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良只是匆匆换过一身轻便的衣袍,擦了把脸,就要出发了。穆阳如何放心?挡在屏风旁,伸手抚摸她左耳上的血痂,低声叮嘱:“你骑马慢一些,不在意这一点时间。救了人回来,余下的教给武宁侯就好了。”
这话语里的担忧如何听不出?禇良自耳畔红到了脖子,从怀里掏出琉璃印,轻轻挂在穆阳的脖子上,略弯着腰轻声道:“殿下,臣心里有挂念,会平安回来的。待臣回来了,再请殿下赐还,好么?”
她素日里都是挺直脊背的,唯有在穆阳身边,才会露出这样的体态来。琉璃印带着体温,被穆阳飞快塞入衣服里,她也红着脸颊,道:“我等你回来。”
“或许得几日呢,非但田皖那边,臣还得找到三姐、四姐,还得把袁绯、骆校尉她们都带回来。太平县的人口籍册,也得都拿回来,与户部的比对呢。”禇良的话说得很慢,又道:“殿下,臣尽快……”
“不,你慢一些。”穆阳打断了她,室内烛火斑驳,彼此的眼眸里光彩流转,她道:“慢一些,别累坏了,我答应你,就留在侯府,不出门、不涉险。”
禇良弯唇含笑,道:“臣走了。”
身份回归,称呼也回到了京都的时候,但有些悄然变化,都只记在了人心之中。
漏夜离开,王基带的都是最得力的人手。长治县令拦不住这位超品的勋贵,跺着脚回府写奏折了。
紧赶慢赶,王基和禇良谁都没提要歇一歇。他们都清楚,既是武宁侯出面,禇良这一行人的目的昭然若揭,他们和对手就是在抢时间。
赶在黎明时分回到田皖他们藏身的深山林谷,山气正浓,依稀望见破拜的草棚,几缕不旺的炊烟。
禇良出面,叫出了田皖,让这些人放松了警惕,再由侯府的家将们分出两队人,将他们护送回长治县。王基亲口叮嘱,回到长治侯府,立即为陈玥请医治病。
继而穿山,途中就遇上了寻了几日的袁绯等人,皆是人困马乏,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然得知禇良两人无碍,袁绯满眼含泪,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放宽心,有武宁侯出面,这个坎过了。”禇良低声宽慰,王基又点了几个人送她们回去,便道:“先往天平县封文书,你也累坏了,留封手书,我亲自去封城接人。”
“下官打熬得住。”禇良抬手,目色淡然,并未因连日奔波露出太多疲惫。
王基心知她是在为穆阳考量,见她坚决,便默许不言。众人沉默赶路,在封城兵分两路,禇良带着家将们接人,把躺下不久的赛关索、嚣玉怀叫醒。
二女见状便知出了事,从床上下来,一人整理床铺中的要紧文书,一人从另一边床上拿过行囊银两。
禇良帮着拾掇,一时间竟也没在意她们是睡一起的。待前往王基那头,她才简单说了情形。
嚣玉怀默默不语,赛关索气的不轻,道:“我俩是一无所获,但这几日一直是被监视着,骆校尉早早就察觉到,但四姐不让吭气。”
禇良微微松口气,道:“亏得四姐沉稳,否则真有什么,李女官与我寝食难安!”
她将穆阳说在前头,嚣玉怀已然察觉到一二。毕竟能请武宁侯出手,靠禇良是可行的,然劳动侯爷亲自前来,便不是禇良一人能办到。
嚣玉怀没多问什么,待见到王基,上前禀报,道:“侯爷,既是得罪了彻底,烦请务必带上河务衙门的沙盘。无论这里头藏了多少污泥腌臜,这沙盘却是个好东西。”
王基见她甚是面善,但此刻无暇他顾,微微颔首,叫来心腹去办。王侯无实职不得干政,但王基谨慎了这么些年,今次出手却是雷厉风行。
禇良翻着从封城河务衙门查抄出的东西,皱眉思忖半晌,见王基在不远处,忍下疲倦上前,道:“侯爷,下官有一谏言。”
“说。”王基也是劳顿的,他藏下情绪,侧眼看向年轻的长史,静待后文。
“还请侯爷向京都递折子,请皇上下旨,尽快搜查同城河务衙门,捉拿步识一干人等,以免他们狗急跳墙销毁物证。”禇良低着头,脊背却笔直,一句话说来平淡稳定,仿佛只是闲谈。可她所谋深远,王基心底是喜欢的。
“本侯从府邸出发之前,就递了折子。”王基没有隐瞒,道:“你们不知道,然若非触碰了见不得光的,这些人焉敢动手?”
这里头寿宁侯武氏家族牵扯了多少,王基猜不透,便不言明,道:“八百里加急,想必回到侯府,也就得了旨意。”
禇良松了口气,抬眸钦佩道:“侯爷远虑,下官自愧弗如。”
夜色深沉,封城河务官员都被分别关押,至于惊动了县衙,自有王基的心腹去打发。他留下两队家将盯着河务的官员,不再耽误,带着所有人、物,连夜赶回长治府邸。
天色未明,城上人马远远瞧见武宁侯的仪仗,自是匆忙打开城门。侯府的家将打马迎接,与王基低语了几句。
皇帝的旨意还未至,但田皖那边带回来的十几人都已审完拿到了口供。田皖的母亲陈玥果然病逝沉重,怕是活不过今年。
一行人鱼贯入城,那些带回的物证,都被放入侯府中另辟出的一间殿宇,静待皇帝的旨意。
奔波数日,劳累数日,几乎没怎么合眼,尽管已至夏日,走进房中,还是浑身打了个颤。
禇良强撑着倒水,才喝了一杯,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穆阳推门而入,亲眼看到了人,兀自红了双眼。
“殿下怎么过来了?臣正想着换了衣服……”话未尽,如同古柏寺中的重逢,禇良慌忙放下水杯,接住了不管不顾冲过来的人。
穆阳环着她的腰,低声道:“怎么才几天,就瘦了这么好些?”
“田皖那边等不得,自要赶一些。况且臣跟着侯爷做事,自然得更尽心,才不至丢了殿下的脸面。”禇良深吸口气,抑制着几乎要溢出的情意,柔声道:“殿下,臣几日不曾换过衣裳,不好闻的。”
“有什么打紧?再狼狈也见过了。”穆阳缓缓松开手,退开半步,自己抹过眼眶,先把琉璃印从衣襟里取出来,亲手给她戴好,瞧着左耳的疤又好了一些,才道:“我一听到侯爷回来了,就赶紧来看你。”
禇良听着她的娇声软语,自是很想和她腻在一处的。然好容易哄开了些,便不敢多有动作,牵着穆阳的手腕先在房中的床边坐下,她去合上门,搬凳子过来坐在一旁,才道:“侯爷深思远虑,早已上书皇上请旨,彻查河务。”
“殿下,侯爷什么也没说,可有些话,臣得说给殿下听。”禇良这一路都在揣摩,在王基的只言片语中,依稀触碰到了些许。她懂王基不言不语的缘故,但这不是她隐瞒穆阳的理由。
几句话就说得清楚,禇良望着穆阳清澈的眸子,却鼓足了勇气。
“河务牵扯之广,恐穷殿下与臣,也难尽数想全了。但其中有一项,堤坝所用石料,寿宁侯所供应占六成。若无牵连,则太平县所用亦是武氏行铺所出,这便说不通了……”
穆阳不等她再往下说,直腰抬手,将两片薄唇紧紧捂住,紧皱秀眉,几乎是气声,道:“禇良,你不准再说了!”
穆阳所有的惶急担忧,禇良都看在眼里,这一次她没有犹豫了,抬手捧着穆阳的素手,察觉到冰凉颤抖,就紧紧握住,轻声道:“殿下这几日就想到了。”
“你我只能当作不知道。”穆阳的眼又一次红了,塌了腰肢,道:“武宁侯没有提过一个字,对么?”
“嗯。”禇良道:“侯爷刻意瞒下,应是好意。”
“河务的事,或许后面的追查,父皇都不会再叫我插手了。”穆阳怎么会想不透呢?她只是不敢想,康王在里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知不知道这些人要杀人灭口,刀尖对准的,是他的亲妹妹?
“殿下不在意名利,臣也不在意。只要河务能清,咱们这一趟,便不算白费。”禇良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低声道:“殿下,不要为这些哭了,不值当。”
暗室中的喁喁细语,只存在于两个人的记忆中。很多年后,两人都承认,许多事都是在这个清晨,埋进了彼此的心中,种下的种子。
而在此刻,穆阳还是担忧禇良,虽然想陪着,却知道自己在的话,她守着礼节,绝不肯睡下的。是以收拾了情绪,穆阳起身道:“你先歇一歇,热水吃食过会儿就送来了,吃饱再洗,洗完了,什么都不要管,先睡一觉。”
穆阳的话里尽数都是不舍,禇良心里也盼着与她多相处一会儿,便道:“殿下的住处远不远?我送殿下过去?”
“就在隔壁院子。”穆阳自是欢喜,唇角藏不住笑意,道:“带你认认路,只是出了门别说错了,我还是女官李三水。”
“是。”禇良长舒口气,见她展颜,暂且放下那些阴谋诡谲,也跟着笑道:“走吧。”
果然只是隔壁院子,房间里更舒适,用具也不同。院子内外婢女无数,显是为了护着穆阳的。
这一次,禇良不曾多留,只道:“侯爷连日奔波,应是要歇息的。殿……李女官稍候,我……”
“好了,你快回去吧。”穆阳拦住了她的话头,道:“睡足了再说。”
慢慢的相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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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九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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