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鲍德温隔着面具观察眼前的女子。和那个铂金色头发的年轻人不同，很明显她是个混血，一头利落扎紧的棕色卷发，眉眼细致而深刻，有些鹰钩鼻，大概混了阿拉伯人，在这年头算得上一种新颖的美。
“好的。”他说，“我问，你们答。”
“不。这不公平。”那女人用他的话来回怼，“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她打量着他简单而诡异的面具，对外超声波探测被干扰了，镜片上的合成图显示不出他的真容。
他点点头，简短道：“谁派你们来的？”
“上级。”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你的问题问完了。”那个男的说。
女人接道：“现在该我们问了。”
情况一度非常尴尬。
“你靠什么短时间内破解了几十个密钥？”
“脑子。”鲍德温模糊地说，“告诉我谁买了paradoxy的该项服务？”
“paradoxy准则第一条，不得向外人描述Paradoxy。”
“等等，”男特工一脸茫然打断同伴的话，“为什么我记得是，不得透露顾客信息。”
面具人反唇相讥：“得了，如果你们没有窃取顾客**也就不会在暗网上找到我了。”
那男人沉不住气了，厉声质问他：“你这滑不溜秋的鳗鱼，到底想要什么？”
“康拉德。”鲍德温报上了这个名字，用肯定的语气，“他把它的使用权卖给了我。”这样问是因为他进一步怀疑康拉德能编写出继承者是因为背后他们的帮助，但他缺乏证据。“继承者，原本是被你们买断的，不是吗？”
“那个毫无底线的杂种！”男特工下意识怒骂道，同时枪已瞄准了对方，“他的研究资料都是我们提供的，先是背叛了耶路撒冷，我们当初就不应该听信他！”
与此同时他已然按下了扳机。
但是□□设备失灵后的磁力实在太强，他眼睁睁看着子弹先向回收冶金厂一方的墙面偏移，又像赛车一样来了个急转弯。亨德里克暗骂一声，后悔没用铅弹而用了有追踪能力的钢弹，然而它该有的能力在磁场干扰环境下完全变成了劣势，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时不时刮擦在墙壁上发出指甲挠黑板的可恶噪音，叫人心底发毛。
与此同时，大胆的黑客不闪不避径直向他们走来，然后一闪迅速隐去了身形，像是被从旧电视上擦除了。这家伙仿佛算准了对方打算用什么方法对付自己，倒真像是叛变的同行。
“亨德里克，他只是在离间我们和康拉德，被被他激怒。但是在场所有人的设备都不再稳定，他必须尽快动手。”同伴给了年轻人一个暗示，随后他刷地抖开两条缚在小臂上的一英尺半直剑，作近身格斗防御态。亨德里克递给同伴一个眼神，她马上站到他背后挡住薄弱点，同时两人环顾四周密切注意进攻方向。到头来还是拼冷兵器。
bald的嗓音毫无征兆地在虚空出现：“二位可否告知名字以便日后联系？对了，巴里安没告诉过你们我的名字吗？权限不够？”
亨德里克一个激灵，脚跟急转间地面几乎摩擦出火星，他面向发声方向，正欲挥剑横劈背后却传来噼啪一响，同伴身形一滞。“阿迪莱？你怎么了？！”
“是你刚刚射出的流弹！”她有些恼怒地喊到，“它撞到我面前，但我算是挡住了。”
至此两人一共打出三发子弹，一发嵌入墙体，一发被阿迪莱的护臂挡下后减速坠落，还有一发目前应当以劳斯莱斯银魂的最大时速运行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尽管它已经历过减速。
该死，混账，血腥地狱。他满脑子老掉牙的文明用语。
就在这时，两颗铅弹咬着脚步先后冲他奔来。汉斯一个后撤步并用腰撞向右后侧，带得阿迪莱与他一起移动躲过第一枚铅弹，然而第二颗经过预判正在他的躲避路线上，已经袭向面门。
左右缚剑同时回拢至面前，交错呈剪刀状防护，2毫秒后铅弹重重砸在缚剑的交错点上，他被震得小臂发麻后退半步，第一把剑打得变形残破，铅弹嵌入了第二把的剑身，形成一个撞击坑。其实在复眼镜的观测里，它慢得好像可以用手拿住，然而做到这样还是险之又险。
“康拉德和你们达成了什么具体协议？他造出继承者是为了毁掉耶路撒冷主机吗？”
那个黑客此时已现身，左手平举那把平平无奇的枪快步逼近他们迫使其后退。两个特工身后则是小巷的尽头——他利用短暂的光学迷彩生效时间转换了与对手的位置，由防御转变为进攻的一方。抑或者，高明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那把简易手枪几乎推到阿迪莱脑门上，还有两发子弹，但他们很确信哪怕只剩最后一发也必会杀死两个paradoxy特工。
阿迪莱的棕发汗湿了贴在侧脸，发梢打着颤，左臂鲜血淋漓顺着手指滴落在地。她欺骗了亨德里克，没有挡住那颗流弹，倘若真是动脉损伤且不加治疗很快就会失血而死。她直视着那双面具之下的蓝眼睛，流弹以他为中心旋转，堪堪将她囊括在内——速度已经降至肉眼能够捕捉，可威力依旧不小——犹如一颗卫星，而他是它的主人，一个眼神就能改变引力从而影响它的旋转轨道，哪怕是睫毛的翕动也能引发夺命飓风。他的代号不应是什么“秃子”，而是湿婆，意念输入的指令拥有毁灭与重塑的力量。
“耶路撒冷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你来时看见地铁站口那个感染了蝉病的人吗？”阿迪莱双眼失焦，疲惫地把额头靠在面具人的枪口上，“其实撒冷派也一样.....阿萨辛有句话说得好，没有什么是真的.....就连我们被创造出来，也只是出于虚幻的目的....”
“你说什么？”额前的枪突然移开了，女特工栽倒下去，他下意识地想要扶。
一阵凌冽的风刮向面门，他感到裸露在外的皮肤有皲裂的痛感——十七岁时被带去训练空降作战，高空中突然打开舱门被推出去跳伞的感觉。反射了烈日他的视野出现了灼烧的盲点，双剑反剪张开向脖颈袭来，避无可避的情况下某处被割开，灼疼如洒了酒精。
阿迪莱就势倒下，仆地一滚撤离交火圈。亨德里克用上了巴西柔术中的一跃，瞬间移动过同伴上方挥剑前扑。这招用来对付与自己有一定距离且更高大的对手，如果能够成功双剑定会以喉结为中点撕裂面具黑客的气管，割喉处决。
缚剑在中弹处重合在一起为剪刀的支点，两刃划出两道半弧，它们的重合段就是对手的喉咙——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
一只拳头抵在两刃之间、支点之前，那面具黑客同时向后弯腰仰头，亨德里克即将挥去的两剑被生生从中截断，半张的锋刃停留在对方喉结前半英寸处却无法再向前分毫。
男特工发现挡住他双剑去向的不是血肉，而是钢铁，那皮革手套下黑客的右手是金属义手，在破碎的皮革下散发着幽冷的光芒。视线下移，那支铅/-弹/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胸口。
亨德里克无计可施，磁爆影响无法互联，遂立即执行了一段事先写好的让渡指令。如果失败，他将看着自己的肉/体死亡，意识被永远困在赛博荒原中游荡到世界的尽头。如果成功.....那结局依然是未知。
就在鲍德温左手开枪的一瞬，那家伙以非人的速度以他的右手为支点跃起，腾空后猛踢它一脚为助推，一连四个后空翻迅速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期间铅弹擦着男特工的膝盖与后仰的头部飞过。所以当他站定抬起头来，鲍德温看见他脸上有一道笔直的血痕从额头中央越过鼻梁延伸到鼻尖，看上去就像印加部落的脸部图腾。以及，在做这一切时他的双眼是闭上的，直到完成最后一个空翻站定后才睁开眼。
鲍德温被他踢得后退两步才勉强稳住自己，然而他在他眼中看不到任何此刻人类应有的情绪特征：慌张、自豪、交感神经兴奋导致的瞳孔扩大......尤其是对于一个年轻气盛、尚未训练成熟的特工来说，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他冷静地像个仿生人，很明显不能通过沃伊特坎普夫测试*。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里的移情测试）
“第三个人。”
他有些震惊地试探道。刚才对方在右手上施加的力太大，坚硬的金属面挤压得残端疼到发抖，短时间内用这只手精准抡人是不可能的，而左手的枪里只剩下最后一颗铅弹。
他必须尽快想出其他脱身方法。
“想想七年前那场实验室事故，多少人感染了蝉病。”铂金发色的年轻人一步步向他走来，轻松而优雅，与方才判若两人，“这真的是一场不可控的事故吗？你是否注意到感染者的筛选性？”
那正是鲍德温十六岁时与同伴一起破获的案件，尽管已不愿再回忆其中细节。现在他很清楚，亨德里克已经不是亨德里克了，他拥有非人的反应力与理智，是一个AI的载体——正如他不久前是雷蒙德的载体，不在他能对付的范围之内。
“你想说什么？”他用余光注意后方，装出心虚的样子并踉跄后退，“蝉病爆发的勒班陀区原本就管控混乱，那些嫉世愤俗的孵化者和新移民天天上台演讲、游/行....还是担心一下康拉德成为双面间谍的下场吧。”
最后他竟不顾身后的两人扭头向宅巷跑去。
将身体让渡给AI的亨德里克咧嘴一笑，迅速迈开腿追了上去。其实他想要追上面具黑客并不难，因为跑并不是后者当下擅长的事。每一步鲍德温都能听见支架式的外骨骼框框作响，感知尚存的后腰越来越疼。每一步都必须迈地比上一步更大，这样才能在被追上前到达预设位置。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滑稽。他能理解儿时的阿甘被追赶霸凌的心情。如果不是性命攸关这真他妈好笑。
就是此刻。
被AI操控的特工速度快得惊人，探身前扑一扬手，缚臂短剑挟疾风朝他颈后袭来。而面具黑客早有预料般低头矮身避开了银灰锋刃，特工一击不中又是反手一剑劈下——
加了消音器的枪管顺势一挡，钪然相击。那黑客竟熟悉冷兵器特性将长枪管使出了绞斩，瞬息间已带着他的剑连绕几圈，剑刃像是被吸附在枪管上一样，金属与金属的摩擦与爆裂同时发生，一时间火花四溅。
尽管经过纳米沉淀物强化的乌兹钢达到了
神器的强度，但由于空间编辑技术尚未成熟，纳米材料的间距不均，再加上乌兹钢本身的高碳量使得这把剑达到至锋至强的同时牺牲了韧性。
方才亨德里克用短剑挡下一枚高速铅弹已是强弩之末，如今一击一绞更是是其脆度压倒韧性，在火花中震碎成一片片。现在他的双剑一把粉碎一把变形等同于直接物理缴械，但撇去这些外物面具黑客显然比他脆弱：反应力不如，体力不如，经过维修的瘫痪肢体不听使唤。
不等那黑客抬手瞄准，特工猛地一脚踢向他腰腹。
在离地的两秒间鲍德温只记得三件事：1、自己几乎被折叠起来踹飞出去。2、那一条淡金色的电弧标记线从他头顶掠过，嘶嘶作响。3、面具没掉。
剩下的只有后腰炸裂般的疼痛。外骨骼接入端松掉了，探针检测不到神经后碳纤维触手般得缩回那个小盒中。这一年来留给他的从来只有瘫软无力的双腿，根本动不了也爬不起来。
他用手肘撑起上身，看着被AI控制的特工向自己走来，同时余光注意着镜膜边缘出的播报时间。差四秒。
通过使用消弧线，电弧褪色至本生灯外焰的颜色横亘在两堵墙之间。现在他希望对方没有听见它在滋滋作响并释放着大量的热。
这是鲍德温最后的赌注。
他看着对方一步步接近自己，向电弧一步步走近。
三码，两英尺，四英寸....
终于。
一阵难以形容的巨响，是高压电流穿过导体的声音混合着骇人的惨叫。
那个特工正准备俯身对他出手却触电抽搐倒地，和他的同伴一样。电弧冲破消弧线的视觉干扰，骤然爆发出强光在亨德里克身上炸开，瞬间他那一身设备报废滋滋作响。与此同时这还是他整个人发出的声音，大概表层已经烤糊了。
有些无趣的桥段。
.....但是好累好痛。
亨德里克很快便躺在地上不动了。只是不知能否终止让渡，把那个该死的AI从特工体内电出来。
此刻，倒在不远处的女特工咳嗽几声，虚弱地说：“你以为你真的参透继承者的结构精髓了吗......毕竟它的残片不是你破译的。”
有人盗走了他的思想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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