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地百姓大致是淳朴的,偶有坏心思的刁民,是个别而已。捅死县官的刁民只是个别。人已经被冯翊郡关押起来审讯了。
乔訸听闻后舒了一口气,继续看书练字。
来庄园的第十日申时,乔云过来请,乔訸才再次去了正堂。这一次仅仅是为了赏玩好玩儿的活物。原来是父亲命人为两个孙儿准备了一些小玩意儿,让她这个姑母先过一下眼。
有会说话的鸟,有会互啄的鸡,还有刚出生的犬。
得,五陵轻薄儿又又又要成话题了。
“这两只鸟不错。”乔訸只夸能夸出口的部分。鹦鹉不错。关于斗鸡和犬崽,她实在夸不出口。
“是不错。我命人往姑臧给你大哥家的三个小小儿送了几只。”乔惠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家翁要做到不偏不倚,也是不容易。他如今还没孙女,但在几个孙子之间端水绝对会端平。
“呃。”她想错了,她阿翁是打算培养五个轻薄儿。她有五个侄子,她阿翁有五个孙子。
“过些时日,你二嫂经扶风回洛阳。我打算把两个孙儿留这里过冬。小王爷大婚前,我再送他俩回洛阳。”乔惠继续说。
乔訸有点琢磨不透。要说阿翁彻底离开朝堂吧,不像。这些天,阿翁与太子既在正堂密议,又外出走访,甚是忙碌。要说没离开朝堂吧,他这会儿确实摆出了含饴弄孙的架势。
看完了鸡犬,乔云和仆从带着小玩意儿下去。只剩父女俩在院落里,乔惠跟她说,“你三叔父来信,你二姐和离了。”
“和离?罗家又欺负人?”乔訸惊讶地问道。
乔惠“嗯”了一下,并未展开多言。
乔訸的二堂姐乔谨出嫁已有六年。乔谨在嫁去罗家的头四年里怀过三胎,其中两胎滑掉,唯一出生的幼儿未过满月可怜夭折。乔谨因此不被婆母喜欢。在婆母的要求之下,夫君罗世英一下子蓄了三个妾室。头一个妾去年生了儿子,第二个妾年初生了女儿,第三个妾室据说也有身孕。罗家婆婆和夫君是得偿所愿了,乔谨的日子却不好过。
原本,乔訸对这些并不知情。
母亲去世后,父亲没再续娶新夫人,两个生过姐姐的姨娘平时在洛阳私宅住。她在洛阳的大多数时候是在司空府住,几乎是与三哥乔讷一样被父亲当男儿教导着长大的。她以前年岁小,没人告诉她这些。再加上她与二姐年岁差得有点大,三叔一家又一直在东边就职,姐妹关系不算亲密。
关于二姐的这些,是三哥在扶风的时候悄悄告诉她的。乔讷原本的意图是妹妹躲在扶风是一时之计,将来总要嫁人的。不过,将来嫁人挑选的夫君,他要劝父亲好好寻,千万别寻到青州罗世英那样的。
乔訸当时知道后怒气上头,一字一句声讨过罗家。Γ罗家真道貌岸然。他们罗家要纳妾,一纳还是三个。青州罗家族长夫人劝二姐姐说什么若无子容易被吃绝户侵吞家产,还说什么妾生子名义上是妻的孩子,还有将来要在二姐的墓志上要称赞二姐为夫纳妾求子的贤惠。才不是呢!名和利都让罗家得了,苦和累全让二姐吃了。」
乔訸的三叔乔暄与父亲乔惠异父异母,与姑母乔昭同母异父。三叔是乔訸的继祖母带来与前夫的孩子。乔暄以前跟着长安城里正儿八经五经博士启蒙过。赵汉立国后,乔暄被朝廷派去了齐地为官。乔谨也被嫁到当地的儒学世家。
乔訸在心里责备三叔父和两个堂弟居然容忍罗家这般欺负堂姐。“我看那罗世英就是好色的无耻之徒。早在罗家一股脑儿蓄三个妾的时候,两个堂弟就应该抓住罗世英揍一顿。如今和离,二姐姐也吃尽了苦头。”
这话,乔訸在三哥面前说过,也不惧在父亲面前再说一次。
乔惠听到后,瞥了女儿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语气里有不满,也有赞许。
乔惠与异父异母的三弟无龌龊。相反,他们兄弟二人在官场和政事上立场一致,互通有无的频率并不比乔惠与两个年长的儿子低。他只是很少干涉乔暄的家事而已。
这会儿,他也没有掩饰对山东之地儒学世家家风的鄙视。罗家是青州有名的儒学之家。儒学之家的规矩和家训还不如西北的武将之家呢。
“罗家长者不慈,夫不敬妻,仆不尊主。罗世英愧对他读过的诗书。和离,也好。”乔惠赞同侄女和离,更多是因为不想乔家人被山东酸腐文人世家欺负。
如今乔訸长大了,他刚好可以趁机提点一下女儿以后的立身之本。“此事,罗家有错。你三叔和婶母,有错。你的两个弟弟,也有错。不过称称,你漏了一个人。”
乔訸抬头疑惑问道,“阿翁的意思是二姐也有错?她被欺负……”
乔惠打断她,“受人欺,反击便是了。难不成遭了欺负,自己悄悄躲起来抹眼泪很荣光?”
在乔惠看来,乔谨有自己这个做大司空的伯父,有两个各自出镇一郡的堂兄。但凡乔谨提前求助,至于平白遭这么多罪。这次和离,还是他在四月里得知情况写信骂过乔暄才成事的。即便这样,和离还是拖拖拉拉好几个月才办妥。
乔訸经父亲这么一点拨,自然明白。可明白道理归明白道理,心疼二姐还是要心疼的。这是两码事。
乔惠接着说,“前朝陈平丞相的夫人嫁了多次才选中陈丞相。你二姐和离后再觅良人便是了。至于罗世英,他的仕途到此为止,出不了头。”
提到二姐姐再觅良人,乔訸不禁想起一则隐秘。
她忐忑地打探,“杜家二郎君至今未娶。我三哥说他一直爱慕着谨姐姐,谨姐姐也曾倾慕过他,可惜被棒打了鸳鸯。”
当年杜家两兄弟杜衡和杜若被送到武威,在姑臧乔家长大。兄长杜衡精通诗书经典,现在在乔訸大哥身边做主簿。弟弟杜若尚武,十三岁便上马杀敌,屡次立功,如今在护羌校尉帐下当差。
虽然杜骏因梦获罪的荒唐遭遇让人同情,但杜骏毕竟是前周朝的将军。杜骏和赵汉的大军打过大大小小十几次仗,折损了赵汉不少将领和人马。已故被追封的新成侯便是死在杜骏的箭下。所以建武一朝,杜家兄弟二人的前途并不明朗。这也是乔訸的三叔父和三婶母当初选择棒打鸳鸯的原因。
乔惠听女儿谈这些隐秘,不由地又批评起三儿乔讷。
“你三哥这行为可不君子,什么闲言碎语都跟你说。他如果像杜衡贯通各种经书典籍,我也不必送他去河西。
至于杜衡,他跟在你大哥一个武将身边浪费才华。杜家情况特殊,如今陛下开恩给了他恩典。过阵子,他去洛阳任兰台郎官。”
乔訸不喜父亲这般说三哥。
她没辩驳而是故意引开了话题,“杜二哥能入朝,肯定是阿翁特意向陛下求的恩典。”
可惜,乔惠依然不忘贬损三儿子几句。“杜衡比你三哥能耐。我举荐他,是惜才。至于你二姐和杜衡能不能续前缘,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你别跟着胡闹起哄。”
“称称知道的。”乔訸自然答应。她都没见过杜衡,也好几年没见过二姐。怎么可能胡闹起哄。
乔惠不担心侄女以后的姻缘。乔家女和离二嫁不会嫁得差,一切只看愿不愿意而已。不过谨娘子十四岁便已经知晓什么是爱慕,他面前的女儿虽然聪慧,貌似对情爱之事毫无知觉。
他心里叹了口气,单刀直入问道,“称称,你可曾想过要嫁什么样的人?”
“没想过。阿翁您之前挑的,女儿不愿。”乔訸没明说阿翁挑的是谁,担心隔墙有耳罢了。毕竟庄子里有那么多东宫随从。
至于不愿的原因,她没明说,她阿翁也知道。
“阿翁继续挑便是了。”乔惠开玩笑般地又问,“杜家小郎,杜若可能入你眼?”
乔訸没见过杜衡,却见过杜若。那时候杜若还在大哥帐下,随大哥去洛阳述职在扶风短暂停留过。
她还真认真回忆了一下大哥身边那个傻大个,连连摇头,“不行。他长得黢黑魁梧。我若是将军,上战场打仗肯定会挑选他作我的亲兵。其他的,免谈。”
乔惠乐了,“你还若是将军呢!你是小娘子。不喜武将的话,难道喜欢温润儒雅白净的书生?”
“也不行。斯文败类居多。那类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书生里面藏有多少个青州罗世英!”乔訸坚决摇头。
武将不成,儒生也不成。乔惠头疼。
他又问,“洛阳城里的列侯勋贵子弟,你可有看顺眼的?”
“我又不认识他们。”乔訸突然想到那位命人挖掉李子核儿再卖的裴元期,表情一松,笑道,“哦,我三哥提到的裴小郎君,挺有趣。”
乔惠神色骤变,“嗯?”
乔訸见父亲面色不虞,赶紧解释说,“阿翁,我只是说他有趣。再说,他都要尚公主了。”
在乔惠看来,安成侯在前太子和裴后接连受挫之后展现出来的政治智慧不错。裴家人向来做事不果敢,窝窝囊囊地被逼到迫不得已时才随波逐流。裴家小一辈的两个郎君瞧着比他们的父亲强,裴家小郎君的腿脚也不是真的跛,可还是入不了乔惠的眼。更何况,裴家小郎君已有婚约在身。
乔惠板起脸,严厉地说,“乔称称,你最好没有别的心思。不然,我亲自去姑臧揍你三哥一顿。”
一句有趣而已,父亲还上纲上线了呢。乔訸缓和气氛,开玩笑问道,“小杖还是大杖?”
乔惠瞪她,“有区别?”
乔訸不怵父亲,笑着说,“小杖,让我三哥受着。大杖的话,我给他通风报信,让他跑。”
乔惠被惹得轻笑,“不孝儿。”
“小杖受,大杖走。这是孔夫子教的,怎么就不孝了?”乔訸恭敬地反驳道。
正堂外站立多时的乔云,这时候才得了身旁殿下的许可,迈过门槛来通报殿下来了。
赵祐带着随身内侍马忠来了有一会儿。
他在外面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杜衡将要调任兰台。朝堂的消息这般在乔氏父女之间议论,他起初是微怒的。他接着听了下去,才知道杜衡跟乔家二娘子有那层关系在。他本想就此打住,没成想父女二人谈起了小娘子的婚嫁。
正堂内的人谈得大大方方,倒显得堂外旁听的人鬼鬼祟祟。
赵祐毕竟才十七岁,年少,脸皮薄。他虽然面无表情,耳朵尖的红还是泄露了一二。他想寻个合适时机出现,避免尴尬。谁知他听着,听着又听到乔小娘子聊到裴元期。
裴伋,裴元期?乔家小娘子看人的眼光很是与众不同。
果然,乔公的反应跟他一样,那声嗯里隐含着不满。
至此,赵祐心里想的已是他们父女关系真好,乔家郎君与乔家娘子的兄妹关系也意外和谐。
乔小娘子提到了小杖、大杖,搬出孔夫子,让他想起洛阳的五弟。五弟不喜读书,每每被父皇考校功课,总免不了一顿杖责。五弟往往只老实着挨一棍,父皇若再多打,五弟便起身撒腿跑,嘴里振振有词喊的是孔夫子救命。
赵祐好笑地扬了扬嘴角,这才示意乔家的仆从去通报。
赵祐入正堂,第一眼便看到乔訸,乔家小女郎眼睛里的灵动活泼尚未完全隐去。
他对她有些好奇。一怪她说她若是将军会怎样,二怪她刚刚对裴伋的判词是个有趣的人。
赵祐受了乔惠父女的礼,自认为眼神控制的很好。殊不知他飘到乔訸身上瞬息的眼神被乔惠捕捉到了。
昔日的大司空眼珠子都没动,礼毕后立刻让乔訸退下。
乔訸离开正堂并没回自己小院,而是带着两位婢女散步到了庄子西侧的果园。
“六娘子又来看黄软枣?”正在果园浇水的何伯问道。
黄软枣是澄黄的柿子,是扶风寻常的果树。野生的柿子只有等果实完全变软后才能入口,稍微有点硬度的柿子都涩口不已。
乔家庄子里有十几株改良过的柿子树。前年和去年秋天柿树挂过果,果皮泛黄起白霜,不用等软化可直接脆食。可惜之前两年的果子太少,只有几十颗还被老鸹偷啄掉一小半。今年气候适宜,照料得当,柿树上挂满了果实。
最近几日,乔訸都会命何伯摘几颗早熟的果子送到她的小院。她品尝后记录下来果实风味变化的过程。
今儿,她顺道来看看。
“何伯,最近白日太阳大好,早晚又有霜降,果子口味变化很快。今年应是成了。”乔訸仰头看着满树的果子,忍不住说道。
“托侯爷和六娘子的福,今年成了。您等着,我看到几颗全黄的果子,现在爬树摘下来。”何伯说着便上了树。
何伯如此殷勤,除了乔家给的改良树种的报酬可观外,还因乔家小女郎发自内心的喜爱瓜、果、粮、粟。后者让痴迷琢磨改良树种的何伯萌生了知己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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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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