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明灭变幻不休,所有事物的生老病死都在刹那间划过。冷汗浸湿了楚瑄的鬓发,苍白的面色看不出任何生机。
黎北河掐着他的手腕,不让他昏睡过去。楚瑄微微仰起头,极力睁开眼睛却看不清黎北河的口型。
目光越过黎北河的肩头,他看见远方山巅上长钟轻晃,钟声响了又响。无数信众手持线香,面带虔诚地朝神像下跪稽首,嘴中念念有词,许下期待已久的心愿。
那是楚瑄坠入意识深海中,看到的最后画面。
·
乌木古刹威严肃穆,正殿内点燃的沉香缕缕袅袅,烟尘坠着下落。
端坐在神龛内的雕像眉目平和,嘴角噙着从容慈悲的笑,未经任何点彩的眼球保持着原本的石质颜色,低眉敛目地垂眸俯瞰众生。
“神仙真的通晓天下事,能听到每个人许下的愿望吗?”
楚瑄环视四周,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那声音好似浑然不觉一样,仍在自顾自地继续:“如果一切都能听见,那该有多忙碌啊。”
余音在空荡的正殿内四处碰撞,平和的尾声逐渐削弱下去,有点像靡靡颓败的梵唱。
楚瑄惊恐地看了又看,最后锁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目标——说话者不知何时抬起了头,连半垂的眼帘都隐去了松散,怒目圆睁着与他对视。
“倘若真是这样,神仙会不会后悔成神?”
声音再次响起,楚瑄彻底确定了说话的正是石做的神像。温润悲悯的笑脸肉眼可见地散去五官,而后在一瞬间凝成另一个人的样貌。
视线沾上去竟再无法移开,楚瑄无可自拔地向神龛走去,上神端坐的莲花台远高于他的身高,即便他举起手,也不过只能触碰到风化破碎的莲花花瓣。
高大的神像弯腰低头,如同信徒那样跪坐稽首,冰凉的触感落在楚瑄的额头上,轻轻相抵、一触即分。
天地骤然倒转,狂风自黑洞中喷涌而来,将树木沙石骤然席卷。隐天蔽日的沙暴将天幕遮得干干净净,下一秒虹光自地面而起,奔跑着燃烧着点染了整个天际。
“咔嚓”一道惊雷劈下——
楚瑄打了个激灵,眼前所有景色在须臾之间失去色彩,又在片刻内恢复正常。乌木古刹化为灰烬、神龛和雕像尽数碎裂、香坛中的沉香重组成为了新的祝祷,楚瑄找回视线的焦点,凝神看着眼前的场景,蓦地想起刚才神像变幻出的那张面皮——
那是他自己的脸。
六道钟声响起,六道轮回的一众生灵齐颂悲歌。黄泉下镇压的极恶庸咆哮着诉说命运的不公,被带着面具的黄泉共主挥手化作坠入地狱的萤火。
哀声之后,楚瑄被莲花台承托着向前。巨大的莲花花瓣纤弱柔软,翠色的莲蓬尚存刚刚升发的青涩。
一切都是鲜活的质感,可每一个场面都显得那么失真。
楚瑄低头望下去,抬着莲花台徐徐前行的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修士,而是真真正正的人潮。
他坐得太高了,高到每个搬送莲花台的凡人在他眼里都像微不足道的蝼蚁。
升仙台显露一角,楚瑄才发觉那是他此行的归处。他在人潮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踏上楼梯,畅通无阻地登上升仙台的最高层。
台下没有朦胧的雾气,每个人的面孔在他眼里都清楚得如同刀削斧凿。哪怕只是偶尔一瞥,那些带着期盼和渴求的脸以不容拒绝之势钻进他的脑海。
半片天空澄澈,半片天空阴沉得不见光亮。楚瑄想起黎北河意图强行飞升时,天空也是一样的墨色。
“楚瑄。”
熟悉的呼唤声响起,楚瑄分辨出那是黎北河的声音。
“到我这来。”
战甲在残存几缕的阳光照射下,反射出让人胆寒的凛光。黎北河身跨一匹白马,身后负一柄重剑,朝着升仙台一路疾驰。直到人潮阻塞,他才肯扬鞭勒马。白马朝着天空发出叫嚣般的嘶鸣,随后马蹄落地,惊起一片扬沙。
黎北河伸出手,手掌早被马鞭磨出了一层厚茧。楚瑄垂首俯瞰,掌心一点红肿的皮肉分外明显。
“你不记得从前了吗?”
重剑插入地里,黎北河翻身下马,生生从人潮中豁出一条路来。
“过来,楚瑄。”
黎北河神情焦灼,可那双眼落在楚瑄眼底却满是淡漠。
楚瑄摇了摇头,想抽身而去,骤然发现自己的身形竟被钉在原地!
重剑的锋芒逐渐逼近楚瑄苍白的脸,战甲上浓烈的血腥气将他尽数笼罩。没人知晓黎北河是如何攀上升仙台台顶,只能窥见眨眼之间,便有人在神君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黎北河扼住楚瑄的手腕,拼尽全力自己怀里一扯。
楚瑄浑然未动,满脸愕然。
他看见黎北河钳住自己的手在长风之间逐渐幻化成一条铁链,在难以察觉之际蔓延上他的四肢,最后将他牢牢囚禁在升仙台上。
天雷落下,时间静止在最接近成神的瞬间。
“楚瑄!醒醒!”“神君大人,神君!”
模糊的视线还没恢复清晰,半阖的眼皮就猛地被人扒开。楚瑄腾得一下坐起来,一巴掌把那只添乱的手打开,未曾想那只手的主人眼里蓄满了泪,委屈地蹲在他床边,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差点“嗷”一嗓子哭出来。
祁瀚枝苦笑一声,随后的笑容才有些发自内心的模样,把鬼哭狼嚎的商乘兴赶走,端着一碗汤药坐下来。
梦境悠长,并非对现实全无预感。楚瑄回绝了祁瀚枝递过来的汤药,阖眸静息片刻才开口:“是有人在上香祈愿,对吗?”
祁瀚枝放下汤药,抬手为他掖了掖被角:“神君的神力还没达到能够承载黎民之愿的程度,力竭昏迷也是常事。”
“不是昏迷,”楚瑄眼睫轻颤,呵出的气息都冷下来,“是一场大梦。”
“仙门内已经在查阅《阴阳录》,神君不必烦扰。”祁瀚枝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既然只是一场幻梦,神君就忘了吧。”
“师兄,”楚瑄的语气突然软下来,凑近了些靠在祁瀚枝膝上,“你知道成神是什么滋味吗?”
一双温热的手一寸寸理过他的头发,指尖从他的眉心一碰,留下一点殷红的痕迹。祁瀚枝拈起衣角擦干手上的胭脂,又将铜镜递到楚瑄的面前,轻笑一声:“也许是这样吧。”
长久的昏睡让楚瑄脸上几乎看不见血色,眉心的一点红痕远胜唇色,平添几分光彩夺目。
“我们仙门的小神仙就该是这样,”祁瀚枝半搂着楚瑄,紧绷的神经随着他的苏醒尽数松泛下来,“衣袍翩跹,神采奕奕。”
楚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此刻鬓发散乱、满面尘色,与祁瀚枝的形容没有半点干系。
“清水离魂的案子,暂且交给了阙部处理,”祁瀚枝语气淡淡,好似谈论今天天气一样平常,“阙部以通灵之术认定,凶犯就是黎北河。”
为应对长天坍塌后的乱象,仙门主要被分为三部分:阙部、重啸和歧巷。阙部冲锋一线,策应凡间官府,维护世间安定;重啸坐镇仙门,负责求医问药、救死扶伤;歧巷走街串巷,专门探听消息,早年间由一群不入流的散修组成。自楚瑄进入仙门以来,没见过任何一个歧巷弟子,也没见过祁瀚枝和歧巷中人联络。
“通灵?”楚瑄抓住个中字眼,“不是说离魂之术,神魂尽灭吗?”
“不是亡灵。”
祁瀚枝声音一顿,语气里虽有些不赞同,却没有对结果的置喙。
“是黎北河的魂魄。”
楚瑄瞳孔一震,从祁瀚枝的膝上爬起来,死死盯着祁瀚枝的脸。祁瀚枝对他的反应并无意外,紧接着说下去:“他们抽了黎北河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两魄,他的杀孽写在骨子里,不可抵抗、不可磨灭。”
楚瑄看着祁瀚枝的嘴一张一合,却没听见任何声音。
从天而降的杀孽二字径直砸向他,把他在梦境中最后一点挣扎都消耗殆尽。
——原来,原来他是要杀我啊。
我草没加完班呢……先这样明早上来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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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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