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缓缓停下,透过车窗望向街对面,被警戒线包围的那栋房屋,就是这次工作的地点。
市中心有着更为密集的建筑,以及黒水市为数不多的、对生活仍抱有希望的活人。但或许是天色尚早,警戒线外只有一两个遛狗或晨跑的路人,在疑惑地望向线内。
戴安娜拉起手刹,并不着急下车,而是坐在驾驶座等待委托人的出现。
两分钟后,一位皮肤棕黑的女性走出了那栋房屋。她朝门口警察打过手势,拉起警戒线弯腰越过来,笔直走向这边。
走到车旁时,她弯下腰,敲敲车窗。
“开门,女士,BWPD。”她拉开大衣,露出别在内襟的黑水市警察局警徽,“例行检查。”*
戴安娜摇下车窗,笑着询问:“需要我出示驾照吗,警官?”
女人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都能登上牙医诊所宣传海报了:“好吧,你看上去像个良好市民——副驾驶上那位也是。好久不见,维里尔,头发长长了?”
……头发?
维里尔对她回以笑容,又趁她与戴安娜交谈,悄悄伸手摸上后颈。柔软的手感印证了警监的说法,他的头发的确变长了不少,足以溜进毛衣领里。
戴安娜头也不回,递来一根发圈。
在穿过街道的时间里,辛西娅·沃特斯警监简明扼要地解释了情况。
报案人是一名助理检察官,最近忙于起诉金融罪犯米格尔·布鲁,他是黒水当地一起不小的庞氏骗局的主谋。在又一天的超负荷工作后,她回到家与女儿摩根见面,并打算出门进行一场家庭聚餐。
但就在她更衣的五分钟内,她本应在客厅的摩根消失了。
“听上去像绑架。”戴安娜评论道。
辛西娅摇摇头:“如果真的‘只是’绑架,我不会请你们帮忙。”
为何要用“消失”这个词呢?
因为摩根的确是像烟一样,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影。
“摩根不见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在她面前。”
这句话别扭的时态让辛西娅顿了顿,她打开房门,对室内几位显然焦头烂额的鉴证科人员打了个手势。他们立刻提起箱子,逃似地离开这个毫无取证余地的现场。
“他亲眼看到了女儿消失的画面。”
等两人也进入室内,辛西娅关上门,转身指向沙发。那只是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具,干净整洁,焕然如新:“小姑娘就在那儿,嗖的一下,人就不见了。”
戴安娜询问:“检察官女士相信她丈夫所说的吗?”
警监反手指向天花板角落。戴安娜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家用摄像头亮着指示灯。
“她起初不信,”辛西娅说,“但看了录像之后,她不得不信了。”
“没有造假可能?”
“没有,已经送检了,是绝对真实的录像。她是检察官,又在查那个米格尔,我可不能让她在这个关口出事。所以我催得很紧,那群懒鬼半晚上就把报告做出来了……”
辛西娅停下了话头。
她看向维里尔,而后者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那张沙发旁,鼻尖快凑到皮面上。
他眨眨眼睛,睫毛扇起小片空气。
“……他没撒谎。”驱魔者这么说,扭头看向两位女士,“沙发太干净了。”
辛西娅挑眉:“详细解释一下?”
维里尔站起身,手指对着沙发皮面绕了个圈:“沙发太干净了,灰尘、污渍,什么都没有。粗糙的魔法通常没法明确指向,只能通过限定词加以规范……”
他顿了顿,抬头望向窗外。
市中心建筑群密集,公寓背后就是一栋规模不小的酒店,许多房间窗户朝南——正对他的眼睛。
“我猜这个魔法的限定词是,‘这张沙发上的物体’。”
他扭向辛西娅,“我能把沙发拆开看看吗?里面应该有仪式物。”
警监为他鼓鼓掌,但拒绝了他的请求:“不行,不合章程。但我会让鉴证科看看。所以你的意思是,把小摩根带走的人得知道‘那个瞬间,她在沙发上’?”
维里尔点头:“是的,辛西娅。那样发动魔法才能奏效。或许你能查查对面酒店的入住名单,或者这附近有没有人……”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似乎一切都很好。一旁的戴安娜则轻轻皱眉。
她默不作声地打量银发男孩的神色,最后还是开了口:“——小维,就算不用破坏沙发,你也能感知到魔力残余吧。”
维里尔猛地住了嘴。
他站在原地,连眼珠子都不知道怎么摆,几乎能用手足无措来形容。像条自以为装得很像的狼,突然被提醒“你的尾巴从羊皮下露出来了”那样,慌张又警惕。
“我,呃,我可以。”
他吞吞吐吐,看向沙发,又深呼吸,闭上眼睛。
五秒后,他再次睁眼。
“嗯,这里面有两只田鼠,标本,应该。”
维里尔断断续续地给出结论,但满眼肯定,活像被突然叫上台做题但好歹做出来了的高中生。
辛西娅:“……哇哦,不错。”
戴安娜:“……小维,你是不是不舒服?”这么简单的魔力寻踪需要集中精力五秒钟?
维里尔眨眼,快得很慌乱。
他盯着沙发又看了五秒,而后破罐破摔般坦白:“——抱歉,戴安、辛西娅,我恐怕得慢慢进入状态。”
“难道是最近喝太多酒了?”戴安娜略感担忧。
维里尔不置可否,再次迅速眨眼,试图通过活动大脑来忽略胃部的隐痛。
他有段时间没被这么折磨了。上次身体感到不适,还是在墨菲离开后,他放任人类皮囊自由生长的那段时间。
骨头咔咔地长,每日每夜,一刻不停,不顾主体意愿地将他撑开撑大,维里尔在睡梦里都能听见它们尖笑着的恐吓声。
看他站在原地调整呼吸,辛西娅不动声色地看向戴安娜。
警监低声询问:“他最近受了什么刺激?”
“比较严重的刺激。”戴安娜委婉回复。
“噢……可怜的小恶魔。”
辛西娅喟叹,又向维里尔扬扬下巴,“嘿,小家伙,有什么我们能帮你的吗?在‘调整状态’方面?”
维里尔抬起头。
“呃,我想……”
他想说谢谢,但您还不如去调查其他的事,那些恶魔做不到,得交给人类来做的事。但这么说又太无礼,维里尔痛苦地拧拧眉毛,试图找出更和谐一些的说法。
而此时,他迟钝的感官灵光一闪。
辛西娅正等着他的回答,却看见这银发家伙脑袋一甩,像听见哨声的寻回犬,墨绿双眼直直看向某个方向。
维里尔鼻尖耸动,缓慢地开合眼皮。
“……那女孩,我是说,摩根。”
他转向辛西娅,“她有什么留下的东西吗?比如衣物,玩具,什么都行。”
*
一个满头银发的男人抓着一条塔夫绸的小裙子,皱着眉,死死注视着它。
刚入职两周的亚当在打开霍顿检察官的家门,走进现场时,正巧看见这一幕。
他沉默片刻。
而后边尖叫边拔出了配枪。
“B,BWPD!先生,请您放下那条裙子——”
“——嘿!新人!放下你的枪!”
一旁的警监猛地扭头,相当不满地瞪视这个年轻人:“别动不动就拔枪,嫌咱们局里收到的投诉信还不够少吗!”
亚当瞪大眼睛,视线在变态跟警监身上来回,握枪的手发着抖缓缓下落:“可,可是……”
“不要给我用这个词!”辛西娅啧舌,“我最讨厌可是后面连着的话——要是顾问没能闻出来什么,下个月的绩效考核咱们走着瞧!”
这是不是滥用职权呢,辛西娅警监。
戴安娜在心里笑着腹诽,又微微偏头,看向维里尔。
他睁开了眼睛。
“我明白了。”
驱魔者自言自语般低喃,将裙子搭到沙发背上,“……她很特殊。”
“她是逆向燔祭的羔羊,献给地狱的祭礼。”
在场的三位人类沉默片刻。
辛西娅疑惑地叉腰,而戴安娜的脸色骤然变差。只有一旁的亚当欲举枪又止,转向辛西娅:“警监,我们该以哪项罪名起诉他?干扰调查还是宣传异教?”
辛西娅挥挥手:“你闭嘴——逆向燔祭?”
在维里尔张嘴前,戴安娜先低声说,她脸色苍白,眉宇紧皱:“我在新英格兰见过这类祭祀……这很不好。”
“燔祭是一种灼烧全兽的献祭,是向主献上完美无缺的祭物,不给任何人留下任何肉的献祭。”
维里尔语速很快,不顾后方新人警察看精神病患者的目光。
”——而当祭物换成特定条件的孩童,就变成了指向地狱的逆向燔祭。
“摩根就是祭品。她是完美无缺的、深受地狱意志喜爱的人类。”
长久的沉默下,空气逐渐沉重,滞涩得仿若胶体。
在凝重的氛围里,只有亚当颤颤巍巍地举起枪,心想我还是得瞄准这个满口胡话的异教徒……
“——什么恶魔敢对标那位?”
在他举枪瞄准之前,他的顶头上司先开口了。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沉稳又冷静,似乎完全不觉得以上表述全是耸人听闻的谣言。
“不是某位恶魔。”
而那个满头银发的家伙这么说——他还抽空瞥了眼亚当,年轻警察被吓得一抖,“逆向燔祭的对象是整个地狱,或者说,地狱的本源。”
那位脸色不好的金发美女也出声补充:“……完成献祭的人类必定会受到本源的眷顾,成为被本源注视的恶魔。它还能毫无限制地行于大地之上,直到下一个逆向燔祭被完成。”
警监沉默片刻,追问:“具体描述一下?受本源注视有多糟糕?给我举个例子?”
金发美女看向她,叹息般说:“比如你眼前这位。”
于是警监眉头紧皱:“……那的确很糟糕。”
……他们在说什么?今天是万圣节吗?
亚当·林肯紧握手里的配枪,开始怀疑自己今天出门忘带脑袋了。
显然,这三人根本没有照顾他的意思。
警监扭头看向维里尔,问他:“你怎么知道摩根是祭品的?”
“一些特定的条件。”维里尔如此回答,“总结一下就是……我们这类恶魔能感觉到。”
“逆向燔祭之后她还能活着吗?”
“不能。连灵魂也不复存在。”
他停顿片刻,墨绿的眼睛再度望向沙发上的裙子,那件塔夫绸的黑白裙子。
“但她还活着。”
维里尔如此补充,以一种格外平淡的语调,“目前还活着。”
辛西娅呼吸一滞。她一时松了口气,但随后又再次皱起眉毛。
“你肯定?”她追问。
“嗯。我能感受到,本源尚未收到祭礼。”
“……为什么那个该死的诱拐犯不立刻动手?难道这个祭祀还有什么附加条件?”
维里尔看看辛西娅紧皱的眉头,又迅速地瞥了一眼戴安娜。从后者那里得到一个沉重的颔首后,他才再次与警监对视。
“我很抱歉,辛西娅。”
驱魔者的声音轻且柔和,将残酷的事实诉诸于口。
“燔祭需要七个祭品,这孩子是阵眼……他们还需要六个出生于尼散月十三日的孩子。”
注解:
*BWPD:black water police station(看着很草但的确是这个的缩写……)跟NYPD或者生化里的RPD一个意思。
以及没错黒水市就是blackwater,就跟黄石就是Yellowstone一个道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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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hap.5 劣等推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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