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离地两三百米的黄昏餐厅，两个身穿深色服装的高个男人站在桌边对峙，暗沉瞳孔里透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凛凛寒意，像是两头狠戾的黑狼，下一秒就要扑上去用尖牙利爪把对方撕成碎片。
听到邢墨雨那句话，覃李先带着不屑的冷笑开了口：“哦，你就是他高中时候遇到那条舔狗啊。怎么，觉得自己是大情种，放不下？要不我跟你讲讲他昨天在我床/上有/多/骚？”
“原来你听说过我啊，那可真是荣幸。”邢墨雨回道，“不过我大学学的是化学，对你这种颅腔里面放个精巢的物种不太熟。要不你作个自我介绍，回头我报给我最近研究物种多样性的朋友，让他帮我查查？”
带有挑衅意味的后半句话没能起到激怒对手的效果，覃李瞬间觉得有些烦：“就你这副对着个破/鞋流口水的穷酸样不配知道我是谁。不属于自己的圈子别想着硬融，你这种学理工科的蠢/货，就算拿着个高考分数爬再高，也不会比我有钱。”
“你好像很有优越感。”邢墨雨的语气依旧带着冷冰冰的不紧不慢——若不是那只扶着自己肩膀的手在无知觉地加大力度，谭澈都快以为他真的对覃李的出现毫不在意，“听这意思，你应该知道我上的是哪所学校吧？有这闲工夫到处勾/搭别人，要不去查查鸿大每年拨给我们学院的经费是你家产的多少倍？”
覃李微微挑眉道：“学校科研经费是你的？”
眼见对方中了自己的圈套，邢墨雨笑道：“那你每天拿来挥霍的家产，是你的吗？”
覃李的脸色一下就变得不太好看——邢墨雨刚在车上就听说这个花天酒地的小少爷最近因为败家太狠引起了父母的不满，他的父母已经有了把继承权转给他某个比较成器的姐姐的打算，导致这位从小重男轻女思想入脑的阔少这段时间和家里闹得有点僵。他下意识把阴险的目光投向谭澈，与他对峙的男人却十分反感这种眼神，转而将人护到身后：“还是说，你觉得通过花言巧语无缝衔接从其他人手里骗来的钱是你理所应得的，能让你拿出来当狺狺狂吠的资/本？”
“我谈恋爱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没给他们花钱吗？”覃李下意识回道。
“当然不关我事，毕竟我不是霓虹国神话爱好者，没兴趣深入研究一只河童的感情经历。这可能就是我目光比较短浅的原因吧——我是没听说过霓虹神话里有前脚抛弃别人，后脚就和别人朋友搅合到一起的河童样本。”
邢墨雨总能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词句来阴阳怪气，这让覃李有些恼羞成怒。他狠狠剜了一眼面前这对衣着打扮极为相似的狗男男，阴恻恻开口：“怎么，你这是觉得当舔狗终于当出点成效，狗尾巴翘起来了？我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你日思夜想的白月光求着往我床/上爬，要不要试试？”
这么一出恶毒的羞辱让邢墨雨觉得眼前这人的脸皮厚度简直超乎想象。他刚想再回一句毒舌，一道熟悉的身影就闪到他面前，接着他听到一声狼狈的国骂。再回神时，覃李黑色的衬衣已被泼了水，整个人正骂骂咧咧地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水渍。
“你是不是有病？”谭澈站到邢墨雨和覃李中间，手里握着一只已经空了的玻璃杯，看着自己的攻击对象一字一句开口。第一个下意识去拦的人是郭子谦，但他很快想到自己当下尴尬的身份，窜出半步后又触电一样收回了脚。见到他的动作，谭澈将满是失望和狠绝的视线转向自己曾经的好友，继续质问道：“郭子谦，你俩什么时候搞上的？”
邢墨雨一愣，没想到事情会直接往这个方向发展。附近有几桌人的目光已经被这四个看起来瓜不小的男人吸引过来，纷纷朝着他们探头探脑。覃李从来是个不爱吃亏的性子，迎面被浇了一杯茶水让他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少爷脾气一犯就要冲上前去找谭澈算账。一直站在一边的服务生见情况失控脸色一变就想阻拦，但邢墨雨的动作更快。他三两下就控制住覃李挥舞的双手，解力后将人重重向后一推。那狼狈的阔少面目狰狞地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在快要撞上背后吧台的前一秒又被跨步向前的邢墨雨拽住已经湿透的衬衣前襟拉了回来。
“先对不起他的是你，现在来打扰他的也是你。”压低的声调让覃李觉得邢墨雨的字词间藏着密密的刀剑，马上就要坠下来把他捅个对穿，“一只标准的河童应该安安静静待在水沟，一个标准的前任也应该老老实实做个死人。真要动手的话，你打不过我。别再让我看见你，也别再来打扰他。”
说罢，邢墨雨松开了手。几个闻声赶来的服务生分别出现拉住两人，郭子谦也匆忙跑到覃李身边问他有没有事。邢墨雨低声向围在他旁边的几人说了抱歉，随后转过身，望向那脸色阴沉到快凝华出冰的人。
谭澈仍保持着手握玻璃杯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中满是血丝，面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郭子谦往他那边瞥了一眼，却在和他对上目光的一刹那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恐惧与尴尬感，急忙收回了视线。邢墨雨忽视身后因为持续骂骂咧咧而被服务生强行请走的黑衣阔少，踏着餐厅地板上投射的夕阳光影，一步步向他走去。
他在谭澈略浅的眸色中看到了发散的绝望。小少爷的浑身力气都已被刚才那一泼抽干，另一个人一靠近，他就浑身一软，随即倒进了来人温暖宽阔的怀抱。那只握着空杯的手下意识松开，被子却没有碰然坠地粉身碎骨，因为邢墨雨在杯把脱手的一瞬间恰到好处地接了上去，把它安安全全地送回了盖着白布的桌面。
覃李的骂声渐渐远去，见一大主角离场四下探寻的目光也纷纷被收走。邢墨雨紧紧抱着怀中忍不住颤抖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恨谭澈再次把真心交给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也恨自己居然输给了这么个人面兽心的垃圾。
与工作人员一番交涉后，邢墨雨和餐厅方面一起处理了一些关于这一离谱纠纷的后续事宜。事情不算麻烦也不算多，在得知覃李脸色铁青地带着小男友换了地方后，他征询了谭澈的意见，最后达成还是在这里把晚饭吃完的共识。只是这顿饭两人都吃得尤其沉默——没人能做到在被修罗场破坏心情后继续谈笑风生地约会。
餐毕结账后并肩走出建筑大楼时，鸿都城已是华灯初上。他们在建筑门口面对大都市五光十色的流动夜景无言片刻，随后还是邢墨雨率先打破沉默：“我送你回鸿外？”
谭澈点了点头，看上去兴致不高，却在邢墨雨掏出手机要叫车的时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陪我走回去吧。我想散散心。”
导航显示他们所在的地方离鸿外有一小时左右的步行路程，当然不近，但也不是完全没法走。邢墨雨于是答应了，陪着谭澈往鸿外校园的方向走去。他没有再像来时一样强行去牵谭澈的手，只是静静走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保证那人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被覃李恶劣地一搅和，两人的情绪都变得非常糟糕，因此走了好一段路都一句话没说，只是这样一前一后、不快不慢地走在城市夜色里。
拖着红色尾灯的车辆贴着柏油路面飞速驶去，拖家带口前来旅行的人们嘻嘻哈哈从人行道上走过。一个个路灯站立在喧嚣之中，给城市夜景增添了富有烟火气息的微光。两人踏着夜幕走上一座天桥。川流不息的繁华从桥下奔涌而去，桥上却没有多少人，在夜风吹拂下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冷清。
忽然，谭澈的手机响了。他停住脚步低头查看，发现屏幕上赫然写着“郭子谦”三个字。
他没有刻意回避，因此邢墨雨也看到了来电显示。邢墨雨眼中出现了几分不耐烦，谭澈周身的气场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来电而变得更加消沉。想了很久，他还是缓步走到天桥栏杆旁，在来电快要挂断的前一秒点了接听，随后打开免提，眼神示意站在身后没有跟来的邢墨雨一起听。
“阿澈，你还好吗？”邢墨雨刚走过去，就听到谭澈手机里传出郭子谦略带愧疚的声音。谭澈露出一抹不知针对谁的讥讽嘲笑，随后道：“我好不好，你跟覃李心里没点数吗？”
在谭澈、覃李、郭子谦这件狗血的事情上，谭澈算是最无辜也最惨的一方。电话对面的人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于是自认理亏地说道：“阿澈，你可以怪我，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
“打住。你现在只消告诉我，你跟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搞上的？”谭澈冷脸打断。对面沉默半晌，过了很久才答道：“半年前。”
听到这个答案，谭澈笑出了声。随后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被朋友背叛后的他声音中已然不带任何希望：“你的意思是，在我跟我男朋友爱得要死要活，甚至跑来和你分享我们有多甜蜜的时候，你就已经背着我，跟他好上了？”
对方选择了默认：“阿澈，对不起。”
“你们两口子可真像，连拿来恶心人的称呼都一模一样。”身边人拿出纸巾帮他擦掉了眼泪，却抹不掉他此时的悲凉与孤独，“郭子谦，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背叛我。就连余泽鸣干出那种恶心事的时候，我也觉得你会始终站在我这边。我有多爱覃李，你自己不知道吗？”
他的眼神在夜色里燃起一瞬愤怒的火光，随后又彻底暗下去：“郭子谦，遇到你们几个我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好好跟覃李过日子去吧，我祝你们这对贱/人赶紧得点性/病一起死/在/床/上。”
说罢，谭澈挂了电话，挂断的同时就把郭子谦加入了黑名单。随后他一气呵成，打开微信、白音符等各大软件，把刚刚提到的几个人全部删除拉黑——当然，通过微信界面里一个个红色的感叹号，邢墨雨发现覃李已经先一步把他给删了。
处理完手上一堆账号，谭澈重新按下锁屏键，微微抬起头，双手搭着天桥冰冷的金属栏杆，闭眼任由大都市的夜风把他的长发吹乱。邢墨雨有一刹那觉得他可能想从这里跳下去，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却没见对方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正当这个一向不会安慰人的理工男思考该怎么开口的时候，谭澈又慢慢张开眼，将视线从天桥下方的光影长河移到他身上，低声叫了他的名字。他看见谭澈眼中第无数次出现死一样的绝望神情，随后听到一句：
“今晚，陪我过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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