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渔口中还含着杏脯,大概是忘了咀嚼,他抬头看向沈溪知,又看向没了生机的李彦。他伸手指向李彦的方向,又复抬眸看向沈溪知,似是在询问什么。
沈溪知揉了揉沈溪渔的脑袋,回答得理所当然:“乖,他只是太累了,睡着了。”
沈溪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想着,车内这般浓郁的血腥气,那人一看就没了生机,装傻充愣可真是件不容易的事,他哥哥这当真是在哄小孩呢。原来这般温文尔雅的沈溪知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恰在此时,一支弩箭破开门帘朝沈溪知飞来,沈溪渔本能地转身抱住沈溪知那么一挡,弩箭便刺破衣衫没入了他的肩胛骨。
那是生理性的疼痛,沈溪渔的脸色苍白而脆弱,他渗着冷汗无力的倒在了沈溪知的怀中,余光瞥见沈溪知慌乱的神色,有些庆幸的想到:好险,差一点就没能挡到。这样的话像沈溪知这般风光霁月的人,以后一定不会抛下自己了吧?
他其实有些听不清沈溪知说的什么,想来是一些指责他的话,他扯出一抹笑来,在沈溪知的掌心缓慢的写下:哥哥别难过,我不疼的,你没事就好。
而后便彻底昏了过去。
沈溪知将小孩抱在怀中高声喊道:“来人。”
“怎么了,老爷。”沈兰闯入车厢,而车厢内的场景却是意料之外,面含震惊道,“这……小公子怎么了?”
“还不是你射的好箭。”沈溪知睨了他一眼,转而又垂眸看向怀中的小孩,言语间好气又好笑,“你说岁岁这孩子是不是蠢,他才认识我几天?就替我挡箭。”
而后沈溪知又毫不留情地命令沈兰:“刺我一剑,再立即去把江太医找来。”
沈兰似有犹豫:“主子……”
沈溪知厉声道:“别废话,刺。”
“是。”沈兰应声,随后伸手长剑刺入沈溪知的胸膛,他拿捏着分寸特意避开了要害,抽出长剑的时候双手微颤,不敢再去看沈溪知,也不敢耽搁一刻,着急忙慌地出了车厢去寻太医了。
沈溪知那身素色的衣衫被鲜血染红,原本的脸色如今更显苍白,长剑似乎在右胸刺破了一个豁口,那疼痛感明显,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沈溪知咬破了舌尖竭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此番本就是事先计划好的,他和李彦同乘一辆马车,李彦遇害而他却毫发无伤怎么也说不过去,因此那支弩箭本就是吩咐沈兰出的手,而他们带来的江太医便是人证,沈溪知这一路风雨的人证,也是李彦遇害的人证。
沈溪渔挡箭却是预料之外,平日里又娇又弱,半点苦也吃不得,却替自己挡下了弩箭,这下可真是疼得厉害了,若是小孩还醒着,定然是哭得个昏天暗地的。
这种时候,沈溪知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眼底竟生出了一丝笑意,他的一只手握着沈溪渔的小爪子,那温度比自己的高些,肉乎乎软绵绵的,手感好得很。
沈溪知声音虚弱,一字一顿地说道:“小傻子,是不是谁对你好些,你就恨不得把命都给他。
幸好你遇见的是我……”
沈兰几乎是提着江太医的衣领将人抓过来的:“江太医来了。”
沈溪知耳中嗡鸣,听不大真切,只觉得冷得很,眼皮沉重得睁不开,便彻底昏了过去,等再醒来竟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转眼已至立夏,而沈溪知也已回到了京城丞相府邸中,他才睁眼便瞧见守在塌边的沈溪渔哭得像只红眼兔子似的,沈溪知闭眸似有无奈:“岁岁,我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
“老爷。”除却沈溪渔,沈兰也不分昼夜地守着,如今见老爷终于醒了,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他搀扶沈溪知坐起身边伺候着主子洗漱边禀报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那些被‘山匪’劫走的钱粮没能追回来。
他们没想象中的那般贪心,并未将粮食运到江南以数倍甚至十数倍的价格售出。而是在抵达绩溪之前便分批次运往各地处理掉了。
临安此次赈灾抚民也按着老爷的吩咐处置妥当。
我们于三日前抵达的京城,这几日陛下以及白执、周谦等文武大臣都来探视过。
据属下探听到的消息,自从姑苏衙狱中关押的那些人忽然暴毙以及您私下里处置临安知府的事情传回京城后,便有不少大臣上奏疏攻讦您。
只是这次您是身受重伤回京的,怕是之后会秋后算账。”
并非怕是,而是一定。洗漱过后,沈溪知懒洋洋地倚靠在床榻上,没有力气也少了精神,思考这些太费心神,末了只余三个字:“知道了。”
沈兰端来了一早便煨下的燕窝粥:“这些事以后再说,您先吃点东西再将药喝了。”
沈溪渔起身主动请缨,欲要接过碗,只可惜他的身量太小,即便跳起来也抢不到沈兰手中的东西。
沈溪知瞧这幅场景不由得唇角弯起一丝弧度:“沈兰你退下罢,让小渔伺候我就好。”
瞧沈溪渔的模样沈兰本就不忍心,现下蹲下身来,将白瓷碗交到了沈溪渔的手中:“那我就将老爷托付给您了,您自己也要注意身体,这样才能照顾好老爷是不是?”
沈溪渔接过瓷碗,乖巧地应声颔首。
沈兰这才满意:“乖。”
等沈兰离开,房中也只余二人,沈溪渔坐在塌边,左手端着碗,右手握着汤匙舀起一匙燕窝粥低头仔细地吹了吹然后将其喂入沈溪知的口中的模样挺像那么回事,只是小孩的手掌太小,端着那碗仿佛随时都要摔了似的。
沈溪知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小孩的身上,这事做得既细致又认真,其实吃了几口他便吃不下了,又不忍拂了了小孩的意便硬生生用了半碗:“晚些再喝药,我们说会闲话好不好?
岁岁是什么时候醒的?身上的伤还疼吗?”
沈溪渔照旧牵过沈溪知的手在掌心写下:大半个月前太医诊治过后几个时辰就醒了。已经好了,不疼的。
沈溪渔又复抬眸看向沈溪知绽开一个笑来。
小孩的身体状况当真不错,不像自己竟睡了这样久。只是怎么能不疼呢?平日里那样娇气,遇见这样的事却偏偏表现得这般坚强,或许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吧。
“这是哭了多久,眼睛红成这样,不会疼吗?”沈溪知语毕又调转了个话题,“日后遇见这样的情况你要做的是先保护自身的安全,而不是冲上来替旁人挡刀,知不知道?”
沈溪渔目光闪烁,显然是不想答应。
沈溪知了然,遂没好气道:“你是我弟弟,不是我捡回来用来挡箭的盾牌,若有下次,我就不要你了。”
沈溪渔这才别别扭扭回道:以后不会了。
“之前江太医替你看过说你是能说话的。”沈溪知想起了小孩的情况又问道,“前几日回京,沈兰他们可找过旁的医者替你瞧过?”
沈溪知颔首:已经看过很多大夫了,哥哥,对不起,我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开口说话。
“可真是小哑巴了?你叫我一声哥哥,又同我说什么对不起?”沈溪知无奈,他很想将小孩抱进怀里安慰,只可惜没有那个力气,他同小孩介绍道,“沈家是当地有名的世家,只是我这一房在几年前分出去了。
如今家中人口并不算多,除了我以外,还有我姐姐沈朝沈暮晚,我表妹叶裳。
剩下的都算是家丁,大概有数十人。
等过些日子我身子好了,再带你去认识他们。”
沈溪渔眼中的疑惑更甚:分家?
倒也不算是分家,而是他们这一支直接在族谱除名。至于缘由,顾命大臣又岂是这般好做的,历史上得以善终的有几人?祸及全族的倒是不少,这是未雨绸缪,假如真的有那么一日,死的只有丞相府而已。
只是这些沈溪知不想同沈溪渔说,沈溪渔这个年纪就应该无忧无虑的:“还是同你说说我的姐姐和表妹吧。
沈朝其实不是我爹娘的孩子,是从我二叔父那里过继过来的。
爹娘年少时相知相许、他们的感情很好,只是婚后十余年都不曾孕育子嗣,说是阿娘幼年时落下的病根,此生怕是难有子嗣缘了。
太医瞧过也开了许多方子仍是无果,后来他们便从二房那过继了个孩子过来,也就是沈朝。
沈朝比我大十余岁,她早些年嫁过人,只是遇人不淑便和离归家了。
而叶裳她爹娘早年战死沙场,便将她接了过来一直养在府上,如今也快到了及笄的时候。
你们的年岁相仿,想来也聊得来些……”
沈溪知斟词酌句、挑挑拣拣地说着,他没说的是他阿娘本就身子孱弱,更是在年逾四十的年岁怀了孕,大夫们都劝她不要那个孩子,可她仍是将自己生了下来,哪怕从此以后会落下病根,哪怕生产的过程九死一生……
沈溪知被千宠万爱着长大,也曾狂妄到不知天高地厚,因为他知道哪怕天塌下来了,也有爹娘替他撑着,后来呢?后来……
仿佛又一团温热撞了过来拉回了沈溪知的思绪,沈溪知低头一看,原来是沈溪渔钻到了自己的怀中,还刻意地避开了自己的伤处,那毛绒绒的脑袋蹭在沈溪知的脖颈处,有些痒意。
沈溪渔告诉对方:哥哥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好温暖啊,就是有些重了。沈溪知如是想,言语中蕴着笑意:“将汤药拿来吧,用完药后小渔陪我睡会好不好?”
沈溪渔刚爬上来又跳下了床,将暖水釜中的汤药倒了出来喂给沈溪知,末了还往沈溪知口中塞了块蜜饯,那双鸳鸯眼眨巴眨巴好似在邀功。
猝不及防的举动使沈溪知微愣,随后生出稍许的无奈来,这是将自己当作小孩哄吗?不过这感觉倒也不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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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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