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面而来的步辇仗队不曾因姬瑶萼的存在而放慢速度,步辇架子上的银铃轻碎虚幻地响着,又渐渐地停下。
灯笼的微光隐约泛出步辇上那人的身形,飞扬的旗帜遮去他的面容。
“殿下,前面是掌印大人。”
窃荷一句提醒,姬瑶萼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地挪去。
掌印大人谁人不知,太上皇身边的亲信大太监蔺砌,陛下依赖的一把好手。
多年以前,姬瑶萼的皇弟尚不是天下共主,多方王侯作乱,蔺砌一人挑起众王矛盾,王侯将相互相残杀,最终坐收渔利,将她皇弟稳稳当当按在龙座上。
蔺砌,身居司礼监掌印高位,提携东厂,兼任地方巡抚,边域总镇,手握禁军大权。
只听得他为人跋扈。
姬瑶萼没见过蔺砌几次,自打从前闹出一件事后,她一直陷于玉遥宫与宁慈宫之间,再不曾插足前朝纷争。
“殿下,烦请让道,”
步辇仗队下,排头的宫监微弯着腰,神情却不大恭敬。是了,对姬瑶萼这般和亲事宜传彻皇宫的人,又非正统的皇室血脉,又有何人尊敬。
步辇上,一只白长的手有意无意地敲着手扶,似乎在静静等待这位长公主的示弱。
姬瑶萼看着那只手上一截昳丽的红袖,绣金刺祥云。她别开眼光,轻咳几声后,吩咐:“给掌印大人让道。”
姬瑶萼的步辇被抬着向宫墙靠去,直到腾出足够的位置。
那一仗队继续行走,仿佛不曾有过任何意外。
姬瑶萼回到玉遥宫时,换了舒适的厚衣裳,坐在池边发闷。
池子里的水早被冻成冰镜,有几只没来得及打捞的锦鲤也彻底冰封其中。
冰镜里,映出一张带着娇媚的少女的面容,不至于太艳,亦不像平常少女一般的可怜。
窃荷方才被宫人唤去了尚衣局,此时才回来。她提着一卷牛皮做的软卷尺回来。
窃荷道:“殿下,那边要给你做嫁衣,说是要重量尺寸,去年的档案得换新了。”
姬瑶萼哪有这个兴致?
她果断摇头:“先放殿里去罢。”
窃荷“嗯”一声点头,将卷尺塞进寝室内的梳妆柜里。
姬瑶萼一夜没睡好,细细打算着还有几日她会被送走。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外头就有宫人传太上皇旨,要将禹朝长公主姬瑶萼嫁去鞨鹘,做政治和亲。
往日的早膳时辰,玉遥宫里总有数不尽的郡主、县主要来给姬瑶萼送点心,如今倒是一个人都没了!
眼看距离和亲出宫的时日愈来愈近,姬瑶萼有些着急了,请过自己所有交好的人往玉遥宫一趟。
可惜,无一人有应。
窃荷比姬瑶萼更着急!她连连扯着姬瑶萼的袖子,急得要哭出来:“殿下,咱们去找陛下吧!”
姬瑶萼轻蹙眉。
虽异父异母,可姬瑶萼打心底是把陛下当作亲弟弟对待,如今他是九五至尊,面对着前朝如此多的事,她委实不忍心。
若因留她,而给他留得罪过,那怎么好?
窃荷自然懂她家殿下的心思,她神色肯定:“殿下,你从前帮过陛下,身上有功,他不可能不管你。天下人要议,那就任他们议去,那什么掌印大人成日不是嚣张得很么?他是陛下的人,定然帮着陛下,若留个长公主的本事都没有,也枉他有这般权势!”
“窃荷,慎言,”姬瑶萼惊愕,伸手捂住窃荷的嘴。
窃荷呜噜几声,这才想起蔺砌这人手眼通天,不知道往哪个墙脚塞人监听呢!
思此,窃荷顿时安静下来。
姬瑶萼叹一口气,“罢了,咱们去找阿怀罢。”
皇帝,想见就能见么?
大抵是不行的,特别是对于姬瑶萼这般本就无权无势,现下更没地位的人来说。
“殿下,你再等会罢,陛下正与濯沧王在一块呢。”宫人将姬瑶萼拦在宫外。
姬瑶萼点点头,自觉挪到一处犄角旮旯待着去。
逐渐下起雪来,窃荷支了一把伞,举在姬瑶萼的头顶。
姬瑶萼拢了拢肩头的毛绒斗篷,哈出一口热气。
就这么站着,鹅雪过膝,姬瑶萼足腕的白绫袜都被冰雪浸湿。
寒气钻进斗篷,刺入骨髓,姬瑶萼颤抖着打了喷嚏,随后又是一阵长咳。窃荷赶忙给她拍背。
“阿姐?”
听得一句喊,姬瑶萼抬头。
卿怀一身明黄锦裳,披着玄色大氅,从他宫殿的另一个方向而来。
显然不是从殿里出来的。
姬瑶萼一愣,扭头看过将才对她传话的宫人,宫人快速地低头,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阿姐,在外头站着做甚,如此冷的天,凉了身子怎么好?”卿怀说着,解下肩头的大氅,披在姬瑶萼身上。
一件斗篷,一件大氅,当真像盖了两床棉絮在身上!
可卿怀全然不知这衣服重量似的,明朗的面上全是关心。
姬瑶萼忽地弯唇笑起来,不再去想宫人的话。她一边跟着卿怀入殿,一边打趣说:“两件厚衣裳,可要压垮我了。”
“怎么会!?”卿怀嘴里这般说,手已经去提姬瑶萼肩头的大氅了,好让大氅虚盖在姬瑶萼的身上,不至于让大氅压得她难受。
进宫殿后,卿怀先吩咐宫人倒热茶来,又叫了几个宫人把炭火烧旺些,忙活来忙活去,无不是怕姬瑶萼冷着。
姬瑶萼捧着热茶,一时竟更不好意思开口提事了。
卿怀不过十五,少年脾性,拉着姬瑶萼说了许多事,烦恼的、忧闷的、高兴的,哪样的都有,唯独不曾提姬瑶萼和亲的事。
他不提,她哪里好提?
“陛下,濯沧王来了。”
殿门外,一声传报。
姬瑶萼那句话始终在喉咙里卡着,不上不下,迟疑着。
窃荷急得拉她的衣袖。
卿怀正看着外边,他笑说:“请濯沧王进来。”
殿门推开之时,濯沧王撩着后袍,迈着有力的四方步而来。
他看了眼卿怀,又看了眼姬瑶萼,微笑,语调上扬:“可是即将和亲的长公主殿下?这么多年,小王还不曾见过长公主一面。”
姬瑶萼又落座回去,淡淡道:“是。”
濯沧王开怀大笑,他挑了个位子,大咧咧坐下,“长公主竟生得如此绝色,若小王先前知道,便提前求娶了,哪轮得鞨鹘王那粗俗之辈的份?”
这话难听,姬瑶萼的神情冷下来。
卿怀抬手喝止濯沧王,濯沧王这才恍然大悟似地长“哦”一声,“小王说话不曾过脑,得罪了。”
姬瑶萼挤出笑,双眸盯着濯沧王,略带讥讽:“濯沧王洒脱不羁。”
濯沧王直直迎上她的目光,笑而不言。
姬瑶萼不久留,很快退出宫殿向外走,卿怀想留,可他见她心绪不大好,便不再留。
濯沧王走后,卿怀忽然凌起脸色,派人传蔺砌。
.
宫道雪梅下,姬瑶萼扶着墙,咳得整个人打颤,窃荷叫人抬步辇来,结果许久都不曾有消息!
“势利眼的狗东西们!我定要他们好看!”窃荷眼里蒙上水雾,手还在拍姬瑶萼的背。
“殿下,需要搭把手么?”濯沧王缓步而来,停在姬瑶萼面前。
姬瑶萼慢慢站直身子,闭唇闷咳一声,面色如常后,退后几步,“无需。”
濯沧王勾起笑,伸出手,落定在姬瑶萼的视线里,他打着腔调:“殿下求一求本王,或许本王开恩,将你娶走,免得殿下受奔波之苦,亦免去异国寄人篱下之悲。”
姬瑶萼平复后,微抬起头,她需得仰视,才能对上濯沧王的双眼。
“不过嘛——”濯沧王上下打量姬瑶萼,“本王已定亲事,只能委屈殿下做个通房。”
姬瑶萼掬着疏离冷漠的笑,“多谢濯沧王关心,只是本宫不认为你比鞨鹘王好到哪去。”
姬瑶萼略过濯沧王,从他身边径直离去,掀起微弱的一阵风。
今夜的汤药送得迟,来时已经凉了。窃荷说要给她温一温,姬瑶萼却闷头喝光。
灌入满腔苦涩的凉汤药,姬瑶萼抿紧嘴唇,待汤药连水带渣一起吞了,又喝过好几口热水缓胃。
濯沧王白日遣人送来一封信,正巧此时送到。
姬瑶萼看也不看,撕烂信封,随手丢进火盆里,烧个一干二净。
窃荷愤然:“什么狗屁濯沧王!连规矩都不懂的鲁莽之徒!”
姬瑶萼轻轻摇头,褪衣入帐。
夜半,三更鼓响,同时响的还有玉遥宫寝宫的门。
“殿下,掌印大人要见你,”窃荷敲门。
殿门很快被推开,姬瑶萼着一袭不大厚的白衣裳便走了出来,挨个扶过桌椅,落于正殿座上。
姬瑶萼抬眸,看向殿中环手而立的蔺砌。
是她所见过的,华丽惊人的红衣,肩上落着玄色斗篷,衬得蔺砌本就修长的身段更加颀长。身段上,修得一张谪仙容。
她看他,他亦看他。
姬瑶萼平淡问道:“掌印大人,夜来玉遥宫是谓何事?”
“濯沧王出宫时乘马车,车夫忽然将马往河里拉,”蔺砌徐徐开口,左右观察一番玉遥宫,这才继续说,“马车沉水,濯沧王从水里出来时,双腿被压去知觉,现下连走路都难。”
姬瑶萼静静听着,偶尔拧拧眉心,待蔺砌说完,她弯起唇,好奇问:“所以,掌印大人特地来告知本宫么?”
蔺砌笑了声,“陛下派我来问,长公主可知道是谁指使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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