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潮湿的空气中还带着雨后的寒意。
黑水县衙门口,那三张用粗糙的麻纸写就的告示,像三道刺目的伤疤,贴在斑驳的墙上。告示前,稀稀拉拉地围着一些幸存的民众,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里混杂着经过一夜沉淀后的顺从、疑虑和深不见底的麻木。
不远处,一队由衙役带领的“重建营”成员,正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开始清理街道上的淤泥和垃圾。动作虽然笨拙,但终究是开始干活了。秩序,正在这座死亡边缘的城市里,被强行建立起来。
县衙旁的一处空地上,未来的“公共食堂”已经圈定了出来。
弟弟苏阳此刻正对着一堆烂泥和破砖发愁。他手里紧紧攥着姐姐苏月连夜画出的“火箭灶”结构图。他面前,是五个被派来协助他的民壮,其中一个叫李二牛的,正抱着臂膀,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这位“县令公子”。
“咳,”苏阳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具权威性,“我们先来和泥……”
他的指挥磕磕巴巴,毫无底气。苏阳脸涨得通红,不再多说,索性亲自动手,卷起袖子,一脚踩进了冰冷的泥浆里。他一边回忆着图纸,一边笨拙地开始搭建灶台的基座。
“进气口要留在这里……燃烧室要用砖块垒……排烟口,高度和角度很关键……”
他嘴里念念有词,与其说是在指挥,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民壮们看他一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都亲自下场了,也不好意思再干看着,便也心不甘情-愿地开始动手。
一个时辰后,第一座奇形怪状的灶台终于成型。苏阳让人取来干柴塞进去,用火折子点燃。
下一息,异变陡生!
“呼——!”
一股强劲的气流仿佛被吸进了灶膛,火焰不是向上飘散,而是被一股力量横向拉扯着,发出了低沉的咆哮!紧接着,一股灼热的、凝聚成束的火舌,从灶台顶端的出火口猛地窜起老高,却几乎看不到任何黑烟。
周围的民壮们“哇”地一声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写满了惊骇。李二牛看着那冲天的火舌,满脸的惊骇变成了狂热的崇拜,他第一个喊了出来:“公子爷神了!”
正午时分,当几座火箭灶全部完工,“公共食堂”正式开张。
母亲李淑芬亲自监督,制定了严格的规矩:所有人凭竹牌领粥,每人一碗,干活的重建营成员多加半碗。
当那碗热粥递到手中时,一个在昨夜战斗中断了手臂的汉子先是愣住,随即双手颤抖,竟端不稳那碗。他不管不顾地跪倒在地,将脸埋进碗里,狼吞虎咽,滚烫的泪水和米汤混在一起,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他的哭声像会传染,人群中,抽泣声此起彼伏。
这一刻,他们吃下的不仅仅是一碗粥,是洪水退去后,第一口温暖的食物,更是秩序、公平和“官府真的在管我们死活”的证明。
然而,就在食堂的秩序初步建立时,县衙大堂内,一场无声的交锋也进入了**。
县里唯一幸存的乡绅“钱老爷”的管家,正跪在大堂中央哭诉,声称自家也遭了灾,只抢出百十来斤粮食。
苏建国端坐堂上,不动声色,良久才淡淡地问道:“你家主人平日吃的可是南方的贡米?”
管家一愣,只能点头。
“烧饭用的可是西山的银骨炭?”
管家额头开始冒汗。
苏建国放下茶杯,突然追问:“我听闻你家后院那棵大槐树,上个月才请人修剪过,为何我昨日路过,却见树下新土松动,还有几道浅浅的车辙痕迹?”
管家顿时面无人色,瘫软在地!他想不通,这位新县令怎么会对自家后院的琐事了如指掌!
苏建国猛地一拍惊堂木,不再废话,直接对衙役下令:“去他家后院大槐树下,给我挖!”
片刻之后,衙门外便传来发现暗窖的巨大惊呼声!一袋袋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精米白面,被如数起获。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苏建国没有杀人,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严格执行了告示上的命令——“鞭三十,家产充公”。当鞭子狠狠落下,管家发出惨叫时,所有心怀侥幸的人都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与此同时,北城墙的巨大缺口处,也迎来最关键的时刻。
苏月指挥着另一队“重建营”,将编织好的巨大藤条“笼子”,一个个安放到缺口处,然后将清理出来的碎石、瓦砾填充进去。
就在最后一个“石笼”即将合龙,胜利在望之际,上游突然传来隆隆巨响!
“洪峰!是第二波洪峰!”有人惊恐地大喊。
一道比之前小,但依旧凶猛的洪峰,咆哮而来,猛烈地冲击着尚未完全稳固的临时堤坝!整个堤坝在水的冲刷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眼看就要被冲垮!
在众人惊呼声中,苏月临危不乱,她站在堤坝之上,任由浑浊的浪花打湿她的裤腿,用尽全身力气大吼:“所有人,上堤坝!用身体压住它!不想被淹死就给我压稳了!”
数十个重建营成员被她的吼声惊醒,他们看着这个比自己瘦弱得多的女子,眼中爆发出求生的血性。他们怒吼着,一个接一个地扑上那道摇摇欲坠的堤坝,用血肉之躯,在那一刻组成了活的配重!
洪峰汹涌而过,堤坝在众人的合力下,奇迹般地挺住了!
当洪峰过去,堤坝安然无恙时,所有人都虚脱地瘫倒在地。他们看着彼此,然后又看向那个站在最高处、浑身湿透、身形单薄却又如山岳般可靠的女子,眼神里,充满了最纯粹的敬畏与崇拜。
傍晚,县衙书房。油灯的光芒,显得格外温暖。
苏家四口人再次围坐在一起。桌上,放着一碗食堂剩下的、已经有些凉了的白粥。每个人都筋疲力-尽,但眼中都有了光。
父亲苏建国沉声说:“威是立住了,明天开始,重建的速度可以加快了。”
苏月点点头,正要说话,母亲李淑芬却一脸凝重地打断了她:“先别说那些。我今天在巡查时发现一个更麻烦的问题——已经有人开始发热、腹泻了。我问了,他们都偷偷喝了生水。而且,还有人家里有病人,却不敢上报,怕被拉到‘隔离区’活活烧死。”
此言一出,书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她看着家人,一字一句地说:“墙可以补,粮食可以分,但人心里的恐惧和愚昧,比洪水和流寇更难对付。我们的下一个敌人,是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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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一根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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