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2米5的床是能睡得下三个高中生，但施黎晚上睡觉不老实，加上腿还受了伤，施景只好把他隔壁那间客卧简单收拾了一番，换了新的床单被罩之后，把伏野跟沈雨上带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平时家里很少有客人来，其他几个客卧里面还堆着施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两个在这将就一晚上行吗？明天叔叔开车送你们去学校，早饭也一并在路上吃。”
“好，谢谢叔叔，叔叔晚安。”沈雨上拽着伏野的胳膊进了卧室，在门口跟施景道了晚安之后，关上了门。
“呼──”沈雨上往后一倒，整个人陷进了床里。“跟大人聊天真累，比画一整天的水彩还累……”
伏野笑了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你也是真能聊，嘴巴都没闲下来过。”
“那不然呢……”沈雨上翻了个身侧了侧脸看向窗外的小花园，“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尽看着施黎挨揍吧，不过还好，我看叔叔后来心情还不错，今天应该是放过他了……欸对了，你左手边那个床头柜上是什么？书么。”
伏野偏过头往那边看了一眼，是本旅游杂志，挺厚一本，里面有很多国家比较有名的景点。他拿了过来，随便翻开一页摊到床上。
“《国际旅游杂志》？”沈雨上合上杂志，看了一眼封面上的花体字，眼睛胡乱往下一撇，在角落里看到了几句英文。他皱着眉，用手指了指那句话，抬头问道：“这里写的是什么？”
伏野看了过去，目光跟随着沈雨上的指尖缓慢移动，然后轻声的念着。
“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I offer you lean streets,desperate sunsets
the moon of jagged suburbs…”
伏野读完这段诗，重新看向沈雨上，给他简单翻译了几句。“大概意思就是，‘我用什么才能留下你，我给你萧索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博尔赫斯的一首诗。”
也不知道这首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本旅游杂志的封面上，可能是觉得中英穿插的风格显得更国际化一些吧。
沈雨上突然平躺在床上，把枕头拿过来垫在了脑袋底下，“伏野，你说……这是一首情诗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诗歌本就自由，至于怎么理解，全凭个人。伏野答不出来是不是，只好浅浅一笑，“其实这首诗还有后半部分。”
“是什么？”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寂寞……黑暗……危险……困惑……
这些词，就像是特地为伏野准备的。伏野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现在你还觉得这是一首情诗么。”
沈雨上没再说话，摇了摇头把杂志往后翻了两页，看着“斯里兰卡”这几个字跟底下配套的图片发呆。
“沈雨上，你确定要在晚上11点半看杂志么。”伏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好心提醒道，“明天我们得早起，起码比我们在学校的时候要早一个小时。”
“这样啊……”沈雨上的脸上挂着“不甘心”这三个字，难得碰见了一本比较感兴趣的杂志，可现在确实太晚了，这么厚一本别说全部看完，就是只看一半都得看到明天天亮。
他突然转了转眼珠，伸手拽了一下伏野的衣服，“伏野，你有没有想去的国家或者城市，我们只看那一页行吗？我保证看完就乖乖睡觉。”
“你幼不幼稚。”都多大的人了，还来撒娇这套。伏野仰了仰头并没打算回答他，可脑子里却下意识蹦出来一片黑色的沙滩……
“冰岛吧。”伏野说，“我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挺好看的。”
伏野没想过自己以后会出国，就连冰岛这种地方也是通过电视旅游节目才知道的。谈不上喜不喜欢，他只是有些惊讶，这个世界真的有一片黑色的沙滩……
原来父亲真的没骗他。
沈雨上“哦”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查字典似的开始找跟冰岛有关的那几页。
“323……324……325页，找到了！”他把翻到的那页推到伏野面前，弯着眼睛。“你喜欢的，冰岛。”
伏野不知道沈雨上为什么会把冰岛和他喜欢能联系到一起，但他不想反驳，也许他喜欢，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冰岛两个字就挂在这一页的最顶上，旁边跟着一小串中文，写着“凄凉的黑色旷野”和“传说里世界的尽头”。伏野又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
沈雨上被杂志上附带的照片惊到了，他往伏野那边靠了靠，认真地盯着旁边的介绍。“冰川内部的融化水流在冰层之间穿梭而成，冰晶再将阳光折射成蓝色……伏野你看，蓝冰洞真的像在发光一样，有点梦幻。”
“看到了。”明明是自己提出来想看的国家，可沈雨上怎么看着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是挺好看的。”
“你喜欢啊？”沈雨上眨了眨眼，歪着的头抵到了伏野的小腿上，又问了一遍，“喜欢吗？”
“嗯，喜欢。”伏野回答道。
“既然你喜欢，那等我回学校就把整个蓝冰洞画下来送给你，就当是我这周的色彩练习了。”
“好。”伏野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沈雨上的头发，有点痒。
再往后翻就是著名的维克黑沙滩了。配套的照片跟刚刚看过的那几张色调大不相同，连沈雨上都觉得有些压抑。
拍摄天气似乎不太好，到处都阴沉沉的，雾气也重。白色的海浪从世界尽头翻涌而来，然后吞噬着黝黑的火山砂石，三米高的巨浪打在玄武岩柱上……
海水并不清澈，深不见底，看着有些窒息，像世界末日来临之前。
“这个也喜欢？”沈雨上又问了一句，可没等到伏野回答，他笑了笑接着说：“其实美术生对黑白灰这三个色调最熟悉了，回去我也画下来。”
“孤立于山坡之上的红色房子……”
“嗯。”
“通往地球深处的入口……也是陆地诞生的地方……红火山熔岩河……”
“嗯。”
“塞里雅兰瀑布……在没有雪的时候，是可以走进去的……迪霍拉里的灯塔在雪夜里为船只导航。”
“嗯。”伏野笑了笑，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看到了照片里的场景，他的嘴角微抿了一下，说道：“都看到了。”
“伏野……”沈雨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手指也没力气再往后翻页了。“我好像……真的有点困了，要不我们明天再看吧……晚安。”
伏野把视线从冰岛的旅游手册上转移到了沈雨上那张脸上，然后伸了伸手，抚平了他头顶翘起来的头发。
真的好像一只小猫。
“沈雨上？”睡着了？这么快……伏野怔了一怔，然后把毯子盖在了他的身上，回应着他刚才的话：“晚安，沈雨上。”
伏野突然想攒一笔钱，不靠施黎家意外看到的这本国际旅游手册，也不靠曾经小时候在电视里看到的旅游节目解说。他想真真正正的去一次冰岛，要是能和沈雨上一起，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夜晚伏野辗转反侧，他半侧着身子看向窗外，夜里下了场小雨，玻璃窗上的水汽也越来越重，雨滴的声音好像落在了院子空着的花盆里，敲出一段平静又和谐的旋律。
沈雨上睡觉的时候会把自己缩成一团，毯子一部分盖在身上，另外一部分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整张脸也埋了进去。大概是睡觉之前受到那本旅游杂志的影响，沈雨上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梦见冰岛，梦见伏野孤身一人站在海边，置身于这场暴风雪的中心。
“伏野……”沈雨上在梦里喊了他的名字，好像又陷入了下一段梦魇中，他用很轻的声音不停地说道：“伏野……别再往前走了……前面是大海……”
沈雨上紧皱着眉头，下意识伸手去抓。伏野还没睡着，听见身后的人弄出来的动静不小，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盯着停在半空里的那双手看了好半天……
伏野的内心挣扎了一阵，才轻轻握住了沈雨上举在空中的手。他的手有些凉，沈雨上嘟哝了了一声：“好凉……塞里雅兰瀑布的水真的好凉。”
伏野最终还是没忍住，笑着替他盖好毯子。这个瞬间他又想起了旅游手册封面上印着的那首诗。
我用什么留下你。
·
第二天早上伏野比沈雨上早醒了半个小时，为了不吵醒他，伏野只好下了楼梯去1楼的独立浴室简单洗漱了一番。
开门出去的时候施景正在客厅的跑步机上锻炼身体，见伏野出来，他按下了开关，从旁边的桌上拿了两瓶矿泉水，一瓶拧开自己喝了两口，另外一瓶则是丢给了伏野。
“小野，怎么起这么早？”施景看了一眼腕表，又抬起头，“本来还能再多睡30分钟的。”
“不了。”伏野摇了摇头，打开矿泉水灌下去一大半，最后拧好瓶盖又在放了手边的茶几上，“之前在学校住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个点醒。”
“那是挺早的……”施景依旧在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伏野能稍微拉近点关系。
氛围逐渐变得有些尴尬，电视里还播放着早间新闻，施景站在原地轻咳了一声，想找些伏野感兴趣的话题。可仔细回想了好半天，施景才突然意识到昨天晚上他跟这几个小孩在客厅聊天聊地，聊每个人喜欢看什么电影，讨厌吃什么蔬菜，甚至最后还在聊二经实验中学哪个老师的话最多……
唯独从没聊起过伏野。
所以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觉得哪个老师的话更多一些呢。
大概没人知道。
施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把话题转移到了早饭上。“小野，想吃什么？叔叔现在去早餐店给你们买，反正时间还早，施黎这小子估计还没醒。”
伏野眨了下眼：“早餐店远吗？”
“不远不远，出了小区走两步路就到了。”施景第一次从伏野的嘴里听到了问句，他有些激动，温和的笑了两声，“我知道有家油炸糕特别好吃，又甜又香，这个时间点过去肯定不排队。”
“甜的么。”伏野抬了抬头，“叔叔，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行，那咱爷俩去。”施景高兴坏了，走过来抬着胳膊攀在了伏野的肩膀上。这次，伏野没躲，大概是在施景这里感受到了失去已久的父爱吧。
买早餐的路上施景跟伏野说了很多话，又问他施黎这小子在学校是不是整天只知道鬼混。伏野摇头，说：“叔叔，你有时候真的有些小看他了，他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糟糕。”
“是么。”
伏野这话他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以前也有不少人当着他的面说让他别太小看了自己的儿子，但施景真没当回事，以为这就是成年人之间常有的客套话。
可现在从伏野嘴里听到……他却好像有了新的感悟。
也是。他施景的儿子，能差到哪里去。除了不爱学习以外，别的样样出色。长得好看，拿过校运会长跑一等奖，还因为见义勇为上过学校的荣誉墙……
以前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
“其实……”伏野看了一眼手里拎着的几块油炸糕，抬眸看了施景一眼，“我很高兴能跟施黎成为朋友。也很高兴见到你，叔叔。”
施景还是第一次见到伏野这么懂事的小孩，他内心复杂，想说的话都到嘴边了最后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想问关于伏野的原生家庭，关于他的爸妈，关于他为什么会转学来二经……
这孩子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就像是开在深渊里妖艳靡迷的花，有太多的未知，和足够的吸引力。
可施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换了另外一只手拎着早餐，用靠近伏野的这只胳膊搭在了他的肩上。“以后叫我景叔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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