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
过了好一会儿季亭桉嘶哑沉闷的声音才低低响起，鼻音很浓重，想是鼻子不通气了。
除此之外，这一开口尽管极力掩饰也不免带了些许不甚明显的泣音。
不知在执着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不谈。”
不谈什么？
林晞一愣，然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复自己刚才的话。
到底怎么了？虽然本来就不太对劲吧，但今晚回来后明显更不对劲了。
为什么？
林晞不明白的是季亭桉不仅是不对劲，他实打实的是快疯了。
只在一人脑海里的血淋淋的未来如同高悬头顶的铡刀，时时胆战心惊，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不欲生的折磨。
他的胸腔被撕裂了一道狰狞的伤口，勉强愈合了表皮教外看不出端倪，内里已然溃烂生腐，却还得套上温良的外壳包装，逼迫自己把早就不想要了的理智、逻辑、责任……鸡零狗碎地一个一个扔出去又灰头土脸地捡回来，好不狼狈，以在人前扮好刑侦大队大队长季亭桉的这个人物角色，一言一行都得符合人设。
他早都快疯了。
没有答案，没有出路。
就这么耗了一会儿，谁都不动，一片死寂中季亭桉冷不防地开口，这下声音敛去了情绪，已是正常的了：“我知道从我进来你就一直醒着对吧。”
顿了顿，又小声补了一句：“骗子。”
不是？
怎么就骗子了，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一大顶黑锅猝然扣在脑袋上，林晞气笑了，方才酸涩低沉的气氛稍稍散去了一些。
是季亭桉刻意递了个台阶。
于是她顺着也就下了，轻笑一声：“合着你知道我醒着还先COS男鬼后锁我喉是吧？”
这也就亏得是季亭桉，要换了旁人爪子还没挨到她脖子上胳膊就已经被卸下来了。
回应她的，是季亭桉生理性地抽了下鼻子，平静道：“那怎么了。”
林晞：“……不怎么。”
又隐隐松了口气，别管怎么说，不哭了就好。
手臂勒得也没那么紧了，她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翻了个面儿，变为面对他的姿势，扣着人的后颈动作略有些强势地盯着他的眼睛逼他直视自己。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伤去看了吗？”
说着不放心动手去检查，也不坚持于前一个问题了。
季亭桉“嗯”了一声，因为她注意力的转移也暗松了一口气，乖乖任她摆弄，又道：“缝好了，没什么大事我有数的，案子的事忙到现在，所以回来晚了。”
林晞懒得反驳他这个毫无说服力的“我有数”，只是掰过他的下巴警告道：“再有下次，我……”
“你怎么？”
季亭桉眼尾的红尚未完全褪去，墨玉般的眸里已染了丝缕笑意，一时，竟有几分从前的神态。
他这会儿情绪倒看着好多了。
林晞松开他，“大”字形往旁边一摊，平复呼吸仰面望着天花板，组织着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亭桉。”
“嗯。”
他应。
“我们都不说气话了，好好的说，行不。”
“行。”
他答。
林晞默了一下，再次开口时异常平和，仿佛之前发疯把刀架在人脖子上凶神恶煞的不是她。
“之前的事，我跟你道歉，但时事所迫当时路走到那儿了，消息确实是从我这出去的，十几条人命白白葬送在那里，我哥又……有很多事情当时的我说不清，自己也不太明白，所以我必须去找个答案，我没办法，亭桉……”
——当年，根据某位在境外贩毒集团长期潜伏的线人紧急线报，确定了该团伙即将进行一次大型交易，其真实交易地点在承祥山接近顶部的一处农家乐里。
省厅连夜调集部署包围，但消息的确太紧急，人手有限，把火力重点全放在了承祥山上段。
然后，出事了。
本应出现在农家乐的大批毒贩行至山腰处突然毫无征兆地绕道周边的吉安山，换路下山试图越境，根本没有进入警方提前布防的包围圈内。
农家乐先行踩点的零星毒贩收到同伙消息先是劫持人质后直接引爆了提前准备好的定时炸弹，中心未来得及撤出的十几位警察当场殒命，尸骨无存。
离通往吉安山路口最近的五名缉毒警见势不对悍然阻截，人数悬殊，浴血奋战至最后一刻后全数牺牲，只留下了辆已经被付之一炬的运毒货车。
行动以失败告终，警方伤亡惨重。
上下自查，查出作为指挥之一的林晞在行动前给她哥也就是案发农家乐的老板林烨发送过这样一则消息(已经删除，后采取技术手段恢复)——
「哥你现在来我家，立刻出发，从吉安山那条小路走，有事，十万火急！」
林晞的本意其实是私心作祟怕混战危险累及在现场的林烨，想着把人悄悄给引开，还指好了一条安全的路。
本来，如果林烨只是个普通农家乐老板行动没出事这种违纪没人查可能都不会被发现，但是坏就坏在——她哥林烨，后来经抓回来的几个碎催供出来，和那伙毒贩有勾连。
于是这条短信就彻彻底底变成了一道可怕的催命符。
她一念之差私心袒护亲人的盾熔炼成了最锋利的刀，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插入了那十七名缉毒警的胸膛……
——这是官方说法。
所以只是以左成峰现在对她的态度，没真的动手也没刨她家祖坟已经算得上是相当通情达理的人了。
林晞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自己满口的血腥味。
她突然一阵反胃。
强压下去后，她继续道：“那十几条人命我背了，那场行动我哥也死了，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团浆糊但我已经没有立场以警察的身份去查、去弄明白了，你说我怎么办呢，亭桉？我能怎么办呢？”
林晞闭着眼、痛苦地皱起了眉：“接受我害死了那么多人以及我哥是个毒贩的事实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和你继续结婚吗？能吗？我总觉得把事做的绝一点、话说的狠一点儿你能快点死心，就能把你不牵累进来，没考虑周全你的感受，对不住，我没有想到你反应会这么大，你要恨就恨我吧……”
“……”
这一番话说得算是情真意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换个人听可能就要被带跑偏了。
但，季亭桉丝毫没有要动容的意思。
甚至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声音还略微有些冷淡：“还有吗？”
林晞想了想：“那身警服我穿不回去了，我也回不了头了，亭桉。”
“说完了？”
“……”
她费了这么老半天口舌，不知道他还想听什么，一时哽住。
青年陡然翻身贴近，气息打在她的耳蜗上颇有些缠绵的意思，但他人非常冷静，一字一句，既不霸道，也不含什么侵略性，只是坚定——最贴切的形容就是坚定，是剖开胸口血淋淋掏出来给她看的真心：
“林晞。”
季亭桉：“我对你的感情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浅薄，我远比你所能想象到的要更加爱你，不管你相不相信，只要你肯说，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无论什么，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哪怕你要去死我都跟着你，所以，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
「就是因为太清楚、知道、相信，因为不想你粉身碎骨不想你和我一起。
想你平安健康地活到七老八十，变成一个头发花白每天一本正经地板个脸、看起来格外古板严肃但实际上脾气超好又耐心又温和的帅老头，大概还是会喜欢养花、看书，捣鼓甜品……从亭桉哥哥变成亭桉叔叔再变成亭桉爷爷……
你说，让我怎么忍心。」
“好，那我说。”
季亭桉等了她一会，意料之中地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这会是完全清醒了。
“首先你刚才说的话我压根一个字都不相信，它或许有一部分是真的但，也仅有那一部分，是真的，靠部分事实还原出来的真相只能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想用感性和情绪干扰我以及心理暗示默认你说的前提是正确的，比如，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你真的、真的是你向林烨哥传递了那条信息，这才是关键。”
“论逻辑，作为行动指挥之一的你有一百种方式能神不知鬼不觉，根本用不着如此拙劣用自己的手机还留着把柄让人发现。”
“更重要的是你大概不知道，那部手机出事之后我曾想办法拿到手过，你清楚的，技侦能还原的数据我也能，于是我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林晞，你觉得，是什么？”
话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
现在的季亭桉已然是个俯视的姿势了——他在说活的过程中“顺手”拧亮了在林晞那一侧的床头灯，然后就势把手撑在她颈侧，眼眸低垂，沉沉望着她。
林晞的心跳，乱了两拍。
眸光相对的那一瞬间她几乎都要真的觉得，季亭桉知道什么了。
但是，不对。
这不对……
那什么贝贝们，“官方说法”标红标红，官方说法不等同于或不全是真相哈，别讨厌俺们小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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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深夜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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