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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求梅(十一)

夜色四合中山色岑岑,素织衣哄好浮凌,向四周眺望许久。她从屋檐下捡起萧愁予之前放下的竹箫,拉起裙裾往外走。

外面不再是淡蓝的天,深沉夜色覆盖着地。素织衣无声望过那漫山遍野还没来得及盛开的野菊花,长长呼出一口填在心口的郁气。

她太长时间被忧虑和焦虑磋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好好消遣了。

忽而,她在独属于菊花的青涩香气中,想起萧愁予灯下光洁面容,想起他对自己的追问,和他的怀疑愤怒,不由得发出一声苦笑。在半个小时前她写好寄给李邈的信,在信中她写了很多事,有关于萧愁予,也有关年幼的世子浮凌。

萧愁予在屋内听到她轻快的脚步声,知道素织衣已经走了。

萧愁予沉默地注视着司马晗,司马晗居所太寂寥了,连桌上摆放的黄月季都如此寂寞,开得无声无息,落得无人知晓,惟有叶与花作伴,像它形影相吊的主人。

这里寂寂无人,只有夜夜山风和月夜传来的虫鸣声告诉客人,主人习惯了凄风冷月的居所。

“她是在这里生下我的吗?”

司马晗微笑看着萧愁予,没有直接回答:“你被接走后,这里就空寂下去,连人声都少有。我很久没有看到小孩子和年轻人了,见到你只觉得夏月前所未有的可爱。世子很乖巧,还会读佛经。我教他读书时他常嘟着嘴,但举止可观,偶尔和侍女说话,姿容态度竟然有你父亲的风采。他是个天生沉稳刚强的孩子,和你们这一路走得辛苦,有生过病吗?”

萧愁予对和司马晗讨论浮凌毫无兴趣,“她是因为追求寂寞才来到这里吗?孤单的人容易被人遗忘,所以她才能默默生下我,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从来没有教导过你,现在教世子读书,算是填补缺憾。世子和我交谈时说他很害怕,他说他听见你命令那个叫素织衣的女孩子杀人。”

“云和公主有留下什么话给我吗?她……走的时候安详吗?”

“侍中,”司马晗的眼睛忽然对准了萧愁予眼睛,他年迈面庞掠过一丝悲伤,“您会杀死您亲弟弟吗?”

萧愁予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兄弟相残对他来说不是一件难事儿。萧愁予望向宫室和旷野,视野里一切都被如水夜色浸没,“我是怎么被接走的?”

母亲韩氏告诉他,他在这里降生,这里的主事者爱怜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却从未告诉他他的生身母亲死在这荒凉的宫殿中。萧愁予喃喃道:“我是从你故人蒋刺史之女薛烟云那里知道,我亲生母亲到底是谁的。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您只是和我母亲韩氏交好。”

“不,”这是司马晗第一次正面回答萧愁予问题,“我并不和任何人交好。有权有势的不是我朋友,贫苦下贱的也不是我敌人,我只亲近我的信仰和美梦。”

“即使这使你茕茕孑立,孤独一生?”

“对,即使这使我孑然一身,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司马晗为他们两个人都倒了一杯水,茶叶上下沉浮,一如人宿命,“我打遥远的江南来,在长安徘徊了十三年都没有考中进士科。后来我得了一个人举荐,终于得偿所愿,成为进士。在夏秋颠倒的巴蜀我重遇他,决意报答他的知遇之恩,无论生死,于是我又追着他来到万里之外的淄青镇。实话说我在这里生活得并不如意,淄青镇是个四季太分明的地方,夏天要将人热化,冬天可以冻毙我,不过我依然留在了这里,度过了将近四十光阴。”

司马晗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是沟壑的微笑:“我看着他一步步高升,从牙军将领做到被朝廷嘉奖的节度使,直到他病死在那张金丝楠木打造的床上。后来他最小的弟弟替代他成为新的淄青镇节度使,我这四十年跟随就化为梦幻泡影。”

司马晗喃喃叹息,“李邈怎么能那么做呢?没经过朝廷允许就霸占了淄青镇,自己做了节度使,娶了本应该是自己嫂子的女人,还夺走了登、莱、曹、濮、徐、兖、郓七个州。我不能认同他,更不能接受他,于是我就被废弃在这座行宫,和那些可怜宫娥一起忍受着衰老来临。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只能忍受这一切。”

白发苍苍的宫女在司马晗隔壁打开镜匣,梳笼起天宝末年的妆容。她们用青黛画又细又长的眉毛,穿小头鞋子窄衣裙。她们无一例外都被皇帝赐了“女尚书”的称号,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是皇帝的女人。

司马晗也听到镜匣打开的声音,他苦笑一声,指着一面生有裂纹的玉镜对萧愁予道:“这是你母亲带来的镜子,由长安匠人亲手打磨而成,镜铭是某个人的诗。你母亲不肯说是谁作品,我猜她在长安也有自己的故事。”

萧愁予走进玉镜,果然看见了字迹渐被消磨的铭文,上面是这么写的:“空房开玉匣,美人故怨多。照镜前后看,忽闻桂花落。”他顿了顿,“这调子太悲了,写诗的人笃定我母亲所嫁非人。”

“下面还有铭文。”司马晗提醒萧愁予。

下一行铭文十分模糊,萧愁予费了些力气才看清,他念道:“光出秋波水,再见隔生春。不见东邻女,愁杀洛阳人。”

萧愁予念到“东邻”二字便有些念不下去,读到洛阳脸色都变了,“从东邻两字看,写这诗的人似乎和我母亲是旧识。”

“何止,对方可能是洛阳人,至少和洛阳有牵扯。”司马晗道:“我只认得一个洛阳人,姓薛,蒋刺史就是因为他改了女儿的姓。”

“镜子背后是你母亲的诗,匠人学着你母亲字笔刻下的,我对比过,可以说分毫不差。你从来没见过你母亲,现在你摸一摸镜子背后的字,只当和你母亲见过面了。”

萧愁予摸到镜字后母亲的字,远比之前两首镜铭清晰,可能是很久之后补的应和诗。云和公主写下的字笔锋清冷,萧愁予抚摸时心中隐隐作痛。他念着母亲的诗:“经年聊开镜,尘生故人诗。花追明月来。星与云霓齐。”萧愁予没料到云和公主居然是一个心胸很开阔的人,读到这样悲伤的镜铭,竟然看什么都开怀。

“‘河汉留织女,痛心旦与夕。’①我不知道这是谁写给你母亲的,估计和写镜铭的是同一个人。”司马晗道:“他爱了你母亲很多年,李邈搜查你母亲信件时,搜出他的情诗。得亏李邈和你母亲情如冰炭,要不然这些情意绵绵的诗能惹来大麻烦。男人妒忌起来,可没有女人什么事。”

“我们遇到你母亲是在一个深秋的下午,她乘坐着最简陋的马车,踏着一地红枫来到这里。她肚子隆得很大,身边仅有一个粗使婆子侍候。她很害怕,快生育了,但是没有得到好的照顾。这里甚至没有红糖和生育过的女人帮助她生产,她只能莽撞等待你降生的日子。”

“那段时光谈不上快乐,日子过得既难挨又尴尬。”司马晗将目光投向萧愁予,“她那时候四面楚歌,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就连她带来的粗使婆子都因为她不能给够银钱而离开她。我也没有钱,但是好在那年刚刚升迁的蒋兰托人给了我一笔银钱。他向我问起你母亲的际遇,慷慨送了我一枚玉珏,就是我现在身上带着的那个。”

“你接受了?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拒绝。他是淄州刺史,我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而且我知道他是为什么给我钱。我不能拒绝他,更不能拒绝他背后的那个人。”

萧愁予立刻猜到了答案,“他还惦记着她,他给了她钱……但是他也杀了她……这关怀是要命的。”

司马晗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想太多,女人生产本就是一场灾难,李邈的第一任妻子任氏就是因为小产死去的。不过你有一点说的很对,关怀确实是要命的。除了李邈,其实还有人关心你母亲。”

“谁?”

“长安的人,可能和情诗的主人是一拨人。”

“可你说写诗的人是洛阳人。”

“我还说了可能是和洛阳有牵扯,你要知道李唐有两个都城,一个长安,一个洛阳。”

“你是说那个爱着我母亲的人是李唐宗室?”

“我从没这么说,你也不要这么想。”

司马晗长长一声太息,似乎将这一生苦难吐了个底,他花白眉毛皱起来。“皇帝那时候其实已经不关心他的外甥女了,但是他很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孩子,一个小小的甚至不记事的孩子也是有利用价值的。皇帝希望一把火烧死淄青镇所有乱臣贼子,这孩子就是第一把柴火。如果皇帝可以扶持这个幼儿替代他父亲,皇帝就有可能不费吹灰之力拿到淄青镇。淄青镇割据了中原最肥沃的土地,是唐王朝不断流血的伤口”

萧愁予阖上双眸,“那李邈为什么不杀了我,永绝后患?”

司马晗嗤笑,“你以为他没做吗?”他老迈的双手轻触着陶瓷杯子,从氤氲热气中感到一点残存温暖。“云和公主生育时,他派兵包围了这里。不多时他就抱着你离开,给我丢下两具尸体,一个是你母亲,另一个是你同胞兄弟。”

萧愁予痛苦低下头,那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还有没有跳动。“你还说我母亲不是他杀的……他丢下两具尸体,我的生身母亲和我的同胞兄弟。”

司马晗冷静到冷酷,“或许就是你同胞兄弟要了你母亲的命。”他又闭上眼睛,想起两具尸体脖颈上重重的勒痕,“但是不排除李邈杀了他们的可能,如果他要杀死你们兄弟,你们母亲会拼命保护你们的。不过云和要是真的反抗李邈,李邈会扼死她。或许就是因为杀了太多人,他累了,才留下你性命。”

“但是,”司马晗补充道:“我信他有过不忍心。他完全可以在你母亲怀孕时赐她一杯毒酒,毕竟当时有很多流言,长安就有人怀疑他已经毒死了你母亲和她腹中的孩子,但是他没有那么做,而是等你们生下来。”

“或许李邈只是喜欢折磨仇人,当着母亲面杀死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这是多么快意的事情。说不定他心中一直为此自得,一直暗暗自喜。”萧愁予道。

“不,可能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因为犹豫和不忍心。他那时候还年轻,我相信他没有那么狠毒的心。我信他一直在犹豫,一直期盼有一个对彼此都好的局面,只是最后没能如愿,所有人都拖得伤痕累累。”

萧愁予低头看了一眼素织衣送来的扇子,画上人发髻挂了一根冰蓝色的月牙儿发簪和若干个银色的小铃铛发簪。“这是她吗?”

司马晗接过扇子,死去的人在扇面上笑着张开线条优美的双唇,司马晗在那一瞬间几乎以为扇上人会发出清脆笑声。“是你母亲,我印象里她是个美人儿,但我忘了她有多美,是这把扇子让我想起她是如何美艳动人。”

萧愁予痛苦地闭上双眸,这扇子又令他想起素织衣。素织衣原本是要用这扇子佐证自己杀了薛烟云的。

萧愁予恍惚想起——记忆里素织衣是从来不会笑出声的。或许她从不快乐,只是学会了伪装快乐。她善于说谎,说话总是假一半真一半,还瞒了若干细节。她告诉自己云和公主和她儿子死在产床上,他们就真的死在产床上。

但是她没有告诉自己云和有两个儿子。

司马晗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他希望能给对方一些小的建议和帮助,但是他的时间不够了。老人叹了一口气,最后问了一遍,“侍中,你会杀世子吗?”

萧愁予道:“不会。我不会怕一个小孩子,即使我得势后,我也不会把上一辈恩怨带到他身上。”

司马晗满意地笑了,他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我一度以为我再也不能见到你,你被你父亲用斗篷卷走的情景是那么清晰,那天还下着大雨,以至于我都绝望了。但是没想到,我会在离宫再次看到你。你生得真像你母亲,举止得体,一看就知道受过好的教养,这一点尤其令我快慰。我希望你能做下一任节度使,做不到也无所谓,我更希望你不要像你父亲。”

他拍了拍萧愁予手背,“淄青镇终究只是李唐一个藩镇,我们也只是李唐皇帝的臣子,不应该总是忤逆朝廷命令。好了,我不能再说了,等我走过三个时辰你们再来看我,记得装得悲痛一点。我相信我死后会有很多人来送我,但是别害怕,坐在棺材里等着出城就好了。”

“我老了,老得对生命充满了沮丧,对自己早年结识的人都忘了泰半。我曾经追随一个人离开唐明皇,但是我现在连他叫什么都忘了。所以离开对我来说未必是坏事,别为我伤心。”

“这里有一箱云和公主留下来的信,我从没有打开过,你是她的儿子,理应由你来继承这一切。”

萧愁予离开时带上了门,他听见老人蹒跚的脚步声,像是坡马走在陡峭山坡上。他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想里面现在发生了什么,但是控制不住地自责。司马晗本来不需要死,如果自己当时可以抛弃素织衣,带着浮凌从河道离开。

室内司马晗则静静注视着自己手中的刀,那是他在幽州得到的宝刀,送他刀的人告诉他幽州是善出游侠豪客的地方。他一个书生到了幽州要带此物防身。“过了幽州我们就要去淄青镇,你能在幽州看到长安的山吗?”对方道:“我在幽州看不到长安的山,倒是能在乐游原看到昭陵。”

司马晗闭上自己的眼睛,他实在想不起来送他刀的人叫什么,做什么。

真是老了,司马晗苦笑。当血花顺着刀刃喷出来时,他忽然想起自己拒绝洛阳使者的情形。

“你既然反对李邈,为什么不组建军队反抗他呢?”

“因为没有人应该为这样的原因死。淄青镇不需要李邈这样的节度使,但也不需要一场残酷的杀戮。”

“你只是懦弱。”

“不,”司马晗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只是觉得不值得。”

①这句包括上面三首镜铭全是根据剧情胡诌的;

李邈的原型李正己杀了前前任节度使的儿子推举表哥当了节度使,后来又赶走表哥自己当了节度使。司马晗不能认同这种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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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求梅(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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