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彼时鲍德温和使用他身体的雷蒙德看到了那名传奇黑客的部分作品。
那是满屏人工神经网络算法写成的代码的残余部分。除了模拟人脑构建神经元结点来处理信息外,主体的编码双线并进、互相契合,犹如经过配对的ATCG,这种结构不仅增强了编译的稳定性也增加了修复难度。倘若它们没有被执行自动擦除,导致3/5的部分永远无法通过程序复原,这个结构可以自己运行下去、延续超过30亿组碱基对。
他在残留的蛛网里窥见了他们这一行30年来的发展。但它们在此算法上的接入是无序的。不像人类学习由易到难,也不像认知不同的外星人从难到易,它简直像条贪吃蛇,看见什么吃什么,而且还会消化,排泄掉无用的留下有效组件,绝不重复摄取致使它被亨廷顿舞蹈症困扰。像细菌一样贪婪,一样善变,一样适应环境,一样繁殖强盛。
这是一组有着基因水平转移能力的病毒。当“耶路撒冷”被废止的继承者看着名为“继承者”的残留部分,一股奇诡的感觉从心头升起。这次不是海马效应,而是真实存在的回忆。
卡拉克堡谈判之前,撒冷派威胁他们说已经模拟细菌抢先研制出了有GHT功能的病毒,准备用它进攻耶路撒冷主机,它有着堪称“分离陆的狄奥多西城墙”的黑冰。
鲍德温赶在在谈判前天抢先调出了真相:当时没有任何黑客能编写出这种超级武器,撒冷派的研究没有结果。他原本打算假意谈判、带充足的人手埋伏在卡拉克堡周围,随后将撒冷派首脑全部拿下。
但是那天茜贝拉突然杀到他的办公室,和他大吵一架,关于她的第二次婚姻以及对阿马里克的继承权(此时耶路撒冷的主事人已接近脑死亡,这对姐弟反目成仇实属正常)。
“父亲出事你以为自己没有责任吗?想想你都给他吹了什么耳边风。还有,你无权要求更多,因为你不是我弟弟。你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茜贝拉抛下这句话就摔门离开,在鲍德温心中埋下一根怀疑的刺,使他无时无刻不经受内心的折磨。
终于,赶在谈判之前,他已经通过多方查证验证了部分猜想。这改变了他对卡拉克堡谈判的行动,也直接导致了日后的挫败与痛苦。
“鲍德温,你怎么了?清醒一下!”雷蒙德感觉自己正在被挤出他的意识,然而他的反应离正常还差的远。金发青年直愣愣地盯住屏幕,浑身发抖,通过他的视线他能感觉到那块屏幕在晃动,就像玩第一人称游戏一样,同时心跳加快.....
接着两个人在意识里一起呻/吟哀嚎起来。
雷蒙德感到他的右腕——不,是鲍德温的——爆发出剧痛,像是手握TNT爆炸了一样,有什么东西在反复粉碎骨骼撕裂皮肉.....按理说共连只能做到意识沟通与通过部分神经操纵肢体,大脑皮层产生的感觉是无法传达的....再说雷蒙德早就失去了肉/体....
他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了,自己退出共连躲回模拟盒里。那不是他为了提高效率通过手术更换的义体?上帝啊,他们对鲍德温做了什么?创伤应激外加幻肢痛?
夺回控制权的金发青年整个人伏在电脑桌前,左手和上身重量都压在右腕上,把呻/吟忍成咬紧牙关的摩擦声。等到过了漫长的五分钟他紧绷着微耸的肩膀才松下来,然而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我必须....把你关机了....”鲍德温断断续续地说,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切断了模拟盒开关,阻止能量散失,“我....能独自完成这段填空.....缓缓,别死第二次....老师。”
…
16
“In the summer silence
I was getting violent
In the summer silence
I was doing nothing
Play with me my love
In the summer sun.....”
他空出右耳频,留意喧嚣中的异动,又将耳机揣回兜里。
在用疯后将军时要避免被对方的卒吃子。
所以这次他没有冒险直接用继承者去黑对手的设备,以免被反过来植入什么病毒同归于尽。抑或者康拉德在继承者残片里已经留下了什么贴心小礼物。
人群一涌出地铁口就开始分流,像红细胞奔赴不同的毛细血管压力急剧下降,他拉上夹克的兜帽,开启光学迷彩,手插裤袋向预设的地点走去,同时确认追踪者落后一段距离,跟随着自己却不明具体坐标。
地上磕嗨了的乞丐啃食着一个等身抱枕并趴在其上有节奏地起伏,活像一只感染了团孢霉的十七年泰迪蝉。人们见了他纷纷躲闪,谁也没料到会有一个无形无相的人从乞丐身前掠过。
再往前走是一家废弃金属处理厂。他们要收集钴钕等金属,从废弃合金里。所以那里有一个尺寸堪比摩天轮的电磁吸盘,吸上那些有磁性的合金再从中提纯。视线划过满是喷漆秽语的拐角墙,一阵风挂过,白色垃圾像落叶一样打着漩飞起,一直飞过这堵斑驳破败的墙、飞出他的视野。
继续向前走,现在他与处理厂仅有一壁之隔,依稀能感受到那里强大的吸力召唤着他身上的某些设备——幸亏支撑他双腿的不是一代产品的金属,否则非得贴上去跳钢管舞。
左边一条裸露的电缆钻出破碎的窨井盖,向墙内延伸,它将通到电弧炉,在那里负电荷能迅速从零突破兆。他黑掉了冶金操控台的MCR使电压失控产生电弧,又连上消弧线。这东西通过取代电弧周围的绝缘质运作,只能产生类似于光学迷彩的视觉效果。现在它在肉眼中已不可见,透过隐形镜膜来看它是一段粗细不一的金银色光带,像闪电一样只是不至于导致暴盲。安全起见不能再往前了。
很好,现在他只需要等待。
…
“等等,秃子到哪里去了?”
亨德里克通过意识问询自己的同事,同伴的声音经过骨传导震得植入处一阵麻痒,“屏幕三点至六点方向之间?这家伙肯定开了光学迷彩,保不齐是个叛变的同行,除了我们这里只有他一个人.....%д*&?....”
“嘿,到底怎么回事?”他在设备上拍了两下,像是它接触不良了一样,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叽里呱啦的乱码与磁场干扰后的沙沙声。眼镜上的显示荧光字闪了两下也暗了下去。
“他妈的秃子在搞什么鬼?模拟磁爆了啊?”紧接着他就被震得不得不捂上耳朵。
“现身,谈判,别耍小心思。”
废金属处理厂的二十七个大喇叭一起播报着编写好的话语,秃子的手笔。有人说巫师的胜率在于准备:事先布置好的法阵、卷轴上的如尼符文,他们这群在冰墙边缘玩功守道的也是一样。他搞出了等离子流与磁层的交互,模拟了一场小范围太阳活动,并事先黑掉了处理厂控制室。现在仅能动用个人设备,对外勘测与联络全部中断,等于双方缴械,谁也黑不了对方,也就是说planA已经破产了。不过也好,说不定他们活下来的几率变大了。
“出来吧,我要真相。枪指着你呢,老兄。”
秃子输入的语句经历了语音合成,幼稚又挑衅的话语用温和但毫无感情的女声读出,别有一种诡异感。磁爆时他们的定位也失败了,而对方依旧维持隐身状态,他们已经从暗处转移到了明处,躲不躲也没多大区别了。
于是亨德里克关闭了光学迷彩,缓步来到磁爆区的中庭。
一条窄巷,环顾四周,空无一人。谁知道眼前的墙是水泥质地还是全息投影,他架起枪左右瞄准,继续往前走。
一道声音炸响:“停下!你快碰到电弧了!以及,我知道你还有两个同伴。”
他一惊,赶紧停住脚步,这次不是喇叭播报,而是bald自己,听上是个相当年轻的男性,他猜他大概是个交投名状的大学生。
然而思绪未停“砰砰”几声打断了话语(准确来说是射入了声源),接着是两个弹夹落地的声音。
“哈,你们打的是墙不是我。两面都是墙,这次子弹反弹没伤到人算万幸。”秃子又在说话,声音从另一个地方出现,声源可能是墙,也可能是正前方,依然没现身。
“我们暴露一个人,你也暴露一个人,这才公平!”他忍无可忍地朝前方一片空茫吼道,突然感觉耳尖一阵刺痛夹杂着热流,才发现是被同伴的流弹擦伤了。
对面回答道:“你们三个人,我一个,公平吗?还有,我可是看出刚刚谁开的枪了。”
“我们一共有两个人。”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汉斯的同伴从掩体后出现,“第三个是驯化AI。”在磁爆产生后就失效了。
再次看向空荡荡的窄巷,名为bald的黑客终于现身,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灰夹克,戴着诡异的苍白面具,兜帽覆盖着它的上沿,手里是平平无奇的枪,应该只有四发子弹。她觉得他有点像V for vendetta里的V。
…
18
“我对摄像头动了手脚,让它拍到你被装进袋子扔进了海里,”他嘴里叼着牙刷含糊道,但一点泡沫也没有喷出来,看上去像一个通宵打游戏或者黑进FBI并逃避了早课的叛逆大学生,“他们暂时只能认为你死了。没有权限很少有人能下海搜寻。”
他穿着一件绘着白般若面具的黑T恤,优素福可以看到他骨架像还在打四分卫的大学时代一样挺拔英朗(是的,你可以想象他打棒球甚至马球但绝对想不到一个气质斯文也不显壮的人会去打有大规模身体对抗的橄榄球),但是繁忙的工作和那次事故使得肩背看上去薄了一半,手臂同样瘦削却依稀看得出先前特训遗存的薄肌,以及那只机械手连接处的关节。
“你看,我发现了一个高效的刷牙方式,边刷牙边做事还不影响室内清洁.....”
“但你现在的说话方式就很不高效。”
鲍德温对他打了一个手势,闭嘴,稍等,马上回身进卫生间漱了口又出来。
这段时间阿拉伯青年打量一下自身处境,他四肢被拷在轮椅上,电解质引导的电击外加麻醉的效力还没过去,暂时能操控的只有一张嘴。
“你疯了吧?故意在市政厅旁的摄像头下抛/尸,尽管没什么现场目击者。”
“杀一个通缉犯乃至恐/怖分子之类的角色....按理说应该给我赏金吧?他们要是敢找上我,恐怕就得大出血了。”鲍德温又回到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态度,笑得露出三颗犬齿破坏了原先的斯文端正,“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不住那里了。听着,现在不止一股势力想要你的命,而我不能坐视自己的信息源和资金链断裂。是我,救了你。”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我们必须保持坦诚。我做到了,而你没有。”年轻人说着,干脆在他面前的地毯上盘腿坐下,裤子蹭起来一段露出干瘦苍白的小腿,下面硌着一个型号快要被淘汰的手柄他却没有丝毫反应,“而这正是我目前限制你自由的原因。”
优素福笑了,“看来卡拉克谈判教会了你很多。”
他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像是在说,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可笑),“抱歉,我不得不这样做。”
阿拉伯青年有点懊悔,懊悔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话题引向那里。
随后他开始诉说。
亲爱的,相信你已经听说这两天在榜上排名飙升的是一个代号为bald的黑客。
他先是在暗网上开出了一单生意报价,足足有七万刀,看着像是什么保护费,随后就开始了无差别攻击生涯。在4小时内这个“秃子”就干翻了今尾地热开发、海兹福德等78家中型以上企业的冰墙,盗窃了他们有关买卖选票、恶意做空、收独'cai者的回扣、出卖公民**等丑闻的证据密钥,把金融与政治圈搅得一团乱。
“所以说那个bald就是你,重操旧业了?”优素福道,他想起被电击前鲍德温神秘的笑意,“所以你是动用什么手段做到的?又想引起谁的注意呢?”高强度黑掉这么多内网,战绩快要与康拉德和五十年前的雷蒙德并肩了。
“哈,你就这样怀疑我的能力么?”
“秃子”复原了改装完毕的“继承者”,在地铁上穿梭整座城市,用移动设备找到可接入结点,将载有继承者的deck上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拷走想要的东西后按照程序移动到下一个结点,一扇一扇门踹过去,没有踹不开的,如入无人之境。他专门找人多的地铁站换乘,掩藏在人潮与数据之间,直到受雇解决这烂摊子的佣兵终于发现他,或者说是他藏在暗处发现有人在检测与自己型号相似的deck。
“大概,继承者最方便的一点是,运行它只需要最基本的笔记本:8个处理片,我们只需偶尔调整变色龙与它之间的权重,无需引入其他病毒工具一一尝试,从而省下许多交互步骤,也就减少了一来一回间被SysOp发觉的风险。”
优素福点点头,“通俗来说,它就像把串联改成了并联,只要一条路通了就能构成回路,不用一一排查元件。”
“你很适合当老师。”地上的年轻人赞许道。
我改主意了。
“秃子”在暗网的个人页面爆炸的评论区里写道。如果放弃那七万刀,能给我kkf保险还有菲茨堡—山田14型吗?
如果你不怕半年后就被裁的话。有个家伙很快回答道。我们方便你也方便。
能在暗网迅速锁定的还有谁?套话完毕。
14型是从未在市面上出现过的最新配置,只有paradoxy研发部高层才能配备,如果不是巴里安和他提起过他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秃子”模仿那些翘课的叛逆极客,先是大肆制造破坏,以此为投名状威胁大公司将他们招安。当年康拉德就是这样干的,几乎威胁到了至高主机的运作,并有幸进入了一家几乎是终身制的铁饭碗部门。与之相对的,paradoxy之类的民营巨头强者如云,流动性很大,去了大概率也是外包。
实际上,鲍德温表示他只是先试验一下修复出的“继承者”威力。
阿拉伯青年一脸困惑,“为什么你提前锁定了paradoxy?他们和康拉德遇刺有关?”
“嗯....大概吧。锡瓦神庙的祭司特地发传真告诉我将来的事。”鲍德温低下头拨弄着开线的毛毯边缘,语气平淡。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等等,”信仰之善说,“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的协议?我付出自由,你则坦诚相待。”
“是我的错。但是,第一,拒绝坦白的人是你。第二,你并非主动放弃自由。”坐在地上的金发青年抬头直视他,健全的左眼澄澈而幽深,望之犹如直面蓝洞,“第三,你知道康拉德编写了继承者,而且他没有死,不是吗?”
优素福仰头靠回轮椅上,阖上眼叹息,“你追踪了我,去了我的房间。”
“不错。”他坦白,“但我没像塞拉皮斯一样把它卖出去。”塞拉皮斯是家电巨头,包上门安装、包维修。
“但我买的东西都是自己安装的呀。”阿拉伯青年打断了他,语气转为小心与自责,“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很抱歉,在知道你经历过那些事后不得不让你....回顾那一切。”
“你到底想说什么?”鲍德温收起了满不在乎,脸上只剩下冷肃麻木,看起来老了十岁。这时的他不再是那个叛逆学生,只不过是被耗尽的前社员。
优素福顿了顿,“你应当为自己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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