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路生恢复得很好,那些药在他身上发挥了惊人的效果,三天后已经可以正常活动。
第二批试药的是感染的护卫,见效慢了不少,却也肉眼可见的在痊愈。
十日之后,街口搭起了棚子,治疗的消息放了出去,但是没有人相信。
第二日,张悯刚将药箱放下,在他抱着再等一整天的打算时,一个女人背着筐跪在他面前。
“求求您,公子,您救救我的孩子!”女人遮在宽大麻布下的身体抖动着,她取下背筐,脖子上缠着的围布散开,露出了骇人的密集血洞。
张悯取出药,伸手揭开女人怀里裹得严实的布包。
哪怕是这么多天所见的患者,都没有此时带来的视觉冲击大。
那已经不能称为孩子,像是集市上用布包裹的一块肉,不同的是此时这肉块正在跳动,显示着诡异的生命力。
女人见张悯停下来,顿时慌乱地哭喊着,求他救救自己的孩子,说小孩还活着。
张悯没有告诉她治疗的疼痛可能会加速这个幼小生命的死亡,哪怕它已经与死没有什么区别。
他在没有皮肤的地方都洒了药,能不能活下去只能寄托天意。
看着被药粉盖住的孩子,女人安静下来,接受了张悯给她的药,就水服下后离开。
当天没有第二个人,张悯坐在棚子里磨药,偶尔听到动静抬头往外看,被发现的百姓慌张的跑开。
直到又过了两日,天还没亮棚子前就排起了长队。
来得人比周路生救济的人还多,这条暗红色的长队从此处延伸到了城门口,这些人挺过了最绝望的日子,就要躲在阴影下等待死亡时终于迎来了光亮,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哭了,那哭声响亮有力,足以穿透每一面冰冷的墙,于是人们纷纷互扶着起身,街上渐渐挤满了人。
单郁站在楼上,趴在窗口,看着下面数不清的人群,脑子里想的是那天看到的乱葬坑,也是数不清的人,那些说不上姓名的人叠放着填满了那么大的坑,如果整个城都推起来,又该是怎么一幅惊心动魄的场景……
那人又不见了,去了哪里他也从来不知道,单郁百无聊赖的转身仰靠在窗口,抬眼能看到天,他不知道手握一切结局是什么感觉,他只是皇土之上无数百姓中的一个,为自己所求而拼尽全力。
也许在他走到单隋的位置时才能明白,但谁能强求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去理解那个最后后悔的自己。
“长平!准备回去了!”他放声大喊,隔壁房间的窗碰的一声打开,一个脑袋伸出来。
“知道了!”长平喊完跑出去传话给季显。
“周兄,接下来什么打算?跟我们一起走吗?”单郁走前见了周路生,他看着瘦了很多,精神却很不错,仍然半蒙着脸。
“不了,一个商人走南闯北才正常,以后恐怕是不会再见,周某祝单公子一路顺风。”
单郁不再多言,两人互行敬礼后他转身上了马。
最后一眼的景同仍然是荒废的,等他们入宫后过不了多少时日,朝廷的灾款就能拔下来,跟着来的应该还有新的县官,用不了几年此时的一切都将回归如初。
“殿下,馅饼。”长平坐在一个护卫身后,手举着一个圆饼。
单郁驱马靠近,伸手接过。
疫病得除的消息传入民间,一时间新皇子名声大噪。
隐隐又有传闻,说新皇子是天降紫微星,真龙转世。
梁越听后放声大笑,却片言不语。
“殿下,赵公子来信。”
单郁闲着没事,坐在案台前打开信。
去景同前两人约见是相互试探,第二次就是关系两人往后是势同水火还是君臣同心的关键。
信不长,短短几句。
烛火晃动,灰烬随着风散在空中。
站在房外的长平听到屋内的人开口:“长平!研墨!”
“来了!”
天渐冷,屋里又多添了热炉,塌上铺着厚毯,长平取出狐白裘。
“殿下,喝碗热汤吧。”
长平把碗放在单郁面前,又伸手拿起脱在旁边的狐裘挂起来。
“告诉季显,这个月底府上所有人加一个月月例。”单郁放下书,端着碗暖手。
“谢殿下!”
“等一下,你在城里可还有亲人?”单郁叫住他。“再往后可能不便放你出府,这几日放你假,月例提前发,可记住了?”
长平愣住,嘴唇抖动两下,眼睛一热,眼泪说来就来。
单郁眼角一抽,让他赶紧出去,再不走就不让走了,他才抹了把眼端着空碗走了。
天冷了,人们闲下来,赵恒川这些公子哥们开始攒局了,酒楼,马场,戏班子,就没有少了他们的地方。
单郁不再需要跟着赵恒川才能去,反而有人托赵恒川转交了邀请。
“殿下,好久不见。”
府邸前,赵恒川下了马车,依旧穿得花枝招展,他看见单郁出来就走上前,嬉皮笑脸的行礼,嘴上说着:“臣赵恒川拜见殿下。”
“哪有拜见不下跪的,小心治你的罪。”单郁玩闹推他一把,转身上了他的马车。
“那路上我们好好说说怎么治。”他扶着马车两步窜了进去。
帘子一拉,他喊:“走了!”
马车就开始稳稳当当向前走。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单郁,你厉害。”赵恒川盯着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会儿又道:“我竟然能跟皇子坐一辆马车,诶,你是不知道,那几个张李周少爷现在对我那是一个殷勤,啧啧,一个字。爽。”
“你爽了,我可忙死了。”单郁回他,又问:“今天去的都有谁?”
赵恒川一脸理解的表情,开始给他普及人名。
“其他的都不用认识,记住张李周就行,张是吏部尚书张房琤之子张子玥,李是兵部尚书李知之子李江晏,周是礼部尚书周书龄之子周桓。”
“哦对,今天还有个没来的,顾北封,顾将军姑姑的小儿子,家里管的严,这几天出不来。”
马车停在大戏院后门,门口有个堂倌候着,见他们来便领着上了楼。
楼内是一个露天的大戏台,四周是观戏吃茶的桌椅,楼上是开窗的雅间,一般都有固定的客人,不对外开放。
这群人自然占了位置环境上佳的雅间,门上挂着一个无字的木牌,木牌正面无色为空房,反面呈花色为有客。
两人最后进门,待门一关,堂倌便守在门口。
时间还早,戏还没开,两人落坐后陆续有酒菜上桌。
单郁右边是赵恒川,左边是一个浓眉深眸,面如脂玉,气质温润的人,据赵恒川所说,此人大概就是张子玥,三个人中年龄最长的,有领头性质的存在。
“殿下,久仰。”其他人都没有动作,面上如常,互相打闹聊天,张子玥第一个举杯与他交谈,举止言谈低调随意,直接把单郁划进了圈子里。
“瑾瑜哥,”来人目如朗星,头戴玉冠,腰挂流苏,应该就是李江晏,他喊了张子玥才扭头看向单郁,“殿下,上次见面多有不周,殿下莫怪?”
“自然。”单郁接下他的酒。
赵恒川眼睛一转,眉头一挑,拎着酒壶就搭上李江晏的肩。
“竞合兄,上次没比出输赢,今日咱们一较高低啊!”
后者脸一垮,挣扎着要跑,两个人打闹起来,没留意就撞到了无辜的人,那人手中杯子里的酒一干二净的全洒在衣服上,人也差点从凳子上摔倒,头发上系着的一连串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
“快快快起来!哎呦!竞合啊,看你把祈墨害得。”赵恒川拉起李江晏丢到一边,三言两语把自己摘得干净,“祈墨啊,咱去换件衣裳吧,哥哥那漂亮衣裳随便选啊。”
“赵恒川!那能是我干的吗?不是你推我的时候了?”李江晏心里打突,害怕周桓生气,三个人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脾气最古怪的一个。
“虽然他不是东西,但是祈墨真对不住,去换个衣裳吧。”
周桓一声不吭起身离开,发尾一荡铃铛又响了两声,赵恒川两人眼皮先后一跳,而后两人对视一眼。
李江晏:“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赵恒川:“我也是。”
“又欺负祈墨,殿下,等祈墨回来,再叫他过来。”张子玥替单郁倒酒,“殿下以后无聊可以多叫我们一起聚聚。”
“多谢瑾瑜哥。”单郁接过酒杯。
张子玥双目一弯,活像个玉面菩萨,能让人卸下所有防备。
周桓回来的时候凑巧楼下戏开,咿咿呀呀的声音从底下环着楼一直往上,虚虚恍恍的烛火隐在长袖的影子里,把梦拉上了戏台。
单郁倚在近门的窗口,刚好碰上回来的周桓,两人措不及防对上视线,单郁点了点头,后者无言,盯着他然后移开眼回到位置上吃饭。
“周桓就是这种性情,跟谁都玩不熟,但是也没什么心计,每次来就冲个人数。”赵恒川等周桓走了才敢过来,手里捏着袋花生豆,笑嘻嘻的说:“来点,刚抢的,味道很不错。”
没一会儿李江晏就冲过来要打他。
“赵恒川!你为什么只抢我的花生豆!”
单郁躲了一下,好险没有被误伤。
散场时这些少爷们相相作揖,各自上了马车,马夫扬鞭,马蹄声嗒嗒响起,车上的挂饰晃晃悠悠的拍打着车厢。
“再过几日这街道上才热闹得很,到时候我来找你上街溜溜?”赵恒川掀开帘子一角,外面街上的光照进来,声音也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单郁嘲笑他,“赵尚书会放你出来?”
赵恒川摆手,“那么多人少我一个不少,跟我爹吃一顿饭我两三天都不会饿,不如找你……诶,不对啊,殿下是不是那日在宫里?”
单郁也才反应过来,点头。“应该是,你记得来找我,不然我吃完饭两三天不饿。”
赵恒川眼睛一瞪,狠狠地道:“撑着吧殿下。”
送到了家门口,单郁请他进来坐,赵恒川不进,说等下回专门来访再坐,走的时候拉着单郁的手,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花生豆塞了单郁一把。
趁单郁懵在原地,他三两步跨上车催车夫快走。
没办法,单郁捧着花生豆进了府,看见迎面过来的季显,显然是有事要说,他没问反而先让对方伸手,把花生豆传过去,想想又捏走两颗,留不明所以的季显站在那,自己吃着走了。
走到房间外又遇见了端着盘子往火房去的长平,盘子上放着凉了的小酥饼,单郁掰了一小块尝味儿。
长平吓了一跳,“殿下凉了呀,味道没有热的好了。”
他尝着好吃,便说:“无妨,明日无事,在房里看书。”
“那我明日叫人再送来。”
“嗯,去吧。”他扭头要走又觉得哪里不对,“长平?”
长平听到回过身,“嗯?殿下怎么了?”
“你不是回家去了?怎么还在府上。”
长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殿下,我家里就剩弟弟,今日回去看了看就好,待久了他还要嫌我啰嗦。”
单郁点点头让他走了。
元日前两天皇上就让人传话,叫他到宫里住。
单郁只能带着长平季显还有几个奴才丫鬟去了。
这几日开始落雪,宫墙上积了些没扫净的白,衬得朱红的砖墙更加夺目。
“长平。”单郁突然出声把长平吓了一跳,手里没放进嘴里的花生豆蹦了出去,滚滚落地。
长平背着手小声道:“殿下。”
单郁问他,“哪来的?”
长平回:“火房炒的,殿下吃吗?奴才以为殿下不喜欢花生。”
“为什么?”单郁奇怪,他应该没有说过这话。
“是季大人说的。”
单郁了然,怪不得这几天桌上就没见过有花生的吃食。
“没有的事,他说错了。”单郁往前走。
“那殿下……”长平跟上,伸出手,手里拿着装满了花生的布袋。
单郁没要,他怎么能拿小孩的零食。
“你吃吧,我不饿。”
长平把袋子揣起来,“哦。那殿下饿了吃。”
走在最后面交待好路线的季显刚好走过来。
他提醒道:“殿下饿了该吃饭了,哪还吃这个。”
长平觉得有道理,于是拿出来自己吃了。
“殿下,之前的事……”季显跟在单郁身边悄声道。
“先不要打草惊蛇,过了元日再把人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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