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思考良久，决定在终点前一站下车，直奔商场。
她现在没有手机，没有网购渠道。就算有，以目前的快递速度，也无法在两天之内把防晒霜拿到手。这个年代，实体店还是主流。
她花掉大部分积蓄，买了支蓝色壳子的防晒霜，宝贝似的放进书包。
星期一，天公作美，乌云黑压压的，笼罩在城市上空。
李曦依稀记得这天的大雨，堪比楚雨荨和慕容云海分手那天。孟老师很有先见之明，和教官商量好，在教学楼门口训练，这样十二班就能赶在所有人之前进入室内。
这次也一样，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孟老师就带着大家回到教室。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时间长了也足够把人淋湿。有了十二班这个吃螃蟹的，不少班级也陆陆续续回到教室。
李曦已经好好坐在座位上，窗口正下方的某班还整齐地站着军姿。雨点突然变大变密，把他们浇了个透心凉。
不知道为什么，大人喜欢把这样的愚蠢叫做艰苦精神。
这分明就是脑子进水。
孟老师放下投影幕布，播放上半年才上映的《饥饿游戏》打发时间。
版权意识薄弱的年代，白嫖党日夜狂欢。
熟悉的画面一幕幕袭来，时间倒流的感觉异常强烈，李曦突然怀疑起世界的真实性。
她是真的回到十年前，还是在做一场盛大的梦？
亦或是，她的大脑被取出做实验，成千上万的观众正在屏幕前观赏并预测她的下一步行动？
投影里祭品还没选完，广播里就再次响起年级主任的声音。他说年轻人不能一遇到困难就退缩，雨天更适合艰苦奋斗，似乎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孟老师听得直皱眉头，叫郭翘搬来椅子，上去拔掉广播扬声器的电源。
关好前后门，班里只剩下电影的声音。
李曦被电影院一般的氛围吸引，盯上五光十色流动的画面。
管他真的假的呢，过一天是一天吧。
电影放完，她才注意到雨已停歇，云层变轻变淡，阳光含糊暧昧。
操场已经再次被军训的班级占据，十二班的王教官却一直安静地坐在后门旁边，和大家一起看电影，一声都没出。
“去厕所的，都快点啊！人家别的班都回去军训了，就差咱们班了！”孟老师一边关电脑，一边在讲台上催促，好像良心发现。
还没训上半个小时，孟老师又来打岔，提议提前五分钟结束，让同学们先去食堂充饭卡，免得等下人多，大家连饭都吃不上。
她说：“我们午休结束提前十分钟回来补上，您看怎么样？”
这番话诚恳又礼貌，王教官笑呵呵地答应下来，还说几分钟而已，不用补了。
于是军训的每一天，十二班都能最早吃上午饭，免去排队的痛苦，享受超长版午休。
郭翘不知道从哪搞来一个篮球，跑去球场耍帅投篮，被附近班级的教官呵斥着走开。
不远处的张焕然遭到空袭，抬手接住飞来的篮球，一边拍一边往食堂走，被大步跑来的郭翘故意撞击。敖思源趁乱加入，三人就这么戗在一起，肩膀推来推去地互相较劲。
以上三人，上辈子就是好朋友。李曦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友谊进展如此迅速，一个上午就熟成这样。
男人真难理解。
田星辰有选择困难症，对她来说，是大锅菜还是小炒，是麻辣烫还是米线，堪称人类终极哲学思考。
李曦端着打好菜的餐盘跟在后面，不着急也不催促，直到午休铃声把其他班级送进来。她说：“你挑着，我去占个座。”
田星辰用手指卷着鬓角垂落的一绺头发：“你帮我选一个吧！”
李曦不记得她当初吃的是什么，于是从记忆中翻找出她比较喜欢的菜色：“沙茶牛肉，田园小炒那家。”
田星辰毅然点头，像是做出什么了不起的决定。
李曦落座时，隔壁桌的郭翘、张焕然和敖思源餐盘已然见底。
敖思源拿起矿泉水瓶猛灌一口，作为午餐的结尾：“你好哇，张焕然的同桌。”
郭翘附和：“你好哇，张焕然的同桌。”
她被隔壁桌的自来熟惊到，摆出礼貌的微笑：“嗨。”
“报到那天我给他占座，他跟没看见似的，冲着你就去了。”郭翘唇角勾起神神秘秘的弧度，敖思源补全下半句：“我怀疑他没安好心。”
“喝你们的水。”张焕然把两瓶矿泉水分别塞进对面两个男生手里，转向隔壁桌颔首致歉，“对不起，他们俩脑子不好，瞎说的。”
敖思源一饮而尽，把空矿泉水瓶捏得嘎嘎响：“用空气堵住爸爸的嘴，现实吗？”
“爸爸请你喝可乐。”张焕然端着餐盘离开，速度快得像是在逃窜。
李曦掩唇轻笑。
原来，不管男青年看起来多沉稳，都躲不开弱智的伦理梗。
临近午睡，张焕然回到班级，把一瓶多余的可乐放在同桌面前，再次致歉。
李曦趁机发问：“你们之前就认识？”
他如实作答，说三人来自同一所初中，他和郭翘是同班同学，和敖思源不太熟，只是打过几次篮球。
她点头：“哦哦。”
军训第二天，云朵不再庇佑军训的操场，阳光毒辣起来，好像在弥补前一天的缺失。
孟老师和王教官一拍即合，率领十二班占据教学楼后一整片阴凉。
年级主任似乎对这个安排有所不满，挺着将军肚赶来，操着公鸭嗓说，重点班就是娇气，雨淋不得，日晒不得，一会起风说不定都要飞起来两个。
孟老师好声好气地回应：“那麻烦您找根绳子，把瘦的拴起来。”
年级主任连续暗示了几遍，最终受不了拳头打进棉花的无力感，只得铩羽而归。
其他班级在烈日下站军姿时，十二班已经坐在阴凉里偷懒。
王教官盘着腿在方阵前面打坐：“后天上午军歌拉练，我们班有没有同学自告奋勇当领唱的？”
“报告！”郭翘高举着右手，一副毛遂自荐的模样。
王教官抬头示意：“你说。”
郭翘不怀好意地撞身边的张焕然一下：“张焕然会唱歌！”
张焕然没动，像是早就习惯被开玩笑，只有语气里流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无奈：“报告，我不会。”
郭翘坚信声音越高越有理：“他会！他撒谎！”
王教官再傻，也看出这是年轻人之间的恶作剧：“郭翘，出列。”
郭翘收起嬉皮笑脸，规规矩矩上前一步站起军姿。
王教官抬头看他：“你会唱歌吗？”
郭翘高声作答：“会点不多，比张焕然差远了。”
“就你吧。”王教官也不想如此草率，奈何实在没有其他人举手。
郭翘欣然接受领唱的责任，戴上孟老师的小蜜蜂扩音器，仿佛要上战场一般斗志昂扬。
李曦不记得上辈子有这事，当下也很难相信，他为了伤朋友一千，情愿自损八万。
这个阴谋实在是代价惨重了点。
一起承受这个结果的还有十二班其他同学，郭翘唱得实在是太难听，没有一个字在调上，偏偏又很自信，完全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王教官面色铁青。他离郭翘最近，收到的伤害也最高。能把军歌唱难听的，除了面前这位，整个连队找不出第二个。
“团结就是力一量，团结就是力一量！”郭翘完全不在意大家的感受，声音洪亮，情绪饱满，搞得隔壁班级纷纷侧目。
翌日上午，军歌拉练大赛在年级主任的破锣嗓子里拉开帷幕。
大赛流程极其简单，大家以班级为单位，踏步到主席台正下方，合唱一首斗志昂扬的经典歌曲。其中《团结就是力量》出现的频率最高，直逼三分之一。
这就显得十二班十分平庸。
好在这种比赛不打分，图的就是个氛围罢了。
伴随着十一班“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的背景音，郭翘摘下扩音器捏在手里。他嗓音低弱沙哑：“嗓子唱劈了。”
王教官眉眼中写满震惊，显然没想到这一出：“啊？”
郭翘拍拍张焕然肩膀：“只能禅位给他了。”
张焕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张焕然声音清亮，宛转悠扬，如同遮挡烈日的绵绵云朵，燥热纾解消弭。
李曦：都叫大赛了，凭什么不打分？
一下场，郭翘就急于征求肯定：“我就说他会唱歌吧！”
王教官又被震惊：“你嗓子好了？”
敖思源在一边总结：“他装的。”
郭翘被戳穿，嘿嘿笑得更欢。
午睡铃打响，李曦放下手中的黑色水笔，起身拉好窗帘。
让室内环境更适合睡觉，是每一位靠窗同学的责任。
回到座位，恰好看到同桌撑在桌面上神游的模样，她轻声询问：“是什么促使你去领唱？”
张焕然稍一思考：“集体荣誉和家国大义。”
她哑然失笑，可恶，被他给装到了。
张焕然自己也没忍住笑：“你没有午睡习惯吗？”
每天午睡前，他都能看到同桌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丝日光奋笔疾书，入睡时，耳边也总是萦绕着笔尖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新环境，睡不着，得适应几天。”她不知道要适应多久才能在满是同学的教室里睡着。回来一周多了，在家里她还要趴在床上写到后半夜才能抓住困意的小尾巴。
张焕然枕着手臂俯于桌面：“加油，大作家。”
李曦提笔：“好梦，大歌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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