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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0

崔黎死了,这个事情只有谢安全知道,他必须假装不知道。

凭借多年警察生涯的经验,谢安全从那三个包裹里品尝到了极度危险的味道。这让他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尽失。这些年来他很少会有这种掌控不了局面的无力感,但这一次感到了,他经过深远的思虑,最终选择了妥协。

并不难推理的是,给自己寄来包裹的人,就是真正杀害夏义勇和崔黎的那个人,或者,是那群人。真正要顺着线索走下去不难,但是他能拿到自己这些陈年的把柄,就很难保证一旦抓捕起来,对方还会不会有更犀利的反击。

比起对前途的担忧,谢安全宁愿放掉这个杀害夏义勇的凶手——夏义勇本就是一个该死的人,现在也算是死得其所,没有任何可惜。

回到家把自己独自关在书房的谢安全,再次仔细琢磨起第三个包裹的内容来,希望能从中找到些什么思路。包裹里除了一份详细的案情说明,还有一个U盘。案情说明自然是虚构的,倒霉的崔黎在所有关键的地方都“被”留下了铁证,顺理成章的成了最大嫌疑人。而那个U盘里,存放着一段不亚于虐杀夏义勇的视频,那是关于这位“嫌疑人”的最终结局:

崔黎被绑在房屋中间,和之前的夏义勇一样。而夏义勇,此时应该已经安静的死在身后那方格里的泥沙之下。这是夏义勇那段视频的后半部分,现在轮到崔黎这个主角出场了。

开场照例是罪名的宣读,和前一个视频同样的声音传来:

“罪行:制造舆论,为受害人炮制莫须有谣言,引导网络暴力逼死良善,为恶人张目,以换取钱财——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当入拔舌地狱。”

黑衣人再度出现在镜头下,开始了行刑。谢安全仔细观看便发现,此时他走路的背景,已经没有半点跛足的迹象。显然,这肯定不是残疾的张坚。

崔黎此时被捆绑在客厅中的那柱子上,手脚密缚,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只有一张极度张翕但发不出声音的嘴。应该和夏义勇一样,崔黎也被提前破坏了声带。

黑衣人将一个医用的张口器塞进了崔黎的口中,尽管视频画面并不十分清晰,还是能看到崔黎在这时已经小便失禁了,下巴也快速滴着液体,分不清是眼泪、鼻涕还是口水。但没有用,黑衣人拿着镊子,费了好久的时间,才终于用力的将崔黎的舌头拉了出来。拉扯过程中,已是满口鲜血淋漓。

黑衣人从腰间取下一把老式理发店里常见的那种剃须刀,一点一点认真的对着伸出的舌头割了起来,顾不得喷薄而出的鲜血溅射一地。期间好几次舌头收缩回去,他又耐心的一次次将它重新拉扯出来。漫长的几分钟后,半根破烂的舌头终于被割了下来,黑衣人直接往奄奄一息的崔黎嘴里,灌进去一大把白色粉末。

“别误会,这不是什么药。这是生石灰。我以前学化学,记得生石灰遇到水会生成硬壳的熟石灰,我给你试试,说不定也能止血呢?你说是吧。”

眼前这个戴着判官面具的黑衣人像是一个幽默的魔鬼。可惜身临其境的崔黎,实在无法感受到这份幽默,只剩下满眼的惊恐、绝望以及愤怒。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的待遇比前面那个好多了。你的节目只有两项。”黑衣人冷漠的开着玩笑。开始念起第二段戏文来:

“家长里短,以讹传讹,陷害,诽谤他人者,入蒸笼地狱。”

黑衣人一边说着,一边拖过来一个巨大铁桶。然后慢条斯理的将崔黎身上的绳索一一卸下,将奄奄一息的崔黎从柱子上放了下来,又重新给他五花大绑了一遍,最后扔进铁桶里。桶里是装了一些水的,崔黎被扔进去之后,甚至漫了一些出来。

铁桶下面应该中空,有一个通气孔。黑衣人拿着加上的打火器开始点火。易燃的燃料很快便映出了火光来。黑衣人不放心的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崔黎,大概是见他已经昏迷了,便拿出手持的电击器,将他电醒过来。几声挣扎中踢到铁桶壁的响声之后,黑衣人才满意的盖上了盖子。

是了,果然从一开始就是巨大的误导!现在已经冷静下来的谢安全,终于反应过来——那个柱子,根本就没有检查出任何血迹,现在的检测手段下,这并不是仔细清洗一下就能抹去的痕迹。而且,这个铁桶的高温,一定会在地面留下明显的痕迹,而现场的地面,根本没有任何高温留下的印记。

连案发现场,也是伪造出来故意留给警察看的!谢安全终于想通了这其中的逻辑,原来那个全市大概独一份的柱子,以及那个漏洞百出的外卖包装,是对方为了让警察能够顺利发现案发现场,才刻意为之的。也就是说,这个现场里所能发现的一切证据,都只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视频很快就来到尾声了,铁桶中的崔黎早已经没了动静,此时可能已经蒸熟了吧。一行字幕出现在最后:“不平人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

城郊之外,那个神秘的院子里,茶局又一次摆起来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

茶香依然扑鼻,院落依然清幽,而主人依然回避了踪影。

除了上次那位穿着灰色运动衣的中年人和白衬衣年轻人以外,这次聚会又增添了三个新面孔,一个垂垂老者由一位留着寸头的年轻人推动轮椅,缓缓前来,另一位周身高档穿戴但色彩并不高调的年轻人随后而至。几人心知肚明的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便下了车,步行穿过好几处小路之后才前后到达这里。

老者是柳风,推着他的寸头自然就是柳意,而穿戴高档的是公子哥秦巍。

而白衬衣的年轻人依然状态低迷,几天的休整并没有让他从病痛中舒缓过来,他自己清楚在这样一场经历后,以后可能都会有病根吧。他就是深刻体验了一次刑讯手段,那个曾经的嫌疑人张坚。随着崔黎被通缉,张坚终于获得了自由。

老人吃力的扶着轮椅站了起来,几乎要向前跌倒。四名年轻人跟随他一起肃立,手中的茶杯代替了酒,敬向中年男子:

“我们替柳如,敬你。”老者说着话,老泪纵横。

中年人急忙起身搀扶。几句寒暄和客套之后,众人才一起落座。

“其实这件事情,你们最应该感谢的是他。”中年人望向依然身着白衬衣的张坚,微笑轻语,“如果没有张坚舍身入局,恐怕随着旷日持久的深查下去,各位都很难再抽身了。”

柳意倒是对此很感兴趣:“给我们说说,他们都怎么搞你的?”

张坚一阵苦笑,讲述的语气倒像是在描述别人的故事:“其实第一天还好,就是给我冷感冒了。他们用热水把我全身淋湿,然后关在审讯室里吹了一晚上的空调。可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冷这件事情真的还挺恐怖的。”

“第二天他们见我还是不肯说,就把我双手拷在门把手上,脚铐在凳子上,人都是前倾的。站不稳,也倒不下去。我看不了时间,也不知道被这样铐了多久,感觉可能十几个小时。我昨天去医院检查了,现在髋关节有些错位,四肢也不太灵活,医生说是长时间的错误姿势以及四肢供血不足引起的。希望以后能慢慢恢复吧。”

“这帮狗杂种,耍他们真是不冤。”柳意恨恨骂着。

“第三天更猛一点。”张坚讲述起来带着心有余悸的恍惚,“他们让我下腰,然后把我的手和脚都铐在一起,就这么一直站着。站不了多久我就会脑袋充血昏倒,他们就把我用水弄醒,让我又站起来继续。就这么反复折腾。那几天我是没有睡觉的时间的,不过他们这么一折腾,我昏迷一会儿就算是休息一会儿了。”

听得一旁的秦巍咬牙切齿,连苍老的柳风也不忍的仰过头去闭上眼。

“对了,他们还真是有想象力。那天他们终于给我吃了一点东西,结果配料里的芥末,就被他们就地取材往我鼻子里灌,哈哈。”张坚说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流出几滴泪,举座皆默然。

“你受苦了。”中年人叹息一声。

“还是您高明,光让我开车去几个地方逛了一圈,就能让警察真的相信我这个什么也没做的人,是最大的嫌疑人。要不然他们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张坚扯开了话题。

中年人淡淡一笑:“有者无之,无者有之,安所信之。只有让他们抓住一个令人信服的嫌疑人,才能转移掉其他人的压力。”

“是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其实很多事情,真的去做的是我和柳意。反而看起来最像凶手的张坚,什么都没做过。”秦巍叹道。

“你们几位也不容易,都能抗住第一轮的审讯。整件事情里,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件事都做不成的。”中年人赞许的点点头。

“嗨,他们可能难一点,我这不是有经验嘛。”柳意打趣道。

秦巍苦笑着:“我可是也被关过半个月的。不过那时候没人审我。”

柳风说话有些含混,但还是用力的表达着,笑中含泪:“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亲自设计惩罚夏义勇的道具,等哪天死了,我也能给我那老婆子和小如交代咯。”

一句话说得众人默然,抬头望向天上,不知道此时的柳如若泉下有知,是否也能得到些许慰藉。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老父亲和亲弟弟,相爱至深的男友,以及一个默默守护自己多年的男同学,在这个玄妙但悲伤的故事里,结成一个联盟,为自己的遭遇写下一个还算圆满的注脚。

中年人开口了。

“事情应该已经结束了。你们几位接下来还是要低调一点,尽量别互相联系了。”

众人点头。张坚问道:“其实我一直想问,您是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呢?”

中年人默然一笑,看了秦巍一眼,许久才回道:“可能为了追求一点公理良心吧。”

天色阴郁像是有暴雨将至,江远是一个多雨的城市,阳光总被密布的阴云遮掩。总是只有一场闪电雷鸣之后,城市才等得到些许阳光的普照。没有人能算计得出,在这个季节里还有多少场雨水将至,有多少场闪电雷鸣,又有多少阳光,能被世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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