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他在耶莱巴坦地下水宫。
336根9码高的柱子矩阵排列。
实际上是336根9码高的全息投影。
他躺在一艘小船上,在336柱全息投影间飘荡。水宫的顶与边缘不见了,朝远处看一片漆黑,光从水下与投影柱里射来,不像是浮在水上,更像是飘在大气层上,散射的消失导致光晕的局限。每个投影上生成的景象是一样的,他从四面八方看去看到的都是一样的景色。他被困在了这个迷宫里。
靠近全息投影外部分辨率变低,像是一片片雪花般四散飞舞的半透明马赛克。柱状投影上的图像开始显现,是一个阿拉伯打扮的男人,黑头巾黑袍,身形瘦高,只有背影。
这时鲍德温才意识到他在做梦且有人用电磁波干扰了预设的梦境,马上扯下太阳穴上的接入设备,撑着地面坐起来。耦合剂尚未挥发,冰凉的感觉还在那里。四周都是打印出来的资料,像占星术或降魂仪式一样围绕着他。前探员用纸一向铺张,多亏了普蓝-钛白纸受热即可擦除字迹,且像塑料一样不吸水不易皱。
他拖着瘫软的腿向左侧挪,拿到搁在沙发上的外骨骼接入口,撩起衬衫后侧将其贴在后腰。设备启用的振动紧随着一阵刺痛,神经探针刺入了他尚且健全的腰椎神经,像克苏鲁邪神一样的黑肢从方形小盒里爬出,顺着他的腿爬了一圈,笼状包裹住了毫无知觉的肢体。随着大脑发出的指令,这次他轻松地爬了起来。
是时候出门了。待在原地只会被盯上。
白天城里有人造阳光,外出时他会尽可能把自己收拾成人样,深色长风衣一直盖到小腿,牛皮手套遮掩金属骨骼,从不分离的眼镜更是像面具一样模糊了右眼周围的细节。在通勤传送带上,他和无数人擦肩而过。
今天考察地点。没人管的废弃楼,像是个熬制白粉的好地方。其实,他们如果思维更活泛的话应该把据点建在一个移动的地方,譬如老白和小粉的豪华房车。
想到老祖母的童年老剧他不由得自嘲一笑,将检测箱放在地上,取出数种工具逐一试验。先吸附非线索尘埃,再开稳定扇,用试剂,开紫外线灯.....很快通过拖行血迹与搬运痕迹找到一处地板上的暗门,打开并取出一台内存被销毁过的设备。
正在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时,左耳的扩音器发出靴跟在满是沙石的地方摩擦的声音。他跨出一步避开划痕,将耳朵贴上那面可疑的墙,同时把一个小铁盒吸附在墙上,微调方向。
正在这时他听见上膛的咔哒声,毫秒之后他按下了开关。调高了强度的声波以低于20赫兹的频率发出,不知不觉间穿透了墙体,对过的人一定有些不好受。
停留10秒后,他关闭了次声波发生器,走到有着铁闩的门前,打开激光手电筒熔断锁舌,先是一脚踹开门并在外部维持警戒状态。等到明确里面只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后鲍德温才进去。
“毁了湿件*,现在又想来彻底毁掉硬件,是吧?”捡起滚落到脚边的枪对准地上那人的太阳穴,他质问道。那个可怜的善后者脸色苍白地在地上痛苦扭动,显然内脏已有受损,精神濒临崩溃。
(*wetware ,指人脑与电脑连接后的人脑部分。出自《冬季市场》)
…
07
枪改装过,加速道长而重,像是从阿喀巴会战那时的步/枪上拆下来的,能够轰穿这堵群租加盖的破临时墙。他干脆半跪下来,直接让那人的脑壳承受部分重量。
有着一张中东移民面孔的家伙支支吾吾不说。他骂他是偷渡的老鼠,还是不说。
看来是想求个干脆。
鲍德温提起枪对准那人左膝来了一发,又马上拿枪筒塞进他的嘴:再叫,继续崩。果不其然惨叫变成了呜咽与抽搐。
“听着,”他附在他耳畔平静地说,“我现在不过是个佣兵,获取信息领钱,没必要做掉你。这年头只要肯想办法就算你只剩一颗头也可以过得比大多数人滋润。现在,回答我。你的上级。你的目的。”
“我....我效力于....山中老人。”那人颤抖着说,气息渐弱,随后坦白说他之前奉命来做掉一个叫康拉德.蒙费拉的人,但执行时有人搅局,导致硬件没有彻底销毁。
“躬耕于黑暗,”鲍德温试探地问。
“服务于...光明。”虚弱的杀手眼底亮起一丝光。
好家伙。
这下订单主人是查不到了,除非自己去找阿尔穆林。他想着,放下枪把笔记本扔进背包又翻了一阵,随后扔给对方五百刀(够喊一趟救护车或者在地下医院做一次手术)、一些止血带、一根墙角捡的长棍,既可以绞紧止血也可以充作拐杖——当然一棍子抡死他也不是不可。
“谢谢,你还是....给我个干脆吧。”
戴无框镜的金发青年点点头,不嫌烦地拿起枪,对准那家伙的太阳穴并扣下扳机。
留下一具阖上眼的尸体,连带着那些给出的东西也没有拿回。这是他的原则。
山中老人。阿尔穆林。杀手骑士团的大团长,成员多为中东移民(想到这里他脑海里浮现出优素福那张脸)。或许是方圆十几光年嘴最严的人。
以及,他养父阿马里克交好多年的老友、或合作伙伴。黑白两道的共同好友。
不过他可以先从那台笔记本和康拉德身上查起。
…
08
“在我们分离陆,绝大多数人的一生在出生——哦,不,受精前就是计划好的。”那个老人在摆弄象牙盘上的Alquerque,一种古老的中东跳棋,一组漂亮的跳吃干掉对手两子,“像这种简单的小游戏,用你的独立湿件想想就出来了。可人一生所作出的选择,无数排列组合的分支.....可就要靠主机来办了。”
“你也可以称被主机决策出的那个结果为....命运。它是不可改变的。正是这种性质维持了社会的相对稳定。”
“可是我知道一个流水线催生的东南亚种女孩,”对面的阿拉伯青年平静地落下一子,仿佛没看到自己即将落败,“根据胚胎发育时的给氧量与养分配比,凭她原本的脑突触再怎么努力都只够算清超市找零,可她却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一直想参加各种突破极限的竞赛。先是做人/肉玩具,又卖掉一些不致命的器官,用来买兴奋剂与突触催生素,以及专业训练....最终她站在国际赛场上,拿下了数学与AVG双冠。”
“可是她一听到冠军公布就猝死了。到头来除了脑突触什么都没剩下。而且作弊的界限如今已很难判定,基本上只要不把脑子变成湿件就是合法的。”老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终结了没有悬念的棋局,“滴入饱和态的溶液能引起结晶浑浊,可滴入废水处理池的清水却不能起任何稀释作用。这就是我们的时代。”
“我输了。可是我依旧想帮他,去寻找真相。”优素福的目光追随着被收走的棋子,“别让他...再出事,好吗?”
“既然你认为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命运,”老者久久凝视着残局,“那么他们必定要承担相应的风险。你也必须相信阿马里克前继承人的能力,最接近真相的人可能不是你我,而是他。”
…
09
“在镜面玻璃后面的两人座等我。”鲍德温在Paradoxy上给优素福发消息。
“好的。那就T-21见。”
来到“大/马/士革玫瑰”后他们在约定位置相见。他一看阿拉伯青年的双眼就笑了,“看来你用上了我上次给你的礼物。”
“很不错的设备,让我看清了许多先前无法看清的东西。”鲍德温耳中听到的是这句话,可通过骨传导他听到的却是:“什么鬼东西。”
他心中暗笑,“看清了什么?命运吗?”说着抬手摘下沙色无框镜,两人毫无遮挡地直视对方。
刻意潦草的俊朗里透露出锋芒,那双眼睛几乎和往昔投影里的一样湛蓝迷人。优素福.阿尤布几乎无法移开目光。但是不需要敏锐的观察力也能发现,左右眼的颜色有差异,右眼的蓝更浅,折光率也无法与左眼相比,可能是结膜或虹膜受损。同时,右眼上方直至眉骨分布着一些细小的疤痕,大概是爆破碎片导致的。难道这就是他一直戴沙色无框镜见人的原因吗?
“你的眼睛....很美。”然而他还是这样说。
对面鲍德温依旧噙着神秘的微笑没有开口,他却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回答:“快瞎了。也就你觉得美。那副眼镜是为了校准它的视力。”
“是你给我的隐形眼镜....”他还是下意识开口讲话。
“安静些。”鲍德温的声音从他枕骨后传来,“它接触面上的微电子能捕捉脑电波。只要两个人同时戴上,不开口也能交流。代价是我们之间暂时没有秘密。”
金发青年的大脑和口舌一样直白,“你刚刚想到的往昔投影,我们之前见过吗?”
“我们曾经是很好的对手...或者朋友,在另一个世界。”优素福努力控制自己不再想下去。他看见鲍德温迷惑地皱起眉头,但很快拂去了这个疑问进入正题:“康拉德.蒙费拉,很可能是被害者。”
康拉德.....一个离经叛道的家伙。七年前第一个把自己大脑变成湿件连上主机的人。他的这一做法倍受争议,耶路撒冷——也就是鲍德温从十六岁起从业的至高组织——对外宣布这种行为对社会有危害,实际上却把康拉德偷偷保护起来纳入研发层。但两年前他被怀疑有背叛行为,组织开始暗中命人调查,再后来......
光线极暗,单向玻璃的防护似乎是不必要的。现在献唱的一支德国乐队的重金属摇滚。电贝司的音效和酒杯里的气泡一起翻腾,鼓点让人想要后仰、摇摆,激起他关于大学摇滚乐队的回忆。你喜欢战车还是Guardian?鲍德温突然问对面的同龄人。
什么战车?我只知道塔罗牌的战车。酒精作用下优素福在脑海里迷迷糊糊地回答道。强大的意志力,果敢决断,但是被压力拖垮。你给我这种感觉。鲍德温,你应该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
别岔开话题。年轻人的目光专注却缺乏温度,像他手里那杯澄透的烈酒。我需要更多线索,或者说意图。告诉我,你认为谁有必要借阿萨辛的人手杀康拉德?对了,你调查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人们在请他人追查时心里往往已经有了一个预设的凶手。
我只知道这些年阿萨辛的处境并不好,他们从未像游戏里那样风光。黑发青年回答道。中东移民被排斥在科技之外,你知道的。
那是因为他们认为科技和真主无法共存。鲍德温冷笑着。不止中东移民,还有阿米什人,他们也是基督徒,一些原/教主义者与蜗居在民族社区内的小团体。不融入就消失。
不,你过去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了解我的过去?在耶路撒冷....我一直在耶路撒冷!那不是真正的.....没有什么是真的。Nothing is true,everything is permitted. 你AC玩多了兄弟,那时的游戏还不是现实。
由于脑活动的速度是不可控,不像嘴可以等一个人说完再说,骨传导的声音反而是一起出现,一浪高过一浪,声波不断叠加....他们感觉一吵架脑子快炸掉了,尽管这远远算不上真正的吵架。
最终两人哭笑不得。
你什么都别想了。金发青年在他脑中命令道。我们去洗手间把这个破玩意儿摘掉。Term,or not?
优素福点点头。两人同时起身离开。
片刻后,他们用冷水泼脸醒了醒酒。
鲍德温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瘦削苍白的男人,摘掉镜膜后第一次感受到世界清静了。可他还是下意识地认为身边的年轻人能够听到自己的心理活动。他憋了太多话,却不想开口。
“我现在糟透了,像个地下拳厅的混混一样。”他用金属手指把淋湿的额发随意捋到一边防止阻挡视线,压低声音说,“你那时认识的我也是这个样子吗?”
“Hummm有时候觉得你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挺像Fight club里那个Jack....可现在又不像了。总之我认识你时,你比现在看起来更糟。”阿拉伯人慢吞吞地说,微酣后异国语调更加明显,像是在唱民谣风,“但你是最好的。不论何时、哪个方面。”
鲍德温的脊背不像刚才那样挺直,由于腰不太方便,他干脆从镜前转过身,怀疑地看着对方,大约三秒后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今天说的都是实话,我发誓。”优素福望进那双深浅不一的蓝眼睛,“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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