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黒水市的居民们,又一个阴云密布的周五,又一个太阳还没爬起来的清晨,但天气是小问题,庆祝你们又熬过了五天老板的臭脸!这里是格兰治·诺亚的《你绝对还没醒时的新闻》。
【首先,就像面包必须抹黄油,让我们先来几条速览:淘金法案正式通过,大赌场项目开始招标——天,亲爱的莫里森市长是认真的吗?最好同时通过限药法案吧!没人会在清醒状态下跑黒水来一掷千金的!
【迈克·坎贝尔正式痊愈出院,噢,可怜的男孩,上帝保佑他。锁好大门,亲爱的市民们!毕竟连坎贝尔家的小孩都难逃枪子呢,第二修正案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黒水大酒店地基坍陷,数十人死里逃生。这群可怜虫们晕头转向的,连自己是怎么回到地面的都搞不清楚。此时我们就得感谢上帝了,这可是二十一世纪最富有及时性的神迹——】
啪。
蒂娜关掉了电视。
她扔掉遥控器,身侧沙发上传来一声咕哝。
“……唔,蒂娜?”
男性声音嘶哑又低沉,冒泡的果酒似的,听上去活像The Door的主唱。不仅是音色方面,酗酒方面也差不多:“你把电视关了?”
女孩无情回答:“怎样?你要听着自认幽默还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中年白男的声音才睡得着?”
“唔……”
在沙发上的家伙捂着脸努力回神时,蒂娜斜瞟一眼,抓起地上一瓶尚未开封的瓶装酒。
她面无表情地摇晃酒瓶,大拇指弹开瓶盖,而后翻转手腕,把一整瓶气泡丰富的啤酒全倒在这酒鬼的头上。这下他彻底醒了,哇唔一声,眼睛透过指缝上望,无助地目睹蒂娜把他的银白头发彻底浇湿,眼睛缓慢眨动。
等到她结束处刑,维里尔从嗓子里挤出模糊的抱怨声:“咳咳,没必要吧……”
蒂娜把最后两滴抖出酒瓶:“你该庆幸我没拿冰的。”
“……谢谢。”
“你是该说谢谢。”
蒂娜把酒瓶放到桌上,等银发男人坐起身来,就指使他收拾残局:“快把这堆东西收拾好,都是你自己喝掉的——天,昨晚到底有多少人请你喝酒?”
“没数。”维里尔扯过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团成团抱在怀里,“五个?”
“后面加个零吧,你昨晚就像脖子上挂着‘自由拥抱’的大白熊犬,路过的人都会顺手摸你一把。”蒂娜啧舌,“收拾东西,快起床。”
驱魔者眨眨眼睛,动作缓慢,一滴酒液悬在睫毛上,半天掉不下来。
“……我不想动。”他低声嘟囔,“抱歉,我能不能继续睡?”
蒂娜沉默片刻,轻柔开口。
“好啊,那我现在就让你长眠。”
戴安娜端着松饼出来时,离维里尔被蒂娜徒手掐死只有五秒了。她连忙用早餐打断两个年轻人的纷争,并把叉子强行塞进维里尔手里。
“吃早饭,两位,战争可以之后再继续。”
戴安娜把愤怒的妹妹从维里尔身上抓下来,往斜上看去,“——电视怎么关了?”
她随手整理出小片整洁的桌面,把两人按在桌边,又转身打开电视。
一脸sigma相的主持人还在聊着酒店塌陷,他对城市建设的豆腐渣工程大加调侃,地狱玩笑一个接一个。
然后,镜头切给了一位幸存者。满脸苍白的年轻男人被裹在毛毯里,语无伦次地说着火灾、震动跟木头。但被问到他们到底如何死里逃生时,他却眼神发直,皱着眉头回想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
镜头切回演播室,格兰治·诺亚对着镜头挤眉弄眼。
【哈哈,当晚的黒水大酒店地下室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我们的受害者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留待各位想象咯!我压音趴一票……】
戴安娜若有所思:“最近的认知滤网是不是……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蒂娜把维里尔摆正,又把早餐盘子砸到他膝盖上:“按照以往的强度,他们应该能自动生成合理的记忆。但那是教廷的事,跟我们无关。”
不,很有关系。
掮客轻声叹气,有些头疼。
这种由教廷构建的世界性网络能够阻隔人类对异界的认知,相关记忆跟认识都会模糊不清。只有越过某条界线的人才能被认识滤网放过,类似被列进白名单,而目前看来这条界限的标准正在逐渐下沉。
戴安娜花了十几年,在黒水市构筑起一种均衡,从少数的知情者以及适量的无知者手中接取工作,始终踩在红线的边缘。这种均衡有自我调节能力,但需要她费心维持。
综上所述,认知滤网的改变对一位驱魔掮客来说不算好事。或许戴安娜需要找人谈谈,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至于现在,还是先工作吧。
戴安娜回头,瞥向维里尔。
他垂着脑袋,刀叉拿反,对着松饼发呆。啤酒从发丝上一滴滴下坠,砸到松饼跟蜂蜜上。
自从那晚被蒂娜扛回酒吧,这孩子就魂不守舍到现在。
一周七天,每天24小时,他蜷缩在酒吧角落,靠客人施舍的酒跟餐点过活,活得像朵阴暗的蘑菇。
戴安娜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但她大概能猜到。维里尔很好懂,就算是蘑菇,他也是一朵长在固定腐殖土上的蘑菇。
“小维。”
她开口呼唤,那颗银色脑袋抬起来,露出浮肿眼皮下的绿眼睛。戴安娜对他微笑,口吻如常:“有份工作,吃完早饭我和你一起过去。”
维里尔小声询问:“……我能不能不去?”
戴安娜柔和地拒绝:“不可以,这是官方委托。”
她顿了顿:“嗯,半官方委托。”
蒂娜抬头:“辛西娅的活?”
“没错。”
戴安娜说着,低头打量沙发周围的酒瓶数量,“辛西娅警监以私人身份发出委托,邀请驱魔者介入官方案件。”
“不能让蒂娜去吗?”维里尔垂死挣扎。
蒂娜耸肩:“今天周二,我要上学。”
戴安娜补充到:“而且我已经给你放了一周假了,小维。你得遵守人类社会的规则——不工作就没饭吃。”
维里尔捏着刀叉低声嘟囔:“我可以不用吃饭……”
“你当然可以。”
戴安娜微笑,用鞋尖碰倒脚边一只酒瓶。然后,跟多米诺骨牌似的,酒瓶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但我知道哪些是客人请你的,哪些是你自己打开的。等价交换,小维,我甚至没算你这几天旷工的钱,这两天你连一个盘子都没端过呢。”
维里尔:“……”
他顶着满头啤酒泡沫,浮肿带黑眼圈的双眼,以及乱七八糟的银发,沉默了长达半分钟。
随后他长叹口气,伸手盖住自己的脸。再次拿开时,干净整洁的银发恶魔回到两位女性的视野。
虽然仍然垂头丧气,但至少不像个流浪汉了。
“很好,乖孩子。”
戴安娜表扬他,伸手指指吧台,“出门时记得戴条围巾,今天风很大。”
维里尔咳嗽两声,抓起一旁的橙色夹克,低声嘟囔:“是挺冷的,我去找件毛衣……而且我有点胃痛,这是怎么回事?”
蒂娜头也不抬地切割着松饼:“酗酒,胃癌,姑息治疗吧。”
*
戴安娜在车里开了暖气,她听着某个音乐电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敲打着节奏。
车门被打开,维里尔钻进车时带来一阵凉意。戴安娜侧眼看向他,略带惊奇地开口:“你不穿你的夹克了?”
“全是酒味。”维里尔小声回答。
他换了件白色毛衣,显然是上个圣诞节戴安娜送他那件,因为领口边缀着一串小圣诞树,格外童趣。外套却有些陌生,看上去不像他平常的品味,相当寻常的一件战壕风衣,剪裁跟版型却很考究。
戴安娜打量了片刻,才想起在哪儿见过这件衣服。
“……很合身嘛。”
她笑笑,发动了汽车,“不像十年前,你裹在这里面,像小狗被毛毯裹着。”
车开出去几米,戴安娜才等到维里尔的回应。
他闷声说:“……我当时应该比‘小狗’糟糕吧。”
“噢,岂止是糟糕,我差点被你咬断手指。”
戴安娜刻意夸张地回应,听到他轻声笑笑,随后气氛又陷入沉默。
于是她回想,回想那个十年前突然出现在酒吧门口的维里尔。
眼神不像活人,冷漠警惕又凶恶。连一杯水都不愿意接,却在走进墨菲曾住过的房间时,像条归家的流浪犬似的直奔衣柜,把自己用那些存放已久的衣物埋起来。
现在还是别提他当年边哭边往衣服堆里拱的事吧。
戴安娜打方向盘转弯,无奈地笑笑。
“……现在我已经闻不到他的味道了。”
低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这孩子一向清亮的声线被无度的酗酒泡烂了,像砂纸的触感:“但穿上之后还是……很安心。这算安慰剂吗?”
戴安娜摇头:“这算依恋移情物,小维。别对自己究责,你已经跟我出门了,这就很不错了。”
她把电台的声音调小一些,声音温柔平和:“你想跟我聊聊吗?离我们到目的地还有段时间。”
后视镜里,靠在车窗上的银色脑袋动了动,又停下来。过了几秒,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他终于坐直起身,扭头望向戴安娜。
“我的薪酬里包括心理咨询吗?”维里尔闷闷地问。
“……别信蒂娜‘同事间保持距离’那一套,小维。”戴安娜耸耸肩,“你是我的朋友,也是她的,不过她对朋友的定义比较严格而已。”
“噢。”
“所以这是朋友间的倾诉,完全免费。”
“……噢。”
接下来的五分钟,维里尔慢吞吞地向她复述了那晚发生在黒水大酒店地下室的事。
或许是太久没跟除了酒精以外的对象沟通,他起初词不达意,戴安娜耐心地听着,时而替他补充缺失的逻辑。随着时间推移与车辆向前,这场倾诉渐入佳境,维里尔的表述也愈发顺畅。
“……然后他碎开了,就像玻璃被砸碎一样。”
说到此处,维里尔短且快地吸进一口气,停顿许久才吐出来:“我没想到这种糟糕体验还能有第二次,我是说,呃,真糟糕。”
“噢,小维。”
戴安娜长叹口气,“那真的很难受,我听着就感觉不舒服。但你也说了,那个男人是魔王做出来的赝品,不是墨菲,你并没有第二次失去他。”
维里尔叹气:“唉,我不认识新魔王大人吧?祂为什么要折磨我?”
“或许墨菲跟他有过节?”
“不……”
维里尔停顿下来。
他下意识想否定,却又觉得自己的前监护人的仇家多如繁星,或许就有一两个连他都不认识的呢。
毕竟墨菲没有对他坦诚相告的义务,之前没有,现在也不可能有了。
一股隐隐的腹痛再次袭来,维里尔有些烦躁地皱起眉。
人类皮囊在模拟酗酒后的急性胃炎,维里尔希望它能连醉酒也一并模拟了。他试图向酒精寻求慰藉,但怎么喝也喝不醉,只能在吞服酒精的过程中,把咽下去的小麦果汁当做恶魔的眼泪。
从出生起,恶魔的泪腺就被摘下来扔进血池,眼泪承载了太多丑恶的人性含义。除了伪装以欺骗人类时,没有恶魔被允许流泪,即使是连地狱都没去过的维里尔也不例外。
“那个傀儡,那个赝品。”
他喃喃道,像在自言自语,“他碎开之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戴安娜嗯了一声,愿闻其详的态度。
“Was ich besitze, seh'ich wie im Weiten, Und was verschwand, wird mir zu Wirklichkeiten.”
维里尔生涩地复述,不常用的语言让他舌头打结,又不受控地想起被教导这门语言的过往。
墨菲不是个好老师,他对缓慢的教学进度总是不满,常摆出倨傲的不屑态度。但从他不会放弃教导,为了纠正发音,他甚至会伸手摆弄自己唯一学生的舌头,教他发音时如何卷起舌尖。
……而他的手指总是冷的,像某种玉石。
“仍然拥有的彷佛从眼前远遁,已经逝去的又变得栩栩如生。”
戴安娜轻声以英文复述,又确定似地询问:“《浮士德》?”
“嗯。”
“抱歉,但这句话听上去还真像墨菲会说的。”
她说得对。维里尔想。墨菲的确会引用这类句子。
所以就连这一点也是在折磨他。
真是处心积虑的魔王大人,他都要为之感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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