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傍晚的亲昵温存好像成了一场虚无缥缈的美好幻梦。邢墨雨和张冉冉的聊天记录一天天变多，几乎每一句话都和谭澈有关。他始终无法再自然而然地去到心爱少年的面前，像那天一样说出主动邀约的话。
他能感受到两人的关系在慢慢变远，但现实却不允许他为感情纠结。他早在四月份就报名了鸿都大学的强基计划，因此毕业典礼一结束就和父母一起坐上了飞往鸿都的航班。邢家父母在一番精挑细选后给他报了一个由鸿都某著名补习机构开办的强基集训课，开课典礼刚好安排在锦阳一中毕业典礼的第二天。与他一道同行的还有好朋友沈烨——过去几天的沈烨没有参与任何关于□□的讨论，而是一心扑到几本大学数学教材上，努力为鸿大强基准备。
鸿大今年的强基笔试只考语文数学，集训课却把鸿大强基生和华庆强基生集中在一起进行教学，因此像邢墨雨、沈烨这样的鸿大考生并不是特别忙。在听课和完成作业的间隙里，沈烨会和在锦阳上网课的钟思晨聊天，邢墨雨则闲着没事就去翻翻谭澈的朋友圈相册，或者拿恋爱脑问题去咨询自己新抓来的临时军师张冉冉。
但他和谭澈本人依旧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关注。
“你在看什么？”在某两节课中间的休息时间里，沈烨余光瞥见邢墨雨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什么东西，像是短视频界面。
“谭澈的白音符。”邢墨雨头也不抬地答道。
沈烨闻言诧异地一挑眉：“你又把他加回来了？用的小号吗？”
“嗯哼。”邢墨雨又往下滑了一个视频，唇边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他的号我记得。”
“我服你了。”沈烨内心非常无语，但还是顺着邢墨雨倾斜屏幕的动作看了过去。
时隔两年，谭澈的头像和id都没变，只是风格比高一时变得更加外放，发的照片越来越往某些“福利颜值博主”的方向靠拢了。不过他发的最新一条倒是很内敛，是几张在锦阳家里随手拍的书本照，配文是“等成绩的这段时间我一天学四个小时法语”，后面还缀了几个当下流行的标签。再往下滑是他和郭子谦的两张亲密合照，两人像好姐妹一样挨在一起对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想也知道，这条合照引来了一大堆不堪入目的评论。
十八岁的邢墨雨倒已经不像高一时那样一见到离谱评论就急眼。他只是远远看着谭澈发出的每条白音符动态和朋友圈，偶尔挪动手指点个赞。见好友又有了把这花心小少爷的白音符动态翻个底朝天的意图，沈烨忙问：“对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邢墨雨按下了锁屏键：“等考完强基回到锦阳，我约他出来吧。”
沈烨对此表示怀疑：“你确定你能等到这个时候？”
想到谭澈当年无缝衔接的恋爱势头，邢墨雨自己也没底。但联想到谭澈当年发出的“以后的路我自己走”之类的文案，他还是选择了赌：“试试看吧，没准他变了呢？”
沈烨无奈地摇了摇头，邢墨雨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调出谭澈的朋友圈相册放到好友面前：“给你看看他最近发的朋友圈。我感觉现在情况并没有高一时候那么糟。”
「Merle[表情]：幸福其实很简单——2024年5月25日」
配图是他和两个人分别的合照，其中一人是郭子谦，另一人则是一身黑西装的邢墨雨。
「Merle[表情]：祝好，在数不尽的明天——2024年6月5日」
那天早上他们最后誓师离校，谭澈顺手发的六宫格里包括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前一天同邢墨雨“约会”时收到的花和外送的月巴克冷饮，另一张是则他拍的那束大红玫瑰。
「Merle[表情]：生活碎片——2024年6月12日」
这依然是一组六宫格，其中第一张便是邢墨雨在毕业那天再次送上的那束花——不过显然他不知道这束花是自己同桌临时强塞给邢墨雨的，而且邢墨雨之后屡次给张冉冉转账她都没有收。
看完这些动态，沈烨也隐约觉得有哪里和之前不太一样。但他对谭澈的印象始终没多好，于是在斟酌片刻后，他还是问道：“你确定这些不是仅你可见吗？”
“不是，他小a班的同学也看得见。”邢墨雨当即否认，“而且他也没必要专门拿着这些事来敷衍我，他又没那么闲。”
说这些话的时候，沈烨难得在邢墨雨眉眼间看到了发自内心的兴奋与喜悦。他愣了愣，心道谭澈对自己这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朋友可真是重要。但他刚微微叹口气说出一句“好吧那祝你好运”，邢墨雨就把话题转到了让人不那么开心的方向：“但我最近还是有点慌。”
沈烨用眼神加以询问，邢墨雨于是调出自己和张冉冉的一段聊天记录推到他跟前。那段聊天的时间是6月11日下午——也就是毕业典礼当天下午——张冉冉和谭澈待在一起。
「冉：[视频]」
「XMY：这是什么」
「冉：哝，你家谭小少爷」
沈烨点进那个视频看了一会，里面是谭澈一身一中校服站在某个讲台上同一群年纪不大的学生侃侃而谈理科学习经验的画面。漂亮的少年满脸笑容，明媚的夏光不时打到他黑色狼尾的发梢上，好看极了。
「XMY：你俩现在在一起？」
「冉：我俩约着回来看老师啊」
「冉：不对哥，你该不会不知道我俩是初中同学吧」
「XMY：哦哦，不小心忘了」
张冉冉回了他一个“咸鱼无语”的表情，随后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冉：对了，你给他写情书了？」
「XMY：是」
「冉：……」
「冉：哥别这样……」
「冉：这真的这不是你的赛道……」
光是看到这段聊天记录，共情能力很强的沈烨就觉得自己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当时坐在鸿都酒店里和张冉冉实时聊天的邢墨雨显然也是这样，反复思考了好久才问出一句：
「XMY：怎么了？是他不喜欢吗？」
「冉：……」
「冉：哥，总之听我一句劝，别再干这种事了……」
看到张冉冉这样欲言又止的态度，邢墨雨已经大概明白了谭澈的想法。他感到自己那颗本就惴惴不安的心狠狠一痛，随后垂下眼帘继续问道：
「XMY：那……」
「XMY：他是怎么跟你说这件事的？」
「冉：没什么啊」
「冉：就是“xmy给我写情书”」
在接下来的聊天里，张冉冉有意避免了详细刻画谭澈当时的具体动态，于是邢墨雨也不知道谭澈的语气里有没有蔑视、眼神中有没有厌烦。虽然后面张冉冉又开心地和他说了很多“经过我们一年的洗脑，他现在已经对跟你搞/基这件事接受程度很高了”之类带有安慰与鼓励性质的话，但他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你觉得怎么样？”在沈烨翻完一串聊天记录后，邢墨雨问道。见证完好友又一串恋爱脑黑历史的沈烨神情复杂，想了很久才点评道：
“我觉得吧，以谭澈的性子，他可能确实会觉得写情书这件事有点幼稚。”
闻言邢墨雨的脸色瞬间绷紧了，沈烨甚至能从他一双从来深沉的黑眸里看到极力压制的不安。于是他又把话头扬了起来：“但我记得他十二号凌晨发的朋友圈第一张就是那束花吧？如果真的对这件事一点不喜欢甚至讨厌，那他应该不会发出来。”
听到好友的开导，邢墨雨微微点了点头，只是沈烨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想开、想开了多少。等待成绩时的高考生本就容易焦虑，再加上强基压力和谭澈这件事的干扰，他能明显感觉到邢墨雨最近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对劲。
他课上依旧认真听讲，课后依旧专心完成集训班布置的任务。只是在学习以外的每一分、每一秒里，他都握着手机仔细剖析着谭澈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或是同张冉冉聊天。
他好像每天都在患得患失，随时都在担心自己下一秒就会把谭澈再次弄丢。
很多年后回头想来，那样痛苦挣扎的日子其实也没过几天，但那时的每天都是如此漫长，漫长到让人窒息。邢墨雨把自己浸泡在焦虑的无边苦海里，拿不起放不下，只能一个人苦苦挣扎。直到六月十四号那天早上，坐在食堂座位上的邢墨雨刚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脸色就骤然一变。
这天早上，一切拉开了急转直下的序幕。
“怎么了？”沈烨见邢墨雨表情难看凑过去询问，入眼便是一条朋友圈纯文字：
「Merle[表情]：享受当下是我听过最无耻的话。如果没那么想要那就不要开始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同样的事我不想再经历一遍。——2024年6月14日」
看到这条深夜动态的一瞬间，邢沈两人就大概猜到了情况。在把动态截图发给张冉冉的时候，邢墨雨手都在抖。
谭澈身边什么时候又出现跟他发生感情纠葛的新男人了？他不是十天前才在和自己互诉衷肠吗？怎么高考结束一个星期都不到，就又和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混到一起了？
邢墨雨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恍恍惚惚间下意识打开了白音符。跳出来的第一条又是谭澈的动态，他发了几张自拍，配文是“让我选对一次，就一次”。
邢墨雨的第六感开始作祟，他的心开始隐隐作痛，宽大的手掌也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冷汗。早上七点的张冉冉显然还没有睡醒，邢墨雨于是只能在沈烨安慰的拍背动作中勉强收拾了情绪，关上手机认认真真吃完早饭朝着教室走去。
这天上午的课格外难熬，邢墨雨一颗心全被拴在了谭澈那两条发布在不同平台的动态上，连数学解题技巧都有点听不进去。上午的课结束后，张冉冉终于回了消息：
「冉：？」
「冉：他这是什么情况？」
见张冉冉也不知道谭澈在说什么，邢墨雨蹙了蹙眉。不过身为异性同桌的张冉冉确实很有可能对谭澈毕业后的每天到底在干些什么一无所知，因此他想了想，又打道：
「XMY：我感觉不太好」
「XMY：我是不是不该等了」
「冉：我也觉得」
「冉：要不你跟他表个白吧」
「冉：就跟他说你想追他，问问他能不能给个机会」
看着这条消息，邢墨雨思索片刻，心一横决定付诸实践。于是那天中午，他和沈烨，再加上一个远程提供支援的张冉冉，在手机里精心编写了一篇迷你表白作文。
「XMY：想了好几天，有些事我还是想跟你说清楚。这两年来我确实想试着忘记你，高考完那几天也真的想过再也不去找你。但我发现我还是很喜欢你，我的心骗不了我自己。我知道我没有那些酒吧里的男人成熟，你现在可能也确实对我没什么意思，但我想再试试。我不图你身/子也不骗你钱，就是想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不是说想让你现在就做我男朋友，而是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追求你。可以吗？」
「XMY：这样行不行？」
「冉：可以，很不错」
「冉：对了，你现在有钱吗」
这一问题和邢墨雨心里一直盘旋着的某一个念头不谋而合，他于是立马回道：
「XMY：我懂，发完我就再转个520过去」
「冉：你很会！」
「冉：记得标个自愿赠予，直接拿下！」
邢墨雨回了个“好”，随后又和沈烨商讨一番，决定找个有特殊意义的时间点发。集训课的数学部分已经在今早结束了，从今天下午起他们学的就是强基语文的内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邢墨雨决定叛逆一回，在课上摸鱼几分钟，抓准13:14给谭澈发消息。
午饭和午休很快结束，下午一点的上课铃声准时响起。时间在语文老师娓娓道来的介绍声中缓缓过去十多分钟，邢墨雨在13:13解锁手机，将迷你作文粘贴进聊天框后全神贯注等着时钟再向前跳一分钟。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特别快，比六月七号高考那天还快。
13:14到来的那一瞬，邢墨雨准时发出了那段消息，随后转账、备注、告知张冉冉一气呵成。这次张冉冉秒回了消息，抒发了一串“啊我死了我死而无憾了”的感慨。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认真拉着鸿庆语文强基的考试大纲，因此除了坐在他身边的沈烨，没人注意到邢墨雨这处的异样。
谭澈和之前很多次一样没有即刻回复他的消息，这让邢墨雨愈发觉得不安，胸腔里的震颤声也愈发明显起来。此时的老师已经结束大纲讲解将PPT翻到文言文板块，额角布满细汗的邢墨雨一咬牙长按了电源键。刚发出表白消息的手机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坐在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邢墨雨将违规拿出的手机扔回抽屉，翻开集训班的语文讲义看了起来。他在学校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上语文课，今天却听得格外认真，好像只有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那方三尺讲台上，才能杜绝他所有的胡思乱想。句读、翻译、通假字，大大小小的考点在这三个小时争先涌入邢墨雨的脑海。他一字一句认真消化着，一个知识点也不想放过。
可越到下课，他的心就越无法平静。他有好几次差点握不住手里的碳素笔，做题读文段时读到一半就会不由自主想起那篇迷你作文。
他会收到什么样的答复？谭澈会答应他吗？如果谭澈答应了他，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对，谭澈更有可能不搭理他，甚至是直接拒绝他……毕竟他们都相对无言那么多天了，谭澈又怎么可能突然接受这样一个无理取闹的请求甚至要求。
秒针哒哒向前的声音在他耳中被无限放大，与他激烈的心跳声实现了共振，以至下课铃响起的一瞬他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在沈烨的眼神鼓励下，邢墨雨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打开手机，不争气的微信又缓冲了好久才更新到最新状态。最先跳出来的是张冉冉“怎么回事你真关机了吗”的急切询问，随后才是来自谭澈的回复。
看到第二条消息提示的一刹那，邢墨雨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被一阵骤然袭来的寒风冻住了。他在体感温度逼近四十的夏日鸿都感到一股凉意从头到尾穿透全身，手指再也不敢往聊天框上移动半分，只是双目无神地看着主界面显示出来的唯一那句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Merle[表情]：[转账] 已退还」
好长一章流水账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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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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