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泣然,用力捶着沈伯承的肩:“都是你们的错!凭向兄长袭爵,凭向你的女儿嫁去忠勇国公府,而我却只能嫁沈伯季这个废物,现在我的幕儿也没了,我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沈长宁上来将沈伯承扶着,冷然道:“那三伯母不想知道谁杀了你女儿吗?我不想把话说开,你且先活着,在你心目中,难道看着我们大房活得好不比你去死更痛苦吗?”
江眠愁呜咽流涕,听了沈长宁讲的话,此刻面上再次凶恶起来:“我们三房绝不善罢甘休,今日是幕儿的丧日,你们快滚,统统滚出去!”
沈长宁冷嗤一声,笑道:“你们三房住的这处宅邸哪里来的,三伯母心里没数?当初,你仗着我阿父心软,从他那处拨了五百两银子,阿父出征后你越拖越久,阿父每次开口,你又用话术将他堵回去,你们照顾我的亲弟弟,表面上对他极好,实则暗地里教唆他不学无术,变成了一副浑浑噩噩模样纨绔子弟。阿父看不清,我可是看得清,我与阿诲之所以姐弟离心,中间都是你们再挑拨。”
江眠愁脸色一白,又见沈伯承那般可怕的脸色,嗫嚅道:“你…想多了…二娘子。”
沈长宁站在她面前,轻声道:“旁人不知道我却知道,沈颜幕其实不是你的亲生女儿,而是你抱来的对不对?”
江眠愁失是怔愣,随后怒吼:“胡说什么!幕儿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么会…怎么会,你别在这信口雌黄,你就该为我女儿偿命!”
三伯父沈伯季面色涨红,朝沈伯承看去:“兄长你瞧你将阿娇都惯成什么样了!”
“阿娇,你胡说八道什么!快回你的卧房去,不要再出来。”沈伯承呵斥道。
“我没胡说!”沈长宁朝江氏看,“伯母的身体年轻时有亏损,根本无法生育,后来千辛万苦地怀上了,却又因为身子薄弱流产,你知道再无育你会被休弃,谎回娘家养胎,将你兄长小妾的女儿抱来,江氏阖府上下都竭力替你隐瞒,还将那小妾毒死在府中。”
江眠愁的脸色惨白,已经看不到一丁点的血色,她还挣扎着:“不,那就是我自己亲生的女儿,现在她死了,你还要诬造她的身世!”
这事当沈长宁还是从魏璟那里知道的,当时沈颜幕想入宫,去到魏璟那处卖可怜,可惜那时沈长宁跟魏璟还算恩爱,并没有让她入宫。沈长宁被他们房的人所做的假象蒙蔽,所以并没有揭穿她的身世,可惜三房的人更是忌惮于她,想方设法地让她失宠,其间还合伙毒死沈圣海,栽赃到她头上。
三房沈伯季这回再也不能沉静下来,他厉声而斥:“江氏,侄女说的可是真的,确有其事?”
江氏又恸哭起来:“那我不也是为你吗?你我膝下无嗣,往后日子怎么过,在外人面前还头都抬不起来,何况你也疼惜了幕儿那么多年,现在她死了,你不该为她报仇吗?还在这质问她的身世!”
沈伯季气红了脸,愠怒道:“强词夺理!你欺瞒我这么多年还觉得自己没错?”
沈长宁还想看会热闹,却被沈伯承拖着走了。
“不是!阿父!”
沈伯承叹息着:“走吧,别看了。”沈伯承下令关沈长宁半个月的禁闭,向来心软的何氏也同意了,沈长宁怒而喝了壶酒。
雪,从昨晚起更之时便开始飘落,往外刮着,吹倒了宫烛和梅。
她被陛下召见,随着宫女去往立政殿。
雪又大了,在她的风领上落下,这夜如此漆黑,红色的宫墙生锈似的有些发乌,那双红色云锦花盆底已经陷入积雪里,很快从脚底窜上来一层凉寒,有些彻骨。
很快,恢宏明亮的立政殿就出现在眼前,有颀长身影立在檐下。
是陛下!
她走近。
陛下万福金安。
男人俊美的面庞带着微笑,他帽檐前后悬挂着许多的珠串,璀璨地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他宛若天神。
她好久没有见过陛下了,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这是荒唐的一夜。
烛火摇曳间,她忽而眼睛发酸。泪珠冰凉地从凝脂处滑落,他轻吻眼角,将龙涎的香味留在她的身上。
立政殿的夜晚,是有人窥视的,她羞怯床第之声外泄,便总是咬紧牙关,可总抵不过那每一寸呼吸间的灼热之气。
“阿娇,你恨朕吗?”
“禀陛下,偶尔。”
男人粗沉的嗓音伴随着寒凉在大殿内笑起来。
*
马鸣交织萧萧风声,由远及近,从光德坊的尽头一直向这里奔来,人数不算太多,但都是精兵。穿着厚重的皮衣,外罩浅赭色的披甲,脸上凝层汗,嘴中吐着气。
沈府上下吓坏了,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事,沈伯承出来相迎,也是有些讨好的意味:“王爷纡尊降贵来府有什么事啊?”
男人翻身下马,笑道:“父皇命孤调查皇女祠命案一事,孤需要当时在场的沈二娘子帮忙。”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那时在场的女眷那么多,却偏偏找上沈长宁,沈伯承当然不想和雍伯王有过多牵涉,忙拒绝:“老臣的女儿自从上次从皇女祠处回来便心中内疚,也受了风寒,实在是没有能力协助王爷破案。”
他刚说出这话,沈府立刻被金羽卫团团围住,黑压压的一片,他们的脸上重重叠叠地透出一股隐隐杀气。
魏郅那双眸子里冷而淡:“沈将军,或许是孤对于你过于尊敬,才让沈将军忘记了孤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沈伯承觉得这风真大,都吹得他有些摇摇晃晃,他直盯了魏郅一会儿,终于转过头对何氏吩咐道:“去找小姐过来。”
请王爷去府里稍坐。”沈佰承淡道:“我老臣总是要吩咐几句的。”
魏郅端详着沈伯承,似乎没有不悦,随他进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在他们的眼中,雍伯王杀人如麻,又是天子最宠爱的儿子,不到万不得已,谁敢反抗他一句?
这个沈将军有几分胆色,不愧是武威大将军。若是娶到沈小姐,哪怕面对雍伯王都是有几分底气的。
一进门就见到雍伯王,沈长宁心里发怵,回过头去瞧何氏,何氏讪讪地笑了笑。
沈长宁手中是发烫的手炉,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指尖的冰凉,旁边的仆媪贴心地为沈长宁寒上件大毛长袍,将她逸得也严密实,只露出张灼若芙蕖的脸,更显娇柔。
正堂铺好了毛毡,在毛毡的尽头又安放着一只精巧的百宝嵌楠木香几,上面摆放着月白色的长方形香炉,此时正蕴着香雾。
沈长宁走前跪坐下来,只唤道:“阿父。”
沈伯承屏退了下人,只余何氏、沈长宁、他和雍伯王在室,眼见下人都退下去,他才出声:“阿娇,王爷有意让你协助调查皇女祠命案之事,你可愿意?”
沈长宁低垂眸子,回想起来那事的蹊跷:“不知王爷是有何发现?”
魏郅道:“皇女祠附近出现了东林党的人。”
沈长宁双眼睁圆,东林党人?
前世的那番遭遇依旧历历在目,为什么这次会出现东林党人?
魏郅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继续道:“在皇女祠附近也的确发现有几名土匪,责问之下,他们道出实情,当时有名美妇找到他们,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绑架一名官家的女娘,直接毁了清白卖到窑子去。结果,在后山又遇到一批更为精练的兵士,便马上折返,他们没能达成目的。”
那就说得通了,沈颜幕比她更倒霉,还遇上了东林党的旧部,所以才没了性命。
沈伯承和何氏听出其中关窍,何氏性急:“什么?所以幕儿是被人恶意报复?”
沈伯承冷笑道:“报复的哪里是幕儿,而是我们阿娇。”
沈伯承果然更聪明。
不为沈颜幕,她也自己想揪出一个真相。
沈长宁道:“那臣女就同王爷一起查案,还臣女一个清白公正。”
*
沈伯承对江氏的所作所为十分厌恶,成功地收回他们的宅子,打算将两人赶回兖州乡下去。
兖州是沈家发迹的地方,那里还有处老宅,也算是舒适开阔,逃到乡下去,沈长宁就会放过么,那不可能。
但沈长宁还没来得及动手,江氏就先以一纸诉状将沈家告到公堂上去了,诉沈家寡刻薄恩,过河拆桥。
沈伯承只是武莽之夫,不是后宅女人的对手,所以有点焦头烂额,可沈长宁至少也当了五年皇后,有些低级手段,她还是可以应付的。
很幸运的是,三伯父沈伯季并没有跟着江氏犯糊途,并没有为江氏做证,江氏的娘家也不想得罪沈氏,并没有相帮江眠愁。
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江眠愁为什么事要做?
对证公堂时,上方坐着主审官郑狸,荥阳郑氏的长公子,为人清正,所以哪怕知道他曾求亲于沈氏,也没有人会质疑他包庇沈氏,江氏自己也是信服于他的,可见此人多得民心。
跪在堂上的是沈家主君沈伯承,他的脊背挺得很直似在告诉所有人他问心无愧,江氏在另一旁则哭得柔弱可怜。
阳光从窗牖漫涌进来宛如碎掉的玉盏琉璃,所有围观之人都屏息敛神,在那玉色的阳光之下,沈大人的对面是侧身立着的粉袍少女,冰肌玉骨,眉色却庄严,有一种无形的威仪,震慑住了所有苟藏心思的小人,正如郑大人身边的那位玄衣王爷一般无二的气质,也难怪雍伯王曾求娶过这位才艺双绝的沈小姐了。
郑狸肃道:“曲阳江氏,有何本要诉?”
江氏厉声道:“妾要状告关东沈氏过河拆桥,撺掇亲兄抛妻弃子!妾的女儿前几日不幸被歹人杀害,而妾膝下已无子女,沈氏一族便要休弃妾,将妾身赶回兖州。妾伺侯沈氏多少年,耗费多少心力,如今年华不再,就要休弃,天下有这样的理吗?”
江氏很快被拖出去,在衙门前行刑,那两个粗膀大汉没打几下她便被吓晕了,此事又就此作罢。
三房沈伯季没脸在京中待下去,连夜带江氏回了兖州,听说江氏气得绝食,日渐消瘦。
思娘将消息告诉沈长宁的时候眉开眼笑,只是府中还挂着丧,除了思娘的笑容,府中具是一片寂静悲切的氛围。
“长宁!”
忽而门外传来女声,若没听错,那是沈容珠的声音。
门帘一掀,果真见到一个女人,女人淡雅的衣裙上绣着白荷,青色的中单的领口平织细纹,下面则是水蓝色的波纹裙子,膝裤上是缠枝花卉与夜月的图案,玉质革带,白袜白鞋。
头发挽成如云的髻子,斜插着几支玉簪。她的脸容不娇艳,平淡中有几分水芙蓉般的美,那双眼与周身气质不搭,那是一双使人遐想的秋水眼。
后面又进来一人,更为娇艳明媚,头发却松松地绾在脑后,发根上系了圈珍珠勒子,穿一件立领右袄大襟开衩的宽袖长袍,颜色是藕粉色,里面的中单是黑色的,薄底云履长的鞋尖绣着颗硕大的珍珠,她走过来时映得她的形体是软的、酥的,她抚摸着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浑身柔泛着哺乳期女人的气韵。
沈长宁眼眶忽而酸涩,前一个女人是容珠,后一个女人是她的亲姊沈长璎。
沈长宁朝她走去,扶过桌前坐下:“阿姊,你有孕,阿父不是不让你回来吗?”
沈长璎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不回来那有多少人说我们家,况且,在那国公府里哪有家中舒坦。不过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三伯母她又被阿父赶回乡下去了?”
珠容珠也凑了上来,神色关切:“对啊,听说颜幕出事我还不信,怎么会这样,这太吓人了,往后也是不敢随便出去。”
沈长宁在心里打量起沈容珠,沈容珠虽然没在明处给她使绊子,但在背地里却小动作不断,她嫁的东闾卫氏原来要求的是沈长宁,沈长宁那时爱慕太子魏璟,所以拒绝了卫充的求亲。
沈容珠见卫充风流倜傥,家世又显贵,直接用腌臜的手段将卫充拿下,只是沈氏门风也被她败坏了。不过沈容珠生了张讨巧的嘴,竟然将此事推脱得很干净,全是卫充自己的错。
沈长宁因为那么多年与她一起长大的情份,还是选择相信她。
幽禁长门宫的日子里,沈容珠过来落井下石,还将当时沈长宁乳母的死据实相告,从小到大疼她的温媪,就是她打死的。
想到这儿,沈长宁笑得更和煦:“坏人作恶多端,老天将他们收回去了。”
沈长璎吓一跳,拍了拍她的心口:“胡说什么!别吓着容珠,你呀,别让我们担心了,出了这档子事,京中都已经传遍了,有的人说我们沈家大房欺贫辱弱,有的人又说我们大房不近人情,长宁你与郑氏的婚事可不好办了呀,阿父同我商量是你主动推了好,还是等等他们家的态度。”
沈长宁只注意着她的肚子,轻轻地抚摸,上一世的沈长璎为她在神武门外长跪,她的第二个孩子因此流产。而现在的这个孩子是沈长璎的长子,上一世忠勇国公府的君姑对她百般刁难,除夕之夜将孩子抢走,又不尽心照顾,孩子意外地被火炭闷死在屋里。
两个孩子没了以后,沈府大房又落败,忠勇国公府便无情地将她休弃,沈长璎郁郁而终。
“好了,不说这些。”沈长宁站起身来, “姐姐,我有东西要给你。”
随后走进了内屋,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只香囊,浅紫的颜色,下面配着几条绿色的穗子,还挂着珠玉。
“香囊里放着只桂香手串,手串很香,保佑我阿姊和外甥都平平安安。”
沈长宁将香囊放进她的掌心。沈长璎眼中含泪:“瞧你,这才几月份,我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你都知道了。”
容珠在一旁被晾着,手心出汗,用帕子擦着。
月光西斜,再逐渐变墨,浅茶色的夜鸟在半空中游动。
“阿姊,堂姊死了你好像不伤心啊。”沈长宁惑道。
沈长璎的睫羽下是如水温柔的眸子, “这有何紧要,她是个怎样的人,我看得可比你清楚。”
“睡吧。”
她拍着沈长宁的背,而恰好光线昏暗,所以沈长宁没有看见沈长璎眼眸中那份怪异的笑。
*
沈长宁与沈长璎正在用早膳,思娘这会进来了,她轻附于沈长宁的耳畔道:“雍伯王府来信,说有关于皇女祠命案一事有诸多不解之处,邀您过去一趟。”
沈长宁皱了皱眉,想起在皇女祠外堂魏郅的眼睛,她就不禁打个寒颤,不过她都答应了…
沈长宁回她:“那你叫下人备车罢。”
思娘又出去了,面地是愁容。沈长璎重新盛了碗粥放在她的面前,笑道:“有的你忙了,去罢。忙完后阿姊带你去樊楼吃顿好的。”
沈长宁点了点头,只希望赶快查出到底是谁在背后作祟,不过沈颜幕真的是为东林党人所杀的话,为什么她那时却安然无恙?
有关于皇女祠的事,她大抵也记不太清,只记得东林党后面查出听命于一个前朝的妃子,妃子以前的封号好像叫昭妃,本名许昭。庆文帝就是东林党人刺杀而死的。
沈长宁刚钻进马车,就见到里面的紫袍少年,他还是戴着面具,她虽然很好奇,但也不是那种喜欢窥探别人**的人。
不过她梦见他的脸与魏璟是一模一样的,究竟是不是她多想,仔细一瞧,眉骨,脸型,鼻峰…都跟魏璟十分相似。
“看什么?”魏郅眼神讥诮。
“没什么,只是好奇王爷怎么在这。”
他道:“带你入宫。”
“啊?入宫,为何要入宫,不是查案么?”
魏郅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良久才道:“你知道皇女祠从何而来么?”
沈长宁想了想道:“ 周文帝为庆宠妃辛夷妃诞嗣而建的啊。”
魏郅笑道:“沈二娘子侥幸逃过一劫,可是你的堂姊却在这次庙会中不幸陨命,为何你的脸上竟没有一点悲痛之色。”
沈长宁笑还来不及,还哭什么,你叫她装,她倒是能给你装一装。
“那为何入宫啊?”
她现在试图转换话题。
“太子遇刺。”
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魏璟?”
“嗯。”
那真是刺得好,
“死了么?”
“没”。
“功臣是谁?”
“嗯?”
“不,我的意思是说,谁这么胆大包天。”
“先帝的一位失宠妃子,昭妃。”
沈长宁不可置信:“那位妃子是不是叫许昭?”
魏郅点头:“你是知道什么?”
可是时间线对不上啊,昭妃为什么要刺杀魏璟?
这是大庆权力中心——禁苑,随着内宦的步伐,他们很快来到东宫,再次踏入这里,长宁心中百感交集,其实还是有许多快乐的记忆的,只是比起她的仇恨,这快乐又不算什么。
曾经发誓再也不踏进东宫一步,现在又踏进来了,她不想见到魏璟,便道:“我去找昭妃。”
“昭妃在慎刑司,你又如何见,晚些孤带你去。”
霜浓夜里,纤月斜切过山麓的黑影子,如同昨夜里刚折断的一截银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