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之季杵在原地,交缠的手指尖顿住,一瞬间变得冰凉。
“你过不过来?不给我面子?”张一龙一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我最烦的就是你这副畏畏缩缩娘们儿唧唧的样子。”
王子成靠在门边上看好戏。张一龙是个暴脾气,三两步过去一下拎住茶之季的衣领,大声朝他吼,唾沫星子都要溅到茶之季皮肤上:“妈的,比女的还瘦,一天天臭着个脸给谁看?!听成哥说……你有那个什么抑郁症是不是?操,果然是神经病,脑子有问题。”
茶之季这次通体凉了。他依然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扣右手食指指甲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快。
他身体止不住地抖。
完了。全完了。
这下全班都知道他是神经病了。
他本来藏得好好的。爸妈知道他得了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的时候还没离婚,当时妈在一旁唉声叹气,爸叫他神经病,连给自己从指定药房拿个药都要蒙着脸躲躲藏藏,生怕被路过的七大姑八大姨认出。他知道自己爸妈这是嫌他丢脸,毕竟十里八乡的亲戚邻居,他也从没听过又谁得了这两种病。从那以后茶之季便就觉得自己抑郁又精分是个非常丢人的事儿,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没告诉,爸妈本来就嫌弃他的病,因而也心照不宣谁都没有说。甚至到后来爸妈离婚,他都觉得是不是也有自己得了这种见不得人的病的缘故,即便他内心知道父母离婚究竟是因为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多想。内心自卑感作祟,促使他不管到哪儿都藏着掖着,力求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人而不是异类。
——那后来又是怎么被人发现的呢。
茶之季明白,事情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得怪自己。不过上周的一个晚上,他又噩梦惊醒,犯病躯体化手抖一个没拿住药瓶滚到了地上,白色的药片哗啦啦撒了一地。林休树和王子成下铺方朔青听见动静双双醒来,方朔青见满地药片,先一步捡到瓶子,却发现这药的名字他没听说过,求知欲一下上来,但半夜三更,宿舍就那么大点儿,怕出声问会吵醒其他舍友,掏出偷藏的手机就要搜,直到发现这药竟然是治疗抑郁症的药物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寝茶之季正好撞见方朔青正跟宿舍其他六个人说他有抑郁症的事,虽然他本意是叫宿舍其他人帮忙照顾一下自己,但没想到王子成当时表面看着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其实心里边压根早就看自己不顺眼,这事儿传到他耳朵里,反倒成了他辱骂嘲笑自己的开端。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犯病,没有躯体化手抖,没有没拿住药瓶,没有惊醒别人,就好了。
不过他又心底暗自庆幸秘密没完全暴露,毕竟当时掉下去的只是治疗抑郁症的药片,而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药物还没有被看见过。
——如果都看见了。如果都看见了。
茶之季倏然呼吸变得困难。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还精神分裂的事情再被人爆出来,自己即将陷入怎样的深渊。
会不会被瞧不起?会不会被孤立?会不会被辱骂?会不会……
会不会又变成之前那样。
茶之季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呼吸愈发变快,全身激烈颤抖出汗,四肢在一点点发麻,心脏怦怦乱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干什么?吓成这样?”张一龙戏谑,眸光中的鄙夷掩盖不住,但随着茶之季症状的逐渐加剧,他也开始感到有点不对劲儿,“……喂,你干嘛,不就说你娘们儿吗至于吗。”
张一龙怕摊上事,脱手放开茶之季衣领。手脱力的那一刻,茶之季像失去支撑点一样栽倒在地,躺在自己位置那排的过道上蜷缩抽搐。
头正好倒在余子宛脚边。
余子宛低头在手心上来回滚他用过的那半截粉笔头,根本没注意他。
茶之季艰难抬起手罩住自己口鼻,呼哈呼哈地呼气声越来越大。
余子宛闻声手一顿,粉笔随着惯性咕噜噜掉到桌子上。他盯着空了的手心出神半晌,拍拍手上的粉笔灰,低头看向茶之季。
教室里不去吃饭的人早在张一龙吼出他是抑郁症的时候就很有默契地止住了声响,此时也都纷纷回头看他,人越来越多,看见茶之季这般却都不怎么敢动。不过才上高一的十五六岁少年少女哪见过这场面,再加上下午茶之季才刚被王子成闹了一通,一天两件大事的冲击更是颇为庞大,没人敢上前充当这个出头鸟。
最后坐最后一排一个长发女生看不下去,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小跑到他身边,一把推开站在一旁碍事的张一龙蹲下来回抚着茶之季后背,为他顺气儿:“他这是怎么了?你们有知道的吗?”
没人吭声。
“快点儿啊,怎么没人说话,有没有人带手机快点儿帮忙搜一下——就内个谁——方朔青,我知道你带了你上午语文课玩儿我都看见了。”长发女生急得声音都大了几分。
方朔青哭丧着脸:“姐,你指使我也没用啊,中午放宿舍充电了。”
“那你去找王舒红老师……不对她这个点早下班了。”长发女生见没人帮忙更是心急如焚,忍不住开始发号施令,“你去办公区随便找吧,肯定有老师要值晚自习还没走的,随便找一个来,快,不教咱们也行,人命关天……”
“听我说。”一个声音低低响起,长发女生抬头望去,余子宛摘了兜帽,手中的棒棒糖棍上面已经没有了糖,只剩一根紫色的棍在被手指来回碾。
“过呼吸。”余子宛惜字如金,“谁有纸袋。”
“我,我有。”长发女生欣喜若狂,一下子站起,竟然比一旁形彪体壮傻愣愣站着的张一龙还要高出半头。她几乎是冲回座位上掏出纸袋中的四个三明治随手就啪啪啪甩在了桌上,晚饭就这么被摔得稀巴烂却浑然不觉。她拿着清空的纸袋又冲回茶之季身旁,好像看见救星似的看着余子宛,问道:“怎么做?”
“罩住他口鼻。”余子宛指挥。
长发女生照做,扒开茶之季捂住口鼻的手把纸袋罩了上去。七八分钟后茶之季呼吸逐渐平缓,身体停止痉挛,四肢回血,渐渐没有那么麻木。视线开始不再模糊,他这才看清楚了眼前这个女孩儿。他记得,女孩儿是竞选体委的时候以区区一票之差输给王子成的魏辛芮,平时与他并无接触,他对她最大的交集也不过就是无意间听见班里其他男生拿她做谈资,讨论她据说有一米九三的身高,和别人耻笑她是没男人要的女巨人的时候。没想到在自己精神病被曝光,第一个站出来帮他的竟然是她。
茶之季颤巍巍伸手拿开罩在自己下半张脸上的纸袋,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
魏辛芮把他搀扶起来,手指扬起长发颇为豪迈:“没事儿,谢我做什么。以后要是有人敢拿你是抑郁症嘲笑你,来告诉你魏姐,我可不是吃素的。”
魏辛芮嘴上说自己是魏姐,身体也力行,反手插起腰来还真有那么几分大姐大的意思:“你记住,抑郁症不过只是一种生理性疾病而已,和感冒发烧没有任何区别,你无需自卑,觉得自己是神经病什么的,你不是神经病,在路上乱刀砍人或者四处裸奔的那样才叫神经病。”
魏辛芮说到这儿停了,眼球转动,剜了张一龙一眼:“……还有,像张一龙这样歧视你欺负你的,才叫神经病。”
“你没有对别人造成任何影响,你只是会敏感会焦虑会不开心而已,你没有伤害任何人你只选择了伤害你自己。像张一龙这样影响了别人的正常生活对别人造成伤害的才应该自卑。”魏辛芮说着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抹了两下鼻尖:“……我不太会安慰人,你别嫌我烦就行。”
张一龙莫名其妙受了两回挤兑,脾气一上来刚要开骂,就被魏辛芮一记眼刀生生给扎得瘪了气,看王子成一眼又发现他神色沉默是真不打算管,憋憋屈屈滚回教室后门一口一个成哥打球去了。
魏辛芮像摸猫咪似的揉揉他的头顶,又安抚了两句回到座位上才发现自己三明治都摔烂了,一瞬间石化了一秒,随后发出了堪比尖锐爆鸣声的哀嚎。
茶之季也坐回原位,心下盘算着明天要送她点什么表示感谢。他没想到为自己站出来,还对自己说了那么多掏心掏肺的话的人竟然会是个和自己毫无关联的女生。
他不擅长和异性相处。他想如果自己和妹妹一样也是个女孩子的话,他俩没准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正想着,一道灼热的视线烫了自己一下。茶之季抬头,与余子宛四目相视,被瞪了一眼,随后那个瞪他的小白化赌气似的把棒棒糖棍塞回嘴里,转过身戴上兜帽,留给他一个比之前还要冷漠的背影。
“……”
余子宛想知道这人刚才为什么不和自己道谢。
魏辛芮有一条百合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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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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