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度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死亡。
死亡是什么呢？他想起了小学门口那只被撞得血肉模糊的小猫，想起了白事挂在身上的红白布料，想起了葬礼上的唢呐锣鼓，还有隐藏在电子屏幕后来自世界各地的血肉模糊和悄无声息。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
目睹一个人从四楼的窗户跳下，良好的动态视力，让云微度甚至能看清男生跳下去时，没拉上的校服外套循着风压，向两边飞扬的弧度。
身体落地的撞击声其实并不是很响，甚至盖不过老师还在喋喋的讲课声。
为什么在脑子里不断回放，震耳欲聋？
教室里的人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有人跳楼了，纷纷向着后窗边靠拢，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悲伤，倒像是在看杂技表演，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好奇。
于是那个小小的窗边，瞬间成为了这间教室里的紧俏之地，大家都争相恐后地拥挤到前面，企图一睹为快。
那具从四楼跳下来、暂且不知死活的身体，仅仅不过几分钟，就从身边一起学习的同学，变成了大家苦闷学习中一个解闷的乐子。
云微度呆坐在位子上，脸色发白，嘴唇失去了血色，微微嗫嚅着。
或许这个男生早就不是人了，或许这只是场景重现，或许……
再怎么多的或许，云微度都一时无法像没事人一样旁观。
于是整间教室里的吵闹于他而言，都没有身体落在地面上——“咚”那样响亮。
他坐在座位上，衬得这个场景像一出默剧。
他听到那边咿咿呀呀的嘈杂。
“哇，张磊落跳楼了。”
“呕，太恶心了，脑浆都飞出来了。”
“哪呢哪呢？我也要看，你指给我看看。”
“就那儿，那块石头上也有，看！”
“恶心的要死，看这么细干什么，是变态吗？”
“诶，听说跳楼能保送欸。“
“什么保送，你搞清楚，我们高三了！跳楼保送那是初中，能保送上重高呢！”
“哇，真好啊，怎么我初中的时候没有人跳？白白错失了一个上重高的机会。”
“会不会放假啊？我看张磊落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学校会不会给我们放一天假?”
“真的吗！我好想放假啊！太好了！”
“大哥，高考冲刺了，还想着放假呢。
“我要回去学习了，浪费时间。”
“早不跳晚不跳现在跳，是想影响别人考试时的心态吗？”
……
老师没有去参与同学们的讨论，只是从窗边往下远远看了一眼。他对这一幕不是麻木，而是厌烦。像是司空见惯了，确认了大致情况后，便收回了视线。
他不紧不慢走到讲台上，把自己拿在手上的资料卷成圆筒状，敲了两下桌子。
“砰、砰。”
教室前的桌子是铁制的，敲击声音特别大，几下就将围观学生的目光吸引过来。
“停一停，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学习。还在上课呢，一个个像什么样子。”
他翻了个白眼，烦躁地说：“真搞不懂现在的学生，动不动就跳楼。”
“一点学生样都没有。”
云微度只感觉浑身发冷。
直到下课，跳楼对这个班的学生们来说已经不新鲜了，他们又是像平常那样，或是睡觉，或是上厕所，或是继续学习。
他人的苦难也不过是自己沉闷生活的一点调剂品罢了。
云微度咬了咬牙，他决定还是按原来的计划走——继续探查教学楼。
能怎么办呢？他没有别的办法。
走到门口，他犹豫了下，又转身来到后窗。
四楼，从上往下看也并不令人晕眩，摔下来甚至能保持大半完好的人形。只有满地喷射而出的血液昭示着生命的消逝。
没有想象中尸体趴在地面上的惨烈场面，应该是学校已经派人处理了。
轻飘飘的死亡，连水花都没能溅起。
云微度顺着楼梯下了三楼。
四间教室和楼上如出一辙，因为是课间，有不少人在连廊上穿梭，他混在其中也不显突兀。
于是他大大方方四处张望。
云微度这次着重观察了几间教室的桌椅排布与数量，发现三楼的四间教室人数基本持平，和四楼的其他三间教室学生人数差不多。
楼梯旁的厕所排满了人，队伍甚至排到了楼梯口。云微度从楼梯口下去，来到二楼。
一来到二楼的走廊上，云微度身边瞬间安静下来。明明隔着不过两三米，却仿佛到达了另一个世界。
走廊上没有人，三三两两挨着打闹着的、步履匆匆拿作业问问题的、跑向厕所的……
三楼四楼的热闹，这里全没有。
呈现在云微度面前的，只有空荡荡的走廊和死一样的寂静。
这栋楼的隔音，有这么好吗？
云微度走到最近的高三（12）班后窗边，如他所料，空空如也，和高一、高二楼任何一间教室一样。
难道这栋楼里只有三、四两层有人？云微度猜测。
他继续向前走，看到接着的两间教室没有半点人影，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路过高三九班，云微度同样透过窗户往里看，依然只看到了摆放整齐但毫无人气的桌椅。
预备铃又响起来了，云微度心知这次的探查已经是时间告一段落，便不再停留，打算顺着九班旁的楼梯飞奔上楼。
“砰——”混合着预告铃的残音回荡在二楼走廊的，是云微度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的声音。
他的鞋带在走路时不知不觉松开了，松开的鞋带把迈开腿没跑两步的云微度绊倒在地，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嘶～痛死了！”瞬间的疼痛从膝盖蔓延至周边，云微度撑着地面勉强站起身子。
铃声已经停了，距离上课铃正式响起还有多久？
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下意识地，云微度转头看向教室里的挂钟。
他和一双眼睛对上了视线，眼睛的主人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示意。
是个戴眼镜的女孩。
在这个他原先以为是空教室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
她穿着校服，眼睛疲惫但黑白分明，扎着长马尾，十足一个正常学生模样。
距离上课只有不到一分钟了，钟表上不停的秒针催促着他离开。
没时间再去想更多了，云微度转身跑回教室，又赶在铃响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个女孩是人还是鬼？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会不会是我第一遍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云微度对着空白一片的试卷思索着，不时在上面画上几笔，装作自己在学习的样子。
下课，这节课的老师很人性化的没有拖堂。
云微度迅速跑到二楼。
这次迎接他的不再是空无一人的走廊，零零散散几个人在走廊上行走，都穿着校服。
经过走廊，云微度发现几间教室里依旧空旷，但每间教室都有两三个人坐在位子上。
奇怪的是，教室里没有书包，没有教材，没有任何人呆过的痕迹。与空旷教室唯一的不同就是那坐着的几个学生。
他们的桌面空空，透过窗户和前后门，云微度依稀能看见他们身边的椅子和地板一样空荡荡。
好像他们不是来到这里上学的学生，而是暂坐此处休息的旅客。
那个戴眼镜的女孩还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似乎察觉到了从外窥探的视线，她再次向云微度点点头。
像个点击做出反应的游戏NPC。
其他人则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地进行自己的活动。
可是人数不对，几间教室里坐着的人，加上外面不知在游荡着什么的人群，也堪堪不过二十人，连人数最少的高三（1）班的一半都不到，更别提那些五六十人的班级了。
云微度下了一楼，一楼的景象和当初初看二楼时一样，没有人活动的痕迹，当然，也没有人。
但因为有过前车之鉴，他不敢轻易下定论。
楼梯旁是每层楼都有的教师休息室，隔着一道墙，就是每栋楼一面的教师介绍榜。
高一栋和高二栋没有展示任何老师，不过既然那里没有学生，又何来的老师呢？
云微度转到过道上，看到那半面墙的教师照片。
八位老师的照片按照班级排列，放在四四方方的亚克力槽里，旁边写着短短的几句教师寄语，很公式化。
剩下半面墙也不是全然空荡，同样挂着八个卡槽，旁边各自空着一部分，是用来写教师寄语的地方。因为没有老师，都空置在了那里。
看着这面墙，云微度猜测这座学校只有八个高三班。高一高二两栋楼没有学生和老师，高三只有一半的学生和老师。
那几个二楼的学生又是什么来源？或许是上面两层下来休息的学生？
云微度对此持怀疑态度。
没有学校会将资源空置到这个地步，云微度清楚自己只要找到原因，就能窥见成功的大半面貌。
云微度给自己鼓了鼓劲，他要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寻找线索。
他又看了眼老师的照片，高三（1）班的班主任是自己刚进来时让同桌把自己弄醒的化学老师，姓叶，叫叶海。
照片上，感受的男人微笑着，脸像个核桃仁，即使戴着帽子，也能看出他稀少的发顶。
对了，还有老师的办公室！他突然想到自己一直未去探查的地方——连接在高三楼和高二楼的连廊中间，属于高三老师的办公楼。
怎么可以忽略办公楼呢！
云微度做好决定，转身离开，这次他终于可以不紧不慢地在铃声到达前回到教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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