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这里整洁安静得像一间卧室,宜家风格。唯有空阔无人以及伪装成家电的设备让人看出这是一间医院的治疗室。
在检测镜下,Po-Rn射线在他体内的辐射轨道如云室里一样清晰。她提着射线发生枪,细如铅笔的一支徘徊在第四、第五腰椎之间。
“我记得你之前提过基因水平转移的应用,”他趴着说,“有人在制造类似的电子病毒,像那种...苗人养蛊,不知道要用来入侵什么。”
“基于我们的老师雷蒙德已经入驻亡者之桥,”达芙涅用麻木的声线回答,“巴里安有充足的资源,但他太懒且安于现状。如果不是康拉德.蒙费拉,我想不到还有谁。可即使是他,在缺乏模拟机制了解的情况下也很难做到。”
“你恐怕猜对了。尽管我还没有绝对证据。”
这时她整体看了一眼化验结果与恶化情况,忍无可忍地低吼:“住口!你在发什么疯,鲍德温?宁可磕药也不肯来医院,你知道来做一趟黄韧带削薄不会让你坐一周轮椅。”
“我不认为它增生的程度到了不得不来医院的地步。”他的声音从枕头里闷闷地传来。
医生放下了发生枪,快步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掏出仿制的老式打火机爱点不点,噼里啪啦一阵按。其实自从茄科植物灭绝,他们改变了尼古丁的合成路径,把吡咯上的甲基改成了一种酚使之无法产生可替宁,医院里对抽烟也没有规定了,反正大家都抽假烟,但反复点烟的烦躁却自始自终被保留了下来。
搁下打火机,她终于开口:“我们现在不是情侣关系,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就不应该这样做。”
“不论如何辐射都不利于健康。”
“过量服用东莨菪碱和艾司唑仑更可怕!”
鲍德温撑起身转过脑袋,这次彻底背对着她,“反正我是当受则受,但你最好别天天拿着那把放射枪。”
“那下次我找别人轮流给你做削弱。这次连骨嵴都快融合了,太可怕了,你就这么想折腾到马尾神经报废然后失禁吗?听着,”她起身来到他床头,然后单膝跪下,平视着他的双眼,“我一直在找修复神经的办法....”
“我他妈连硬|都|硬|不起来,离开外骨骼就是一只蛞蝓,你还留着我做什么?”他埋进枕头,想捶一下床板但什么都没做,光刀杀灭增生组织后又插管导出,让他更加瘫软疲乏,“我只想一个人过,你听懂了没有?我跟你太像了,我知道你有多想把我修好,甚至比我自己都....但这种想法让我觉得....”
觉得你更喜欢完整的我,觉得现在的我不配,因为我知道不配,而你跟我一样。
最终他拾起平静的声音,“让我一个人待一会。我不来只是因为暂时不想见你,等我想通了....对不起。”
听着达芙涅远去的脚步声,他感觉有温热潮湿的东西黏在脸颊与枕单之间。如果你不抗拒,我会送你回去。她最后这样说,但他的听觉已开始模糊。
她和他从中学起就是同学,与他一起破获了那起该死的案件,看着他从阿马里克那被保护起来、涉世未深的孩子成长起来并步入“耶路撒冷”,获取钥匙看透人与物、大脑与数据间的单向玻璃,直面分离陆的一切影蔽与阴霾。
他们在虚幻的月光下相拥,在垃圾与建筑废墟堆砌而成的码头上游荡如上世纪残留的吸血鬼。得体衬衫和裙装上的ZnS树脂在光色与温度左右下从平平无奇的亚麻白变成斑铜矿般的鎏彩金属色,又被纤维囊中的溶解液吞噬殆尽露出下层更具朋克风的镶钉皮衣与喇叭裤.....他们在酒吧的重金属伴奏下狂歌起舞,在幽蓝、金色与玫红重复闪现光芒里接吻,像日本泡沫经济黄金时代的男女一样一夜流连五六家居酒屋,香槟喷涌的声音与氤氲的香气伴随着欢笑.....
白日里他们是背负期望与盛名的天才学生,午夜他们则是最叛逆不羁的少年。他们是担得起分离陆千万个“最”的人,直到阴霾渐袭,一切如潮水退去。
…
13
房间里总是一片昏暗看不清键盘,鲍德温凭借熟悉度敲入了他的deck,一个类似于质粒的东西,只不过运载的不是DNA而是能在不知不觉间渗透冰墙使之瘫痪的慢病毒。但是这次在执行几次交互后依旧没能打消自主防御的疑心,康拉德自招安以来不愧是最强的SysOp*。突然意识到自己和这家伙的攻守之势来了个大颠倒,有点可笑。
(*system operator,系统操作员,黑客的对手。)
他和亡者之桥的雷蒙德.特里波利进行了共连,后者的声音从那个模拟盒中传来,像一台信号不佳的老旧收音机。
由于口头转述效率太低,他又并非那位大师最杰出的徒弟之一,鲍德温黑掉了植入大脑的反让渡疫苗,许可了一次为时一刻钟的身体让渡(其实,只要不是在考试竞赛上执行让渡就是合法的),雷蒙德的意识切入后直接操纵他的双手在那台破笔记本的按键上操作。
“你这右手操作起来....太灵敏了。”雷蒙德的抱怨声从他脑后传来,“我不得不放慢速度打字。哪个混蛋搞的?”
“接入神经的部分和元件是达芙涅和巴里安一起细化的。初稿是我设计的。”
“不,原谅我,”他能感觉到雷蒙德在吃力地用自己那只糟糕的右眼聚焦一处代码,“谁害得你....不得不用这铁家伙?天哪你整个右边比中风的老头更难使。”
鲍德温扯起半边嘴角笑笑,“大概算居伊.路西尼昂的。不过如果非要怪谁,就怪我自己。”
一阵沉默。
雷蒙德讲话谨慎,却不擅安慰人。不过安慰也于事无补。那天达芙涅开车把他运回来,轮椅推到电梯井的旧铁门前,帮他拉开门,看着他上去。他们对视彼此直至消失在电梯井的缝隙里,心知那段疯狂而幼稚的少年时光回不去了。
组织增生对马尾神经的压迫减轻了,腰腿不再那么疼却酸得一点使不上力,即便用了外骨骼恐怕也要扶着墙走,他干脆回归蜗居生活,先把康拉德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再说。
鲍德温在处理那个中东人时就模仿刺客的业余手法强行切断了设备与康拉德大脑之间的联系,防止他隔空操作组织后续恢复数据(其实他从未完全相信刺客的话,康拉德不在现场也可以操作,谁知道是不是在钓鱼。关键是谁把消息透给了他,时间又紧到来不及带走设备)。饶是如此,他依旧向雷蒙德续了三次让渡时间。
“密钥,最后一道密钥,已经试验出前8位WmsJ2067___5,看样子是个日期。”
“试试0715。”这是千年前十字军收复耶路撒冷的日子,更是威廉.蒙费拉改姓“雅法”,与茜贝拉成婚并入职“耶路撒冷”总部的日子。
雷蒙德操纵着他的手指敲入数字,屏幕的光闪了一下。
“结果如何?”
“不,不.......不,”老人被模拟出的声音像卡带一样颤抖,不知是惊叹还是恐惧,抑或者两者兼有,“你看....我从未见过这种....”
周围一片昏黑,唯有屏幕上幽蓝的光映射在两人,不,一人脸上。像一张网,一张精准投放且无可逃脱的网。
…
14
远处有鸥鹭飞起。一片肋羽飘落,在落地之前碎为不可见的齑粉,没人能抓得住。这种程序是为了维持城市路面整洁。
优素福望着身边倚靠在邻水栏杆上的年轻人,他摘了眼镜疲惫地半阖着眼,少见地点起一支看上去是烟的东西,嗅到的却是清咖的苦味。干枯半长的头发有些凌乱,一缕快要被吹到火苗上,他想为他挡开却在半空中犹豫着放下了手。
“你猜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阿拉伯青年突然想开玩笑了,“秃顶(bald)翁?我的大学室友做过统计,浅发色确实容易秃。”
金棕色头发的年轻人大笑起来,“Bull**,认真点!不过我加入耶路撒冷前的代号的确是秃子。”
优素福表示他对此类名字不熟悉,不过确实见过许多以dwin或mund结尾的人名,在一些中世纪题材的小说里。
“bald这里不理解为秃的意思啦,尽管阿马里克不到四十就去植发了,”他继续向后仰,但由于听到骨骼的抱怨停了下来,“大概,我猜,和bold同意,win和mund都有朋友或守护者的意思。”
“忠勇的朋友,无畏的守护者,”优素福的微笑里有一丝嘲讽,“还真像是骑士故事里走出来的。”
“他要我继承他,无条件地守卫耶路撒冷。”鲍德温突然转向他,声音却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分布极疏的粒子经过拟合处理失去了人声的温度,“然后我出事了。他们说我背叛了耶路撒冷。你认为呢?”
优素福避开了他眼中的锋芒,“卡拉克堡谈判的幸存者只有你,我不知道。”
“你把我的背景调查得很清楚。甚至比我自己都要清楚。”金发青年径直来到他面前,逼视着他的双眼,无知觉的左膝近乎把他钉在墙上,隔着衣物优素福甚至能感受到萎缩皮肉下凸出的髌骨以及盘踞其上的外骨骼,“这是你请我查案的原因。你引导我走上那条老路。告诉我,你和撒冷派什么关系?”
迦南人崇拜夕阳神撒冷,祭坛就设在阿克萨清/真'寺的地基巨岩上。他们是耶路撒冷的第一任主人。随后才是犹太人,尼布甲尼撒征服,萨拉森人以及法兰克人。撒冷派由一群信奉安那其主义的黑客、移民与被边缘化的少数群体组成,主张回归本元,最终目的是将“耶路撒冷”从分离陆上抹掉,自此信/仰自由,不论你向何方朝拜,也不会再有主机交给耶路撒冷主事者的赛博神谕,不会有冠以“利益最大化”的固定命运走向,甚至不会再有流水线产生的工具人婴儿。
也正是撒冷派,率先提出了卡拉克堡谈判,他们决定停止对主机的渗透,但要求一片分离陆上的净土——无“耶路撒冷”干涉的占地约80平方英里的净土。
而鲍德温——耶路撒冷主事者阿马里克的继承人——正是那场谈判的一方首脑。
视线移过风衣外沿、那只金属义手以及解开最上纽扣的衬衫,他望进那双山泉般冷冽的眼睛:“当时,撒冷派负责谈判的人原本是我。”
“信仰之善。Salah-ad-Din.”
“我都看到了。”他放开他,偏过头抱着双臂,眼底的笑意说不清是苦笑还是微哂,同时撤回腿来保持一码距离,“在你名义上的房间里。我都看到了。这都是你设计好的。而我早就受够了被设计过的命运。”
随后电击从颈侧骤然传来,震得他不自主地抽搐,优素福.阿尤布——萨拉丁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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