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战的硝烟与硫磺气息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残留着恶魔被净化后的焦灼味道和驱魔师们疲惫的喘息。正十字学园一片狼藉,但核心未被攻破。奥村燐在最终决战中爆发的、属于撒旦之子的青色火焰,如同撕裂黑暗的黎明之光,暂时击退了虚无界汹涌的恶意。
理事长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早已破碎,夜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吹拂着梅菲斯特·菲雷斯那头标志性的银色长发。他身上那套永远纤尘不染、剪裁完美的白色西装(内衬依旧是某种深邃神秘的紫色绸缎),此刻也沾染了灰尘和几处细微的破损,左眼那枚金丝单片眼镜的镜片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他手中那柄镶嵌着变幻宝石的短杖,杖尖的光芒刚刚熄灭,显然也经历了激烈的战斗。
他背对着门口,面向窗外那片被战火蹂躏后又奇迹般保留下来的校园,以及更远处,梵蒂冈方向隐约可见的圣彼得大教堂的轮廓。窗外,胜利的欢呼声隐隐传来,驱魔师们在庆祝这来之不易的喘息。
然而,梅菲斯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属于胜利者的喜悦。那惯常的、带着优雅讥诮和玩世不恭的面具,此刻如同被剥落的水彩,显露出底下沉淀了三百年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凝固的哀伤。
他抬起手,并非为了整理仪容,也非为了施展力量。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此刻正用一种极其轻柔、近乎虔诚的动作,缓缓摩挲着悬挂在西装内袋靠近心口位置的一件东西——那并非什么强大的法器,只是一枚小小的、圆润的、光泽温润的珍珠耳坠。三百年的时光,无数次的“容器”更换,跨越了物质界与虚无界的纷争,这枚脆弱的、属于凡人的饰品,始终被他珍藏着,如同凝固在时间长河中的一滴泪珠。
指尖隔着薄薄的手套和衣料,感受着珍珠那微小而恒久的弧度。冰冷的触感,却奇异地连接着一段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温热。
三百年前梵蒂冈深宫的熏香气息,仿佛穿透时空的壁垒,再次萦绕鼻尖。那张苍白、绝望、带着泪痕却又在最后倔强地直视着他的少女脸庞——爱妲·伊莎贝拉·冯·哈布斯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颤抖的身体,滚烫的泪水,眼中迸发的愤怒火焰,以及……最后那四个流淌着他血脉、却最终也带走了她全部生命力的孩子降生时,她脆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烛火的剪影。
他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她初夜无声滑落的泪珠被他冻结时间吻去时的咸涩;记得她面对他冰冷审视时眼中燃烧的愤怒,那份“鲜活的能量”曾让他感到新奇;记得她在深夜露□□自哭泣时单薄的背影;更记得她看着孩子们时,眼中那破碎却无比真实的温柔——那是他漫长永恒的生命中,从未真正理解、却莫名被其灼痛的光芒。
他利用了她,将她视为容器,视为契约的棋子,视为观察人类情感的实验样本。他好奇,他探究,他试图掌控一切变量。他以为时间是他手中随意拨弄的琴弦,万物皆在他的节奏之中。
然而,时间最终带走了她。以一种最符合契约、却又最不符合他后来心境的方式。他拥有逆转时间的力量,强大到足以改变局部战役的走向,却无法在那个飘着冬雨的黎明,阻止生命的烛火在她体内缓缓熄灭。他曾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凝聚着回溯的银辉,却在最后一刻迟疑、放弃。是觉得代价太大?是觉得契约已了?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承认的恐惧——恐惧改变那个“变量”后,那段扭曲却唯一让他感受到“存在”被触动的联系,会彻底消失?
“巨人母亲”……这个他赋予她的、带着恶魔式占有的称谓,最终成了刻在他永恒时间线上的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窗外,年轻的驱魔师们正为击退强敌、守护了当下而欢呼雀跃。奥村燐那充满生命力的青色火焰,象征着新的希望和未来。这本该是他这位幕后布局者、时间掌控者感到满意甚至得意的时刻。
可胜利的喧嚣,此刻听在他耳中,却遥远得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冻结的冰。他感受不到喜悦,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疲惫。三百年的筹划、观察、操控……换来的是什么?是又一次击退了虚无界的入侵?是证明了“巨人”计划的某种延续?还是……只是再一次印证了时间的无情流逝和人类生命的脆弱短暂?
他低头,凝视着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三百年前抚过她剧烈心跳时的触感,那短暂而炽热的搏动,曾是他漫长岁月里捕捉到的最鲜活的回响。
“时间啊……”
梅菲斯特·菲雷斯的声音在空旷而狼藉的办公室内响起,低沉、沙哑,完全失去了平日华丽的咏叹调质感,更像是一声磨损了灵魂的叹息。这声音如此轻微,几乎被窗外的风声淹没。
“……停止吧。”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被战火洗礼过的、正在艰难复苏的天空。淡金色的眼瞳中,不再有洞悉一切的漠然,不再有优雅的戏谑,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沉淀了三百年的哀恸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挽留。
“汝……是如此美丽。”
这并非对眼前胜利景象的赞美,更非对时间力量本身的歌颂。这是对三百年前,在那个被熏香和泪水浸透的深宫夜晚,那个被他视为容器、却又在他永恒冰冷的观测中意外点燃了一簇独特火焰的少女的——迟来的、跨越了生死与时光的哀悼。
那一刻的“美丽”,是绝望中的愤怒,是屈辱下的倔强,是脆弱生命面对永恒黑暗时迸发出的、短暂却足以灼伤永恒存在的璀璨光芒。是爱妲·伊莎贝拉·冯·哈布斯堡在他漫长无尽的生命画布上,留下的唯一一道无法复制、无法磨灭、也永远无法再次触及的色彩。
时间无法停止。即使是他,时之王,也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操控其流速,却无法真正留住那已然逝去的瞬间。珍珠耳坠在掌心冰凉依旧,那抹曾让他困惑、探究、甚至产生过一丝扭曲羁绊的丽影,早已消散在历史的风中,只留下这句在胜利的废墟上响起的、无人真正理解的叹息,如同一个永恒的休止符,凝固在时间之河的深处。
窗外的欢呼声浪似乎更大了,庆祝着生的希望。而窗内,掌控时间的恶魔,却在他永恒的囚笼里,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时间流逝所带来的、无法挽回的钝痛。那句“汝是如此美丽”,是对一个早已凋零的人类少女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献词,淹没在新生代的喧嚣之下,成为只有时光和他自己才能听见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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