且毫无排版的写着《红楼梦》三个字，她挑挑眉毛，脸上有了些鲜活的神采。
范闲没搭茬，他摸着下巴绕着人转了一圈嘴里还啧啧有声，眼中乘着星星点点的欣赏。
看着范闲反应奇怪，宫聆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个圈，让范闲打量仔细一些，脸上一副如何的表情。
今日确实是不同的。
不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身黑色衣裙来的深沉，不如再次相见时那身带有金纹的广袖来的肃杀，刀剑也没有佩戴。少女亭亭玉立身姿挺拔，比起之前要娇俏很多，眉骨低垂处夹着一股淡淡的愁，偏偏美目生情波光粼粼，浓密的睫毛下藏不住点亮的星辰。
淡蓝色的衣裙裹着风雪的颜色，静静游走的丝线勾画出一道道裂开的冰纹，仿佛捧着凛冽的松叶，也似立在冰面的一朵霜花。
不似人间能有。
随着人的转动，展开的裙摆也从范闲的心中旋开涟漪。
“今日是白衣。”
他称这是白，只因这样的颜色衬得人洁白无瑕。
宫聆将手中的书拍在范闲身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不是我写的，不对，是我写的，哎，说来话长，反正是我默写出来的。”范闲接住了从肩头滑下来的书，不小心碰到了宫聆的手指，心中又是一阵悸动。
“红楼都能默出来，改天我想看什么让你写。”宫聆眨眨眼，显得灵动许多，她今日的笑分外多，明眸皓齿，浅浅的酒窝带着无忧的恬静：“走吧，一起去找若若，就说你我偶然相遇，我也是来买红楼的。”
说完，她朝前走去，范闲愣了一下跟了上去，脸上也挂上了大大的笑容，少年的意气尽显，他蹦跳两步走到宫聆面前，转而倒着走路只为直勾勾的盯着宫聆看。
背在身后的手将书卷着圈在掌心，他身上还是儋州的衣服，腰间也没有京中少年的玉玦叮当，那些毒药匕首碰撞出来的声响反倒令他添了一股江湖气。
“你是跟着我来的，你认识若若。”
眼珠转了转，认同般的昂了昂头，宫聆向前的步子不小，倒像是她逼着范闲一步步后退一样。
“来看看范府的人对你怎么样，我对京中的人也不熟悉，若若见过几次，还算聊得来。”
“你关心我。”
这样的答案显然点到了少年的心思，他激动的抬起了胳膊，脸上都沾了些红。
“可以这么说。”
范闲手握成拳，侧着身子喊了句yes。
“我关心你，你很高兴吗？”
少女生出几分不解，猛的探前身子，两人距离一刻间拉近，这过于靠近的距离，令范闲的呼吸都止住，他的咽喉滚动，懵懵的点头，动作上到和思想统一，绝对的耿直。
“奇怪，你我又无交情，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宫聆站定，觉得这话题真是不合时宜，却又应该提前说清楚。
“我当然知道，你是陈萍萍的养女，还是江湖上有名的宫门丢失的重宝，我虽然不知道重宝的含义，但我知晓你的身份。当年五竹叔救你出来，宫门便重宝失窃，你就是那重宝，你就是宫门赏天下财富的原因。”
范闲的眼中认真且真挚。
“那你还和我打交道，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很多，和我扯上关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世上想杀我的人也很多，我虽然不清楚缘由，大抵上也和我那一出生就没见过的妈脱不了关系。”
两人一人身后熙熙攘攘，一人身后寂静小巷，宫聆看着人动如织的街道，范闲望着树叶晃动的影子。
“算我们同病相怜。”
“这叫做有缘不算晚，千里来相会。”
一句话被换了个说法，范闲还是一如既往的嘴贫，宫聆憋不住笑出了声，暗骂什么孽缘。二人到一石居门口，一起上了二楼朝着范若若和范思哲在的地方走去。
范若若一早就看到了范闲上来，视线扫过后面跟着的人，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喜的叫出声：“聆儿！好久不见！”
她看着比范闲还要激动，拽起裙摆起身就抱了过去。
“若若，好久不见。”宫聆回抱了一下范若若，一时间两人倒显得难舍难分。
范闲坐下拿起装满茶水的杯子一口饮尽，范思哲提着一把扇子装风雅，扇子在自家姐姐和陌生女子只见点来点去，没见风雅到见几分蠢笨。
“你这一出去带一姑娘回来，可以啊。”
范思哲没吐出什么好话，一脸我懂的碰了碰范闲的肩膀。范闲一口茶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抬起胳膊就要敲上去。
“范思哲——！”
只不过不等范闲发作，范若若冷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眯着眼睛，只把范思哲看的阴风阵阵。
“这是监察院陈院长的女儿宫聆，陈园在郊外，再加上聆儿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她很少出来的，京中认识她的人也少，我也是之前去林相府中陪爹爹赴宴才认识的聆儿，范思哲，她也算你半个姐姐，再敢胡说话，小心我揍你。”
范若若看着娇俏的姑娘，说出的话却是没有质疑的余地，她拉着宫聆坐下，到了一杯茶水。
——你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刚坐下，范闲顶着大大的问号看了过来。
——自然。
宫聆接过范若若的茶，温热的清茶送入口。
范闲心思一转便明了，监察院是什么地方，宫聆又需要暗中走动，显然不方便多露脸，可又无法不走动，只能装作身体不好才能把握好分寸和距离。
“对了哥，你和聆儿认识？”
“不认识。”
没给范闲回复的时间，宫聆斩钉截铁的回复：“刚在巷子内买红楼，碰到了这位公子，闲聊间说到了若若你，我便过来打个招呼。”
“是嘛……”范若若将信将疑的，把目光投给了范闲。
范闲被噎了一下，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我还是喝茶吧。”
不想承认不认识，不想附和什么来看范若若的。分明是关心他才跟了一路，分明早已相识。
“聆儿，你也喜欢看红楼？”
“这不是你写的吗？”
两道声音一起重叠，一边是范若若对着宫聆，一边是范思哲对着范闲。
“红楼是公子你写的，好生厉害！”
宫聆倒是没有对着范若若，转头夸张的看向了范闲，挂着灿烂的笑容，一副女子崇拜的神情，直把范闲看的再度红了脸。
用力的咳了两声，才把气息稳住没透出那些因为欢乐颤抖的尾音：“这不是我写的，是曹雪芹，曹先生写的。”
“哥，你就别骗我了，我都查了，根本没有什么曹先生，就是你写的。”
不听范闲的辩解，范若若一副哥你真谦虚的样子，把范闲藏拙的样子做足，还摇着宫聆的胳膊细说她哥的厉害之处，坐在一旁的范思哲听着咂舌，范闲尴尬的想脚趾扣地。
没人认识到也算了，偏偏在老乡面前装，他的脸都快丢没了，牙酸的厉害，真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范闲越缩越小，不敢睁眼看宫聆藏着戏谑的眼神。
偏偏耳朵灵光，时不时听到哦是吗，那真是厉害，原来如此有才的捧读感慨。
耳朵不灵光也不行，离得那么近，听不见是他耳聋了。
真想逃。
坑哥货。
暗暗吐槽，范闲脸皱的和包子一样。
突的，范思哲一把抓住了范闲的胳膊，郑重的，特意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这把范若若和范闲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听他讲那些商篇大论。
而宫聆，她眼角余光扫到了藏在廊柱后变得僵硬的人，她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似笑非笑间唇齿轻吐无声。
出来吧，不杀你。
一直躲在柱子后面的滕子荆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缓缓走了出来。
留着一丝精力注意宫聆的范闲第一时间也发现了异样，他一把拉过滕子荆，笑呵呵的介绍道：“怎么样，我的护卫，是不是看着靠谱。”
“你这说什么呢，我给你算账呢，你听，是个好买卖，能赚！你管他什么护卫不护卫的，护卫能给你赚钱啊。”
看到摇钱树去干其他事，范思哲急的就差把这大爷捏在手里任他揉搓了。
“去一边儿去。”范闲懒得搭理。
宫聆看看滕子荆，看看范闲，笑得一脸天真：“真好，我也想有个护卫。”
一句话把两个人生生憋得说不出话。
小祖宗，你需要什么护卫。
滕子荆也不紧张了，翻了白眼站到一旁，不是来找他的就与他无关。
“好啦，我看也看过了，今天还碰到了范公子，算是意外之喜，我先回去了，若若我们下次再聊。对了范公子，期待红楼后续。”
宫聆喝完最后一口茶，拍拍范若若的手站了起来，最后还不忘作弄范闲，调皮的送了个秋波，整理一下衣服不给别人机会直接告别。
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还有其他事情要调查。
笑眯眯的和众人道了再见，一转身面上笑容全无只剩目光中还未褪去的余温，她能感受到背后有一道依依不舍的目光，不论是谁，也无法将她的脚步留住。
范建这个人她无法直接去接触，也无任何理由登门拜访，强行拜见难免打草惊蛇，父母之德行终会体现在子女身上。今日是私生子回范府的第二日，三个人大张旗鼓的上街游玩，想必有什么手段都会使出来。
高门大户，又有利益关系，融洽不到哪里去，哪有那么干净。
但仅看范若若对范闲的崇拜，看范思哲那些蠢手段，实在想不出范建是什么阴毒人物，若真藏得这么深，她走一趟也试不出什么。
出了一石居，她瞥见下了马车的郭保坤，冷笑一声，叹一句真热闹，侧过脸悄悄离去。
朝堂党争，何时这般明目张胆了，太子党，未免太过急躁。
不过倒是提醒了她，朝堂的事应当问朝堂之人，能清楚百官百态的，非百官之首林相林若甫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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