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明霜柳眉倒竖,满是不忿。给卫琳琅负荆请罪?痴心妄想!
何景盛预知不妙,把声儿压得如闷雷般低沉:“好娘子,那可是长平侯,碾死咱们和碾死蚂蚁一样轻松!娘子且忍忍,咬牙赔个不是,这多人在场,卫琳琅不会蛮横刁难的。”
曹明霜欲发作,奈慑于长平侯的凛凛威势,只得一声不吭吞下所有屈辱,任何景盛半推着自己去到卫琳琅跟前。
何景盛讨好奉承道:“卫娘子与人为善,宽宏慈悲,她以后不敢犯了,卫娘子就宽恕一次吧。”
见盛气凌人的曹明霜一下子颓下来,宝格连声冷笑道:“哪个闯的祸,哪个收拾烂摊子,赔礼道歉这事难道还能叫人顶替?”
既容恪开了这口子,卫琳琅自不会白白放过,横竖要叫她的好表妹低一回头:“话糙理不糙,正是这个理。”
曹明霜恨到极致,开始幻想用药毒哑卫琳琅,以解心头之恨!
终归是想象,何景盛焦灼的请求打破美梦:“姑奶奶,说句话呀!”
卫琳琅漠然看何景盛满头大汗、脸盘通红的不自在样,遥想以往的何景盛堪为泼皮无赖头一号,嗓门大脸皮厚不讲理是他的三大特性,结果现在哪还有从前半分模样,果然老祖宗的话在理:“恶人还需恶人磨”——自以为娶了个貌美贤妻,实则抬了位傲慢刻薄的姑奶奶。
耳边念咒似的催促,曹明霜烦心透了,心一横迈出屈服的一步:“刚才是我不对,表姐菩萨心肠,不要抓着不放了吧。”
何景盛懊恼地拍了下大腿,俨然觉得这说辞欠妥,这哪是道歉该有的态度?
卫琳琅笑笑:“表妹是真心实意知错了吗?”
曹明霜横眉冷对道:“错已认了,表姐还要如何?”
卫琳琅道:“表妹究竟是请我原宥还是逼我原宥,我分得出来。”
她眼波流转至容恪处,何景盛顿时火烧眉毛般训斥曹明霜:“老老实实向卫娘子认个错就那么难?我何景盛十八年来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从没对谁卑下到这份上!我都能破例,莫非你是宫里的娘娘,天底下人全要敬着你捧着你才行?”
他是真急了,长平侯动动手指,他何家往轻了说且得掉一层皮!
远处有容恪镇场,近处有何景盛胁迫,曹明霜支撑不住,抽泣起来。
掉两点子泪,卫琳琅才不心慈手软饶过她,直等她完完整整赔了罪方松口。
何景盛谢天谢地,连拉带拽地带人夺路而逃。
宝格痛快道:“让她也尝尝得罪娘子的下场,看往后长不长记性!”
看乐子的宾客哄然散开,火红石榴花下,卫琳琅和容恪沉默对望。
“你家中没教过你,受了恩惠要懂得道谢么?”一缕清风携一瓣榴花,曼妙起舞,掠过容恪似笑非笑的俊颜,恰在他宽阔有型的肩宇获得一瞬安宁。
越了解容恪,卫琳琅越无法为他俊美无俦的皮相所蒙蔽。
何谓恩惠?
她身在侯府,即便不是正头夫人,左右也是有明确身份的,他为侯府当家人,不应为她解围吗?
退一万步,他冷心冷肺袖手旁观,最后闹得不可开交打的还不是长平侯府的招牌,丢的不还是他长平侯的脸面?
还侯爷呢,依她看,比市井小民斤斤计较更甚。
卫琳琅掂量得明明白白,笑语阴阳道:“侯爷维护妾,等于维护侯府,谈什么恩不恩惠不惠的。莫不是侯爷小气,非要妾一是一二是二地跟您谢恩才觉不亏吗?”
容恪无知无觉勾了唇角道:“你口口声声以妾自称,说出来的却无半分敬意。伶牙俐齿,花言巧语。”
卫琳琅莞尔接话:“妾就当侯爷是在褒奖妾了。”
巧言令色的面目容恪司空见惯,他不喜,乃至厌恶,而放在她这儿,他竟探到丝丝俏皮感。
难以否认的事实:他挺受用的。
“尊敬既非出于真心,那你这曲意逢迎的表面功夫尽管收起来,日后不必妾不离口的了。”
卫琳琅讶异片时,将信将疑道:“侯爷说话算话?”
前几日她一时顺嘴和他“你我”了几回,结果他丧着个脸处处找茬儿,把她贬低得一无是处,讥讽她过把自己当回事;这来龙去脉可历历在目。
容恪颔首道:“我从不轻易许诺,亦从不出尔反尔。”
卫琳琅一想在理,他心肠固然不怎么着,但凡讲出口的必然履行。
“那我可不可以不时时对侯爷‘您您您’的,替换作‘你’成不成?”她“蹬鼻子上脸”道。
“我”且有了,“你”想必也不远了吧?
容恪负手昂立,并不明说成与不成,但卫琳琅已然开始窃喜,以他的脾性,不泼冷水就是准了。
于是乎,莫名其妙的,卫琳琅和容恪的冷战宣告结束。
当晚,卫琳琅听到些风言风语,据闻陈三小姐和容恪有娃娃亲在身,恐怕不日好事将成;她疑信参半,踟蹰要不要亲口问问容恪。
宝格愁容满面道:“万一,万一真应了外面人的话,那娘子你该怎么是好?”
宝凝正正好随老太太身边的人上宁安堂取新茶了,错过此间一幕,否则非拿手捂住宝格没轻重的嘴巴不可。
“捕风捉影的事,别自己吓唬自己。”卫琳琅口头上直言不讳,其实心底直打鼓。
白日她是看出来陈三小姐对容恪不平常的,彼时容恪态度冷漠,她便没过多上心,权当陈三小姐一厢情愿。
假如传闻成真,她当初在容恪面前立下的铮铮誓言就真真儿成了笑话,这么久以来的委曲求全将沦为徒劳……她不能接受。
“先别铺床,我今晚要等侯爷。”坚毅之情从她细密的眼睫后探出来,她下定决心,再为自己的来日坚韧一回。
外墙根底下,蟋蟀吱吱叫唤着,卫琳琅心里烦乱,听不得这声响,忙命宝格拿个琉璃罐儿捉了放生到别处。
那蟋蟀机灵,觉察有人要抓它,一蹬腿跃入不远的花丛内,像是炫耀般,身子藏了起来,叽叽叫声仍在持续。
宝格不信邪,一掌打开芬香扑鼻的花丛,那灯晃蛐蛐儿。蛐蛐儿仗着身材小,又一蹬腿,跳到暗处。
宝格“嘿”一声,半路招来一个丫鬟,让她提灯照着,自己个儿矮身扎入丛中和那小虫儿斗智斗勇。
容恪一身疲惫地进了院,遥见花丛里闪闪发亮,墙上斜映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及走近了,听到两戳影子的对话:
“快快快,把亮儿移过来,那小东西在这儿躲着!”
“……哎呀,好狡猾的东西!又叫它给溜了!”
“我还就和它卯上了,看它厉害还是我厉害!”
有赖常年习武练功的底子,容恪对各种声音极其敏锐,过耳不忘,自然分得出来前面是什么人在讲话。
“卫琳琅又派你做什么?”
冷不防有人过来,两人均惊着了:宝格脚踝一崴差点摔倒,那小丫鬟手头的灯笼摇摇颤颤,余打翻只剩一步之遥。
宝格费力稳住重心,悻悻地从花丛里出来,手心手背全是泥巴,狼狈回话:“娘子被个蛐蛐儿吵得厉害,就使唤奴婢逮了……”
觑着两人一个赛一个地惴惴不安,容恪一阵好笑,主要笑卫琳琅能折腾,深更半夜命人抓蛐蛐儿;抓也罢了,使遍浑身解数还无计可施。这蠢笨脑袋,倒像卫琳琅教出来的。
“别费功夫了,下去吧。”容恪端端进了屋。
宝格能说什么,只好灰溜溜下去洗净满身污泥。
至于爱吵人的蛐蛐儿,似乎灵性大开,知晓容恪不好欺负,觅个缝隙销声匿迹了。
容恪悠悠往屋内去,卫琳琅只管似尊玉面佛般坐在梳妆凳上拿眼直直看他。
她很少表露心绪,像这般直勾勾的注视,容恪只在曹家正厅上听她表达“入侯府,做侯夫人”的诉求时目睹过。
“打算问我什么?”容恪解下外衣,准准地扔在衣架上,斜倚花架子,环抱双臂,迤迤然瞧她。
卫琳琅其实是预备装一装贤惠伺候他宽衣洗手的,奈何心悬不定,怕勉强装出来也会叫容恪一眼洞见,索性顺其自然。
“我有一事不能确定,想请教侯爷。”她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容恪更是言简意赅:“说。”
卫琳琅回眸,瞥见镜中自己满怀不甘、争强好胜的眼睛,而镜中的世界,不止她,还有一抹怡然自得的倒影。
“侯爷仍一如既往地讨厌我吗?”隔着通向相反世界的铜华,她陷入一双幽瞳。
容恪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卫琳琅拒绝掉入他的循循善诱中,斩钉截铁道:“侯爷就告诉我是或不是。”
容恪欲斥她无事生非,却见她站了起来,步步分明地朝他而来。
悬珠流转,粉唇娇艳。
心跳告急——
他一个踅身,脱离对面的攻势,微微上挑的眉头昭示着不悦:“卫琳琅,搞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休无理取闹。”
卫琳琅不以为然,或者说她是处心积虑地要近他身,好看看她有没有入他的眼,又有多重的分量。
“原来侯爷知道我的名字。”酸溜溜的语气。
她逼近他的半步之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外界都传,长平侯同陈三小姐指腹为婚,克日美事落成——我不相信。侯爷顶天立地大丈夫,定然不会辜负我这小小女子,那婚约,侯爷也定不能履行。”
“侯爷,我说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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