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晚的一场暴雨后,黒水绵延不尽的秋终于结束。骤降的温度带来电力超载,暖气供应,基本明朗的中期选举结果,还有终于通过的淘金法案。
包括巨型赌场建立的一系列措施开始施行,不知道政府哪来的信心,试图把黒水打造成东北部娱乐之都——说到底,谁会花钱来吸汽车尾气?
大多数人对此义愤填膺,塞进市长信箱的邮件多得吓人,甚至据说游行已经开始组织。出门一转,手上能被塞满传单。
但蒂娜对此毫无兴趣。
她根本不在意尚未开始建造的新赌场能否招到资,也不在意新市长是否会成为二十一世纪的胡佛。黑水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季跟她毫无联系,人类总要完蛋的,黒水只是会完蛋得比较早而已。
年轻的驱魔者有其他事要担忧。
……还能是谁?总是那谁。
自从上次工作,从吉他手嘴里得到“黑色长发的漂亮女人”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后,维里尔就把自己关在酒吧阁楼里,半个月没露过面了。
蒂娜倒不担心他久不洗漱会发烂发臭,她在意的是工作来源的缩减。
不少人一听V.V暂时没法工作,就支支吾吾地试图把邀约收回去。好像维里尔是她们家的招牌,没了V.V什么都没法转。
——要不要猜猜在这家伙出现前的五十年里,是谁在解决黒水的麻烦?
蒂娜对此很是烦躁,不止一次在心里咒骂人的惰性。热爱造神,水总往一处流。
她不是热爱工作,也不是有过膨胀的荣誉心,她只是热爱钱。
蒂娜早看中了一款马达,计划表里也列了改装计划,年底她的Sleipnir就会重获新生——她就差一点小钱了。只要某位“大名鼎鼎的V.V”把他的屁股从被子里挪出来,出门跟她一起上班,购买改装就能顺利完成。
所以,当许久未见的大生意找上门时,蒂娜决定把阁楼门卸掉,再把不知道在抑郁什么的恶魔从床上抓起来。
没什么能阻挡她赚钱,就算是大恶魔也不行。
女孩冲上楼时杀气十足,不像去拖人起床,像去杀人灭口。
她一路冲到阁楼门口,抬手就要把木门拍出窟窿。可手掌还没碰到实体,门就突兀地打开了。
顺理成章地,她的巴掌落到了维里尔胸口。
拍门的闷响变成了胸腔的闷响,恶魔疑惑地低头,看向拍在自己胸口的手,又抬头看向蒂娜。
“某种问好方式?”他满脸困惑。
“某种骂人方式。”蒂娜无情回答。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维里尔。
“很好,四肢都还在,很完整。”蒂娜判断,“走,去工作。”
维里尔有些受伤:“……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关心我两句?”
蒂娜不屑一顾:“不要向我寻求关心,我们只是同事关系。保持社交距离,好吗?”
说完这句,她发觉对方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去。
维里尔垂头丧气地盯着蒂娜看,用狗狗眼无声地询问她“怎么这么无情”。如果他长了尾巴,估计尾巴也正低垂着扫地,把地上灰尘拍得四处乱飞。
……真受不了,怎么还要给同事提供心理咨询?
蒂娜有些不耐烦,但如果只是问两句,维里尔就愿意跟她出门工作的话,她可以接受这点牺牲。
“好吧。”她耸耸肩,“这半个月你干了什么?”
维里尔的眼睛骤然亮起来,他清清嗓子,好整以暇地开口。
“我用溯魂咒追了洛根半个月。”
“……”
蒂娜沉默了片刻,脑内名为愤怒的神经开始狂跳。
“……你对人类用溯魂咒?”她询问,语气柔和得吓人,“嗯?对人类?”
维里尔连忙回答:“没事的,我有保证他的安全——”
“——你知道人类沾上你的魔力会是什么后果吗?”
蒂娜打断他,不留情面地追问,“认知滤网失效,荒野里扔下去一颗流星,你猜谁会看不见?你怎么保护他?给他挂个牌子说‘V.V庇护中请勿猎食’吗?”
恶魔眨眨眼睛,举起右手。
蒂娜不耐烦地看过去,在看清这个神经病干了什么之后,她再次被按下静音键。
“对不起,如果找你帮忙的话你肯定会骂我。”
维里尔放下手,鲜血顺着指缝向下滑落。他的手背血肉模糊,正中央被挖掉一个立方,筋骨、纤维、血管断面都清晰可见。
伤痕无法在恶魔的人类皮囊上久居,维里尔这是直接从本体上挖了一块。
“抱歉啦,绝对没有下次了。”他歪歪头,蒂娜莫名觉得他这头银发长长了点,“但洛根绝对是安全的,没人敢对我血肉的保管者动手,地狱常识。”
“……你放哪儿了?”
“他的吉他里。”维里尔乖乖回答。
好吧。蒂娜有点麻木地想。他爱怎样怎样吧。
……至少那个乐队下次的演奏绝对很有地狱风味,还蛮摇滚的。
她深吸口气,说服自己不给他两巴掌:“能长好吧?我可不想随身帮你带绷带。”
“可以的……再给我两天就好。”
“那溯魂咒呢?你从他身上感觉到什么了吗?”
“噢,这就是我出门的原因了。”
维里尔往外迈了一步,反手关上阁楼门。
蒂娜侧身给他让出空间,懒得去看房间里面,她不想知道一个恶魔对某个活人施咒的现场长什么样。
身为驱魔者的恶魔清清嗓子,庄重地询问蒂娜:“你知道‘Ghost Play’吧。”*
女孩沉默半秒,轻轻哼出肯定单音。
“那个把我们的联系方式给洛根的人,是个灵媒。我从洛根的灵魂里翻出了足够的信息,现在我能感受到那个灵媒跟地狱的联系。”
他笃定地说,“所以现在我能感受到她,她就在黒水,她的灵魂追逐着‘Ghost Play’。所以我们——”
“好了,暂停,通灵大侦探。”
蒂娜打断了他的畅言,戏谑地扬起眉梢。
“猜猜这次我们接到的工作是什么?”
维里尔眨眨眼,欲言又止。
“……不会吧?”他喃喃低语,“又这么巧?”
*
问题来了,Ghost Play是什么。
一档黒水当地的荒诞秀,专供有门道且爱好猎奇的闲人观看,内容包括且不限于通灵、唤神、恶魔崇拜等等等等。
总的来说是装神弄鬼,甚至还对出场嘉宾有可笑的着装要求,但金苹果藏在蜡里,总还是有其效用的。其中百分之九十五是纯人工打造,剩下百分之五是真东西。披着秀的皮,实际上是用来进行某些交易或典仪。
当然,曾经出过人命,但无人在意。
这场猎奇秀从蒂娜出生当年开始盛行,在黒水的阴影里蔓延至今。
戴安娜曾经调查过它,发现其背后的利益关系复杂得抽象。一些资金的支持,另一些手掌的庇佑,再加上某些势力的默许,盘根错节、难以寻踪。
于是她便置之不理,毕竟戴安娜·丹佛只是个性质边缘的掮客,她能使唤的这两人也不是什么超级英雄。
这份工作的委托人名叫邓普斯·汉萨,黑发棕眼,三十五岁上下,颧骨外突得能摆一根烟。总体来说,是个能被西装跟公文包概括的普通男人。
他走进Diane’s时肉眼可见地惶惶不安,像被赶进蛇笼的小鼠,紧张得把V.V说成了C.C,搞得驱魔者听上去像个公主,把戴安娜都逗笑了。
跟维里尔一样,他显然也是第三方雇员。毕竟这么多年下来,戴安娜至少看得出哪些人能拿出二十万美金当委托费,而哪些人是被金钱买下的替死鬼。
委托的具体内容相当宽泛:在邓普斯·汉萨参加Ghost Play时,检查他所得到的东西跟地狱的确相关,同时尽量保护他的安全。
“又一个安保跟鉴定师类的工作。”
戴安娜对此进行定性。她将代表访客随从的胸针随礼服一同递给两人,两枚银质的、铸成幽魂般的胸针,形状幼稚得有些滑稽。
“毕竟那是GP,大概率会很无聊,但一如往常,注意安全,包括自己的和其他人的。”
实际上,他们两个都不在意工作的有趣程度。
当一件事被划入工作范畴时,蒂娜就绝不可能喜欢它。而维里尔对工作的态度一向模糊,他似乎把这件事也纳入呼吸进食一类的,用于模拟人类的系统之中。
然而这次,站在黒水大酒店门口时,维里尔显然相当亢奋。
白西装包裹下的恶魔英俊挺拔得有点晃眼,黑衬衫上的领带与发丝同色,在酒店前廊大灯下闪闪发光。他又挂着微笑,自然向上的唇角进一步内压,甚至在脸侧挤出两个小小酒窝。
这人笑得实在炫目,还没有那件奇怪夹克的干扰,路过的其余客人都纷纷投来视线,甚至偶尔有闪光灯亮起。
旁边的蒂娜忍不下去了。她抬脚,用皮鞋往对方腿肚踢了一下,跟他西装同色的礼裙下摆扬得很是暴力。
在他一声痛呼后,女孩恶狠狠地威胁:“别用那张脸笑这么开心!太显眼了!”
维里尔睁大眼睛,开始诡辩:“这是微笑服务!”
“扯淡。”蒂娜瞪他,“这是‘太兴奋了所以我要开屏’。”
她顿了顿,向前瞥一眼。那位汉萨先生正在跟守卫核验入场条件,摸出纸质邀请函,又验证生物信息。
“说到底,”女孩又看回维里尔,忍下把他的嘴角拉下来的冲动,“你为什么这么兴奋?那个灵媒怎么你了?”
面对这个问题,兴致勃勃的银发男性稍稍冷却了一些。
他垂下眼皮,墨绿色的眼珠看向足尖。皮鞋锃亮,几乎能印出他银色的脑袋。
“说出来你一定会嘲笑我,”他以下定决心的态势吸气,“——我感觉那个灵媒跟他有关,我……我闻到了一点他的味道。”
蒂娜沉默片刻:“……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像狗。我知道。”
“好吧,good boy,你闻到了墨菲的味道,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吗?”维里尔疑惑地皱眉,“这不就……相当理由充分了?”
蒂娜无话可说,她觉得自己像在跟同班同学说话,青春期的、一谈到恋爱对象智力就打对折的青少年。
“行吧。”她草草做结,把这个糟糕的话题敷衍过去。
那头,邓普斯·汉萨终于结束了验证。他扭头示意二人过去,尽力装出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真可怜,蒂娜几乎要心生怜爱了,她叹口气,站到邓普斯身边。
守卫在两人脸上扫过,目光随即落到胸针上:“欧文·汉萨,以及琳达·汉萨?”
邓普斯笑笑,不太熟练地揽过维里尔的肩膀,驱魔者也体贴地稍稍弯腰:“是,欧文和琳达,我的长子和女儿。”
守卫略带探寻意味地扫视身着白衣的三人:“你们一家人长得不太像。”
邓普斯被问得一怔,他有些慌乱地低头看向金发蓝眼的女孩,又扭头看着银发绿眼的年轻人:“呃,这……”
“——常有人这么说。”
维里尔开口替他解围,冲着守卫露齿一笑:“我跟琳达都长得像母亲。”
“‘都’像?”守卫指指根本不像的二人。
维里尔无辜眨眼:“是的,我们母亲不是同一个人。”
守卫:“……”
他微张嘴唇,低头看向蒂娜,从她那儿得到一个敷衍的笑容。
哇。
守卫看回这个中年男人的脸,心想,真是个有钱混蛋。
总而言之,他们顺利地进去了。
专人领路,酒店大厅最右侧的电梯,密钥解锁的地下五层按钮,与手套一并附上的白色面具。
流程相当像样,还多了点上次来没有的要素。
电梯门打开时,几个身着红衣的面具人一拥而上,捧着从老电影里偷出来的香水瓶,对着三位客人一阵喷洒,好似来客是三盆珍贵盆景。
水里味道复杂,蒂娜闻出了鼠尾草、死藤、卡瓦根、苦艾再加上一点曼陀罗,蹩脚巫师开会。都是经典仪式草药,但搭配和比例毫无意义,绝望得像代数期末的试卷。
蒂娜看向维里尔,用眼神无声询问:上次来没有这个环节吧?
维里尔打了个喷嚏,在背后偷偷打着手势:没有。而且这里面有圣水。
……牧师知道自己祝福的对象是一锅乱炖吗?
蒂娜疑惑。
“抱歉,尊贵的客人。这是Ghost Play入场前的涤洗。”
结束喷洒后,为首的红衣人收起香水瓶,以奇怪的口音如此说到,听上去带着德国腔调。
“希望各位谅解,Ghost Play上各种情况都可能发生,涤洗是为了从某些坏东西手中保护各位的安全。”
比如什么,恶魔吗?
蒂娜戏谑地想着,蛮有用的,维里尔都打喷嚏了。
委托人尴尬地微笑,拍了拍衣领上的水珠:“呃,哈哈,什么坏东西……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几位红衣人彼此对视,最后为首的做出了保守的回答。
“今天的主题是‘先祖之夜’,先生。”他以那副德语口音说道,嘴唇抿起微妙的笑意,“我们都希望不会有坏事发生,否则有人的祖先就要遭殃了。”
这个笑话很没品,但维里尔笑了。在所有人拿奇怪的眼神看他之前,蒂娜往他后腰上来了一拳,他才迅速收起笑容。
“走吧……爸爸。”
蒂娜有些生涩地叫出这个称呼,向前半步,无言催促委托人快些进入会场:“先祖之夜?今晚我们能见到祖母吗?”
红衣人对白礼裙的女孩微笑:“祝愿灵媒们会对您伸出手,尊贵的小姐。”
她戏演得不错,迫使邓普斯从惶惶不安中回神。委托人犹豫片刻,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伸手揽住蒂娜的肩膀。还好,他还算懂分寸,手只是虚拢在她肩上。
“一定能的,一定能的。”邓普斯连声回答,揽着蒂娜向前,又扭头,以眼神示意维里尔跟上他们的步伐。
会场灯光昏暗,穹顶极高,陈饰多少有些媚俗,灵感来源大概是哥特电影里古堡的地下室,睡着一两个德古拉伯爵或是弗兰肯斯坦的那种。
即使风箱全力运作,地下空气也依旧混沌,实在算不上好闻。因此,为了塑造氛围或改善环境,每隔一步都摆着富有异域情调的香薰。可这种措施显然矫枉过正,滞涩空气中颗粒太多了,只让呼吸变得更加困难。
不论待会降灵术是真是假,客人们估计都会因为缺氧而看见幻觉。蒂娜不得不怀疑这是主办方的阴谋,找不来正经灵媒,就用物理方法解决问题。
……噢,她忘了。维里尔认证过,今晚这里至少有一位真正的灵媒到场。
三人缓缓步入会场,走进一群衣冠楚楚、谈笑风生的宾客之中。所有人都带着白色面具,线条虽各有不同、但同等鬼魅,再加上统一的白色着装要求,好似一群会呼吸的幽灵四处飘荡。
维里尔亲切地贴着邓普斯先生的左臂,而蒂娜敷衍地挽着他的右臂。两位驱魔人一左一右的簇拥带来了点安全感,满头大汗的邓普斯深呼吸,稍稍冷静下来。
他轻轻咳嗽,低声交代着安排:“待会会有五位灵媒,我需要在第三位开始时到那后面去。我需要进行那场交易……交易必须完成。”
他的目光指向东南方向,一尊黑色石质的思考者雕塑后,墙壁平整得惊人。
蒂娜稍稍皱眉,她略微移开视线焦点,将目光停在雕塑上。如她所料,余光之中,邓普斯所说的那扇门缓缓出现。
某种无害的障眼法,不算高明,但总是有用。
“到时候麻烦……”邓普斯左右看看,犹豫片刻后询问,“两位跟我一起过去?”
蒂娜摇头:“我跟你过去,维里尔留在外面,保证不会有其他问题发生。”
“呃,可是——”
“我们都很专业,汉萨先生,您大可放心。”
维里尔如此宽慰到,他顿了顿,又补充说明,“而且我向您保证,无论是您将面对的,还是今晚的Ghost Play即将发生的,我们都会处理得很好——”
话音未落,一声尖叫就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
邓普斯下意识望向声源处,可在看清之前,一片血红先模糊了他的视线。
黏腻的触感顺着额头下滑,他有些茫然地伸手去摸,摸到满手温热。
直到抬头看向驱魔者,邓普斯才意识到这是什么。他不过是惨遭波及,这些液体真正的攻击对象是维里尔。
驱魔者满脸鲜红,神色困惑,睫毛上都挂着红色水珠。他又下意识地舔舔嘴,抹掉盖在浅色嘴唇上的猩红。
嗯,这是血。
邓普斯盯着活像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驱魔者,沉默了半秒,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
“啊啊啊啊————”
随后,他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维里尔慌张地接住他,又抬头望向蒂娜,眼里写满无助。
……又来?蒂娜叹气。
想了一下ghost play会怎么翻译,翻译成怪力乱神吧(好没吸引力的名字)
也可以是一种幽灵诡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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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4 原教旨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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