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京城里陆续传出三皇子没死的消息,皇帝已许久未上朝了,朝中大小事务堆积如山,西北跶孥断断续续骚扰边境,而今又逢大旱,民间渐渐哀怨四起,三皇子没死的消息一出,更是让京中几户世家蠢蠢欲动。
为了稳固李家在朝中的地位,李维明一边派人暗中监视徐徵,一边封锁这传言,奈何这传言似长了翅膀,飞得漫天都是,怎么堵都堵不住,李维明那边是忙得焦头烂额,但魏阎光倒是春风得意,今日还在府中设宴,邀请了几位朝中好友。
园中设了流水席,主客们端坐在柏林水榭内,水榭四面无阻,夏季最是清爽消暑,几位女宾则在对面戏台旁的如梦轩。
戏台上的戏子唱着“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咿咿呀呀唱个不停,这般陈词滥调,她在沁水县也听过好几次,沈冬听着只觉得刺耳的紧,本来她跟着徐徵呆在柏林水榭,她还看见了陈揽,刚准备和小揽打招呼,如梦轩跑来一嬷嬷,说一个丫鬟摔伤了腿,结果徐徵就将她派了过去,顶替那生病的丫鬟。
可惜她还未与小揽打个招呼,就又分别了,如梦轩与柏林水榭只隔着一道九曲长廊,沈冬站在柱子旁,将目光探向水榭内,左寻右寻,小揽的身影没寻见,倒是与徐徵的目光撞了个满怀,沈冬慌忙将头低下,不再四处张望。
轩内一穿着张扬的女子,一席大红撒花裙,满头缀满了珠钗,沈冬猜她应该是某位大臣的女儿,女子无论说些什么,轩内其他女客都附和着,就连昔日在府中张扬肆意惯了的魏玉婉都低调了许多。
“你们听说了吗?三皇子据说没死,现如今就在城中呢。”
女子此话一出,轩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敢妄议此事。
几位贵女面色略显尴尬,端起案几上的茶水饮了几口。
女子起身走到魏玉婉身边,笑道:“不过这都是没影的事,京城中未婚好男儿,除了三殿下,那就数魏尚书的嫡子魏疏晏了。”女子将手搭在魏玉婉肩上,亲昵地歪头对她说道:“玉婉妹妹,真希望我们可以早日成为一家人。”
女子是朝中正二品中书令梁衡梁大人的嫡女梁玉虹,梁大人家中子嗣单薄,除却二房生了一个庶子,府中就只有两个女儿了,梁玉虹自小娇纵惯了,再加上她爹的官职高,魏玉婉也不敢招惹她,但魏疏晏是她魏府的嫡子,要娶妻也是尚公主,怎会看上她这般蛮横女子。
纵使心中再瞧不起她,魏玉婉也只得笑着应和两句。
如梦轩内气氛一时间僵住,女眷们个个捧着瓷盏,低头不语。突然一阵疾风吹过,案几上的蓝绿蚕丝桌布被风掀起,桌上一把菩提珠子被吹落进荷花池里。
疾风过后,如梦轩内众人才缓过神来,“这晴日当空,怎的刮起这般大的风,真是吓人。”一贵女抱怨道,这般大的风,将她今日的行头都吹乱了,扰人心烦。
“呀!”又有一女子惊呼道,“梁姐姐,你的菩提手串掉进荷花池了。”
众人随着女子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一串珠子跌落进淤泥池中,虽说干旱许久,池中的水早已干涸,但这表面干结的淤泥之下,是湿软的淤泥,若是不当心踩上去,恐怕是越陷越深。
“还愣着作甚,快喊小厮来。”魏玉婉尖声骂着站在一旁的侍女。
“哎,不用的,玉婉妹妹。”梁玉虹走到侍女边,说道:“就让她帮我去取吧。”
侍女看着底下的珠串,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唯唯诺诺说道:“梁小姐,这荷花池底下是淤泥,若是没有工具,奴婢,奴婢……”
“怎么,给本小姐取个手串都不愿意?”梁玉虹脸色一沉。
小侍女被吓得猛地跪下,“不是的,不是的,奴婢这就去取。”说罢就走到池边。
荷花池旁的石阶上长满了青苔,若是不当心,就会被滑倒,小侍女看着池底的珠串,折断一节荷叶梗去够珠串,却总是差一点,无奈小侍女只好小心地扶着石阶,将身体慢慢向前驱。
梁玉虹笑着对身边几个贵女私语道:“等会你们就看着好戏吧。”
说罢,她便走到小侍女边,“我拉着你吧,你去够那珠串。”
小侍女顿时心中感激,连连谢道:“多谢贵女,多谢贵女。”
侍女将手递向梁玉虹后,便全身心地去努力够珠串,刚拿到珠串,梁玉虹就松开双手,侍女失去支撑后,一下就坠入池中,湿哒哒的淤泥黏着在她的全身,污泥陷入口鼻,窒息感与巨大的重力袭来,小侍女惊呼道:“救救我,救救我。”
见小侍女如泥人般挣扎着,梁玉虹捧着腹部笑道:“你们快看她,像个泥鸭子,好滑稽啊。”
站在岸上的其他女子也跟着笑了起来,任凭小侍女大声呼救,就是没一个人去唤人来救她。接连的荷叶挡住了视线,对面柏林水榭的众人不知道此处发生了何事。
沈冬实在看不下去,她推开站在岸上看笑话的众人,轻轻一跃,跳到池中的石山上,使劲才将侍女从淤泥里拖出。“没事了。”沈冬安慰道。
小侍女似是受到了惊吓,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沈冬抱着她回到了岸上。
见小侍女脱困了,众人才止住了笑声,梁玉虹走到沈冬身边,嘁声道:“你倒是有本事,看来魏府的侍女真是有点本领在身上啊。”
她将沾满泥污的珠串一把丢向梁玉虹,腥臭的淤泥将她的衣裙溅脏,一声尖叫响彻园中,“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梁玉虹看着自己新做的衣裳被弄脏,脸色顿时气得通红,“你可知我这件衣裳值多少银子,怕是买数十个你都有余了。”
“贵女见谅,奴婢只是一时手滑,不小心将珠子滑落在贵女的新衣裳了。”沈冬说罢便跪在地上,“弄脏贵女衣裳是奴婢的错,贵女要打还是要罚,请便吧。”
得罪了京城中的千金,一顿打罚定是躲不了的,沈冬认命跪在地上。
梁玉虹心中气极,见她还是这副态度,伸手重重扇了沈冬一巴掌,一掌落下,沈冬的右边脸庞顿时肿了起来,白净的脸庞留下深深的五道指痕。
“你这丫鬟,竟如此无礼。”说罢,梁玉虹抽出随身携带的软鞭,这软鞭抽起人来,虽不会伤及根骨,却也是疼痛难忍。
鞭子就要挥下,魏颐的声音从回廊中传来:“梁小姐手下留情。”
从水榭内听闻尖叫声后,徐徵就派他来查看情况,京中世家女子多娇纵惯了,沈冬那家伙在那群人中定会吃些苦头。
魏颐今日带着一副素白面具,他匆匆赶来,就看见梁玉虹的鞭子挥舞在半空中,若是再晚些,只怕沈冬今日就要吃些苦头了。
“梁小姐,这是府中新进的丫鬟,还未学好规矩,还请梁小姐手下留情。”魏颐笑着说道,他悄悄将沈冬移到身后。
其他女子见有外男来了,纷纷举起手中的团扇,却又不愿错过这场热闹,只将团扇遮住口鼻,眼睛却纷纷看过来。
“你就是魏府的庶子魏颐吧。”梁玉虹见男子带着面具,就猜到他是魏颐。
“正是在下。”魏颐摆摆扇子说道。
“你府中的丫鬟弄脏了我的新衣裙,你说该不该打。”梁玉虹生气地说。
魏颐上前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梁玉虹的袖口沾上了几滴泥点,他笑着回应着:“确实该打,不过梁小姐,这府中众大人就坐在对面的水榭,还是不要惊扰大人们罢。”
梁玉虹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沈冬,但又不能闹出太大动静,生气道:“难道就这样放过这丫头吗?”
“当然不是,梁小姐,我等会就将这丫鬟关进柴房,饿她个三天三夜,让她吃吃苦头,你说如何。”
魏颐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足了梁小姐的面子,又将事情化小,梁玉虹面色稍霁,“那就按你说得办吧。”
闹剧结束,魏颐带着沈冬回到了竹园,一群女眷又聚在一起谈论着京中时兴的新款簪子。
“你说你惹梁玉虹干嘛,她最是不讲理了,简直一个无赖。”魏颐带着沈冬一路绕绕转转朝着竹园走去。
沈冬跟在身后默不出声,反正他们这群人是不会将下人放在眼中的,下人在他们眼中就如草芥,谁都可以来欺负。
魏颐将她不出声,遂作罢,将她送到竹园门口就离去了。
魏府此时静悄悄的,大多数人都聚在庭院中,沈冬推开竹园的门,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刚一回屋,沈冬就将自己埋进软枕中,渐渐的,哭声小声传出来。
屋顶监视的影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殿下让他来盯着沈冬,肯定是看重这位姑娘,如今她受欺负了,这要不要马上报给殿下呢?影三蹲在屋顶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告诉殿下。
影三走了没多久,沈冬趴在床上想着,这京中的贵人没一个是好人,她要找小揽去。想到此处,沈冬擦干眼泪,沿着小径偷偷走到水榭居。
水榭居内也是空无一人,沈冬赶到那里时,只看见福珠躺在黑漆嵌螺钿小几上酣睡着。屋中空荡荡的,沈冬抱着福珠喊了几声都没人回应,只好抱着福珠坐在廊间长椅上,看着院中栽种的各种绿植。
不知过了多久,沈冬倚靠在走廊的木柱上睡着了,水榭居内突然走入一人,他轻声迈着步子走到沈冬身边,抬起宽袍衣袖,挡住酷暑的烈阳。阴影骤然覆盖下来,面上似乎没有那么灼热了,沈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陈揽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小揽,好久不见。”沈冬伸手抓住陈揽的袖袍,撒娇似的摇晃着陈揽的手臂。
“好久不见。”陈揽笑着摸了摸沈冬的头。
她已有半个多月未见陈揽了,本打算与他说些欢喜的事,但委屈袭上心头,泪水止不住地流,她不想让小揽知道这些糟心事的,但是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离开故土半年多,骤然来到千里之外的长安,人生地不熟的,几次遭遇危险,这京中,除了梅纤,也就陈揽待她好了。
沈冬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了陈揽,她就是看不惯那些贵人欺辱下人。
陈揽轻轻拭去沈冬眼角的泪珠,得知事情的经过后,说道:“你做得对,是那贵女无礼在先。”
陈揽看见沈冬脸上的伤,就又从屋中取出药箱,丝巾蘸着药粉,轻轻抹在面庞上,一丝清凉的感觉洒在脸上,“只是,下次再遇见这种事,不要太过莽撞,她地位高,你贸然去反击,定会伤害到自己。”
“那就仍由她这般欺辱人吗?”沈冬不满说道,“要不是身份受限,我高低也打得她满地找牙。”
陈揽擦药的手放下,出声笑道,“沈冬可谓烈女子也,京中贵女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沈冬得意地哼着。
“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可以借力。”陈揽说道。
沈冬一时有些不理解,疑惑地向陈揽求解。
他继续解释道:“所谓借力,就是借助他人之力,这梁贵女不是害怕将事情闹大吗,那你就大声喊求饶,吸引对面大人们的注意,大人在外都好脸面,定会将这事化小,那时你和另一位侍女就可以摆脱困境了。”
沈冬恍然大悟,“哦,原来还有这般解决方法,小揽你真聪明。”
说罢,两人又在水榭居嬉闹了一会,见天色渐黑,陈揽才将沈冬送回竹园。
……
席间人很多,徐徵借口酒水洒在衣裳,去小屋换身衣裳才离开席位。影三见殿下离开宴席,匆匆跟上徐徵走到假山后,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徐徵。
听罢,徐徵眉头微微皱起。
庭院中宴席还在继续,此次来的都是朝中一些重臣,他不可在此时缺席,思及此处,徐徵只说知晓了,便让影三回院继续盯着沈冬。
宴席间酒杯交叠,一壶壶上好的松醪酒饮尽,一直到席间诸位大人都醉倒,徐徵才借口吃醉了退席。
徐徵被小厮扶着回到竹园,虽然他确实吃了不少酒,即使有些醉意,但不至于失了神志。小厮将徐徵搀扶到竹园门边,徐徵就摆手屏退了他们,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心中似乎有事,徐徵走着走着便走到竹林边上的小屋。
屋内并没有人,徐徵敲了几下门,发现没人回应就走了进去,屋内空荡荡的,哪里有沈冬的身影,只有床上那个哭湿的软枕,这个影三,竟然把人盯丢了。
一时醉意涌上头,徐徵坐在沈冬的床上休息着,今日酒吃多了些,脑袋有些晕,绿色忍冬花薄被铺在床上,上面还有一丝淡淡的香味,和沈冬身上的味道一样。梅蕊红的酒劲涌了上来,他竟躺在沈冬的床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隐约有细碎的脚步声,许是沈冬回来了,徐徵躺在床上装作睡熟了,沈冬看见他躺在自己屋内定会生气,想起她一生气就红扑扑的脸蛋,徐徵一时兴致来了,好久没逗她了。
来人轻轻推开门后,站在屋内好一会儿没动静,徐徵都快装不下去了,他刚想睁眼,那人就走了过来,梅纤本来打算找沈冬借一把剪刀,但今日沈冬跟着殿下去了宴席,所以她就直接进来了,谁知一进门,就看见殿下躺在这屋里,梅纤心中是又惊又喜,她盼了许久的独处,总算是盼到了。
不知殿下醒来是否会怪罪她,梅纤犹豫了一会,还是下定了决心,此时不做更待何时,她猛吸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她小心地走上前,轻轻扯开殿下的腰带,这腰带不知是什么系法,梅纤扯了一会还是没解开,她欲再动手时,殿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旋即睁开眼,怒视着她。
梅纤吓得赶忙爬下床,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殿下饶命。”
徐徵闻到香味不对,睁眼一看果然不是沈冬,他扶额怒斥道:“去找秦执,自领十棍,下次若是再犯,就发卖出府。”他头晕的紧,说完便靠在床边闭目休息着。
房门一下被推开,沈冬刚一开门,就看见梅纤跪在地上痛哭不止,徐徵则靠在她的床沿边小憩着,看着情景,沈冬还以为徐徵出了什么事,急忙喊来站在门外的陈揽,“小揽,你快进来,殿下晕过去了。”
听到小揽二字,徐徵顿时清醒过来,他闭眸等待着那人走过来。
陈揽似有顾忌,在屋外停留片刻,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帕子掩在面上,而后随着沈冬一同走进屋内,稍稍查看之后,安慰道:“殿下他没事,只是醉了。”
沈冬心中总算放松下来,若是徐徵在她屋中出了事,那秦执定会全国通缉她,想想都后怕。不过徐徵怎么跑到她的屋子了,想来应该是酒吃多了,醉得都不省人事了。
“小揽,你这是?”沈冬疑惑的看着他。
“我先前得罪了大公子,大公子不许我踏足竹园。”陈揽俯身在沈冬耳边低语道,“违一次罚俸半月。”
许是不小心碰到别人的难处,也或是小揽离得太近了些,沈冬耳尖微微泛红,她摸摸耳垂不好意思道:“那,那我和梅纤将殿下送回屋吧。”
沈冬拉了拉坐在一旁的梅纤,谁知梅纤似乎受了什么惊吓,怎么都不肯再触碰徐徵,沈冬只好无助地看向陈揽。
无奈罢,陈揽走到床沿,一只手扶住徐徵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殿下的酒量似乎不太好,整个人如烂泥般倒在陈揽身上,几次险些吐到陈揽的衣袍上,沈冬跟在后面嫌弃地撑住徐徵的腰,两个人一路摇摇晃晃总算将徐徵送回厢房。
“那我就先回去了,沈冬你找几个侍女来替殿下更衣吧。”陈揽说道。
“嗯。”沈冬笑着回应着。
说时迟那时快,徐徵突然从榻上坐起,一把揪住站在一旁的陈揽,“秦执,再给孤将酒满上。”
说完就吐了出来,陈揽一个没站稳,面上的帕子不小心被榻旁的钩子蹭掉。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沈冬嘴角的笑意还没下去,就一个大跨步迈上来,扯掉徐徵手中抓住的衣料。
沈冬现在是满脑门的叹号,徐徵酒量也太差了吧!还有这是什么酒品?
“殿下真是喝醉了。”沈冬笑着说道,弯腰从地上捡起那面帕子递给陈揽,“小揽,你真是多虑了,殿下醉成这样,是认不出你是谁的,不要担心啦。”
陈揽结果帕子,侧过身余光看向醉得不省人事的徐徵,似是在审视他是否真是醉了,口中还是说道:“看来是我多虑了,沈冬,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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