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闲倚在出租车后座,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派出所的电视新闻中,那辆在山体上被撞烂的蓝色旅游车,山壁上全是血与残肢,就像那晚自己在浓雾的鬼车中看到的一样。
于是胃中又难受的翻腾起来。
出租车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刚从派出所出来,上了车就一直沉默的青年。
“诶我说哥们儿,因为什么事进去的?知错能改,好好做人不就得了,可千万别放弃啊。”
崔闲嘬了嘬牙,没法回答,因为什么事进去的?他是因为见鬼进去的!
昨天他被早就撞山报废并且里头全是死人的一辆车,在国道上追了一路,说出来,你信不信!
所以最后崔闲什么都没说,伸手抹了一把脸,醒了醒神,“师傅,去周山市首阳区,两仪街76号。”
出租车司机听到地址之后,原本笑着的脸一愣,“两,两仪街?你,你确定?”
崔闲没心情和这位贫嘴的出租车司机开玩笑,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回到老宅杂货铺去,以求远离这一件件诡异又要命的事。
他非常迫切,于是索性把兜里所有的纸币都掏了出来,递到前边。
“对,就是两仪巷76号,快走吧。”
司机看着眼前的一大把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去了,“走可以,但先说好,只到街口,不进去。”
崔闲皱眉,“钱不够吗?”
“那倒不是,一看你就不是本地人,我们周山市有四大鬼街,两仪巷就是其中之一,早没什么人住了,我们都不往那走,我说你去那做什么?”
崔闲听完心中一惊,他爷说过的老家杂货铺,怎么会开在鬼街上?
可是,他没有别的去处,平安扣又裂了,再没有护身之物,崔闲哂笑一声,他甚至觉得不管自己在哪,小命都够玄的,索性就下了决心。
“行,你把我放在巷口就行。”
司机也不再多说了,心想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何况还有钱赚呢。
一路无言,天色渐暗的同时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周山市的夏季,总是雨水黏腻,空气湿潮,让人无端端觉得自己仿佛发了霉。
首阳区有些偏,行车逐渐远离了喧闹的市区,路上零星或有几盏路灯,也暗淡无光。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车窗,隔绝了车内与车外,让人昏昏欲睡。
崔闲眼皮子发沉,靠着后座微微眯了一会儿,只是他忽然耸了耸鼻子,莫名闻到一股子腥腥的霉味,抬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并不是自己的身上的味道。
雨势越大,那味道越重,脚下也有点湿,崔闲低头一看,车里竟然进了大量的水,已经不知不觉的淹没脚踝。
他转了转眼珠子,没动声色,“师傅,离两仪巷还有多远。”
原本话痨又自来熟的司机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一言不发。
崔闲解开束缚自己的安全带,“停车吧,我在这下就行。”
这时候“司机”终于回过头,它浑身被泡的发白,将臃肿的头颅“咔滋”一声,直接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对着崔闲,露着残缺的牙齿,边说话,嘴里边涌这污水。
“你早就到了啊,这不就是了么。”
崔闲脑子“嗡”的一声就炸了,看着眼前骇人的景象。他右手下意识的抬起就是一拳。
“司机”的脑袋嘭一声就凹陷下去大半,崔闲随即转身甩起一脚,径直踹向车门。
他原本用了十成力道,以为锁死的车门多半是一脚踹不开,可谁知这车门就像是纸糊的一般,“噗嗤”一声就被他轻易踢了个稀烂。
来不及收力,他从后座瞬间跌进一条阴暗的巷子里。
车里的“司机”却扶了扶断掉一半露出脊骨的脑袋,直接四肢伏地的朝崔闲疯狂追来。
赶人入穷巷,崔闲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就一会儿的功夫,两边的墙壁上伸出无数双苍白的手朝他抓过来,那手上指甲有三寸长,鲜红鲜红的。
于是雨腥味更重了,崔闲屏住呼吸,被那些手拽的跌倒好几回,但凭着毅力,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他觉得自己一旦被手拽住,就出不来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肺都要跑炸了,四周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崔闲粗喘着,四周环视,想找一条出去的活路。但跑来跑去,他总是在原地绕圈,仿佛鬼打墙。
急促中他一抬头,看见巷子低矮的路标上写了锈渍斑斑的三个字——两义巷。
看来他还真是悄无声息的就到了目的地,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入了局呢?崔闲不知道。
不过,不对啊,他明明听爷说的是“两仪巷”,怎么变成“两义巷”了。
他正低头思索,余光就见脚边的雨水坑里,映着自己的那张脸,原本天天照镜子都能看到的脸,此刻却诡异的有些不敢认了。
忽然,那张脸做出了和崔闲相反的表情,咧着嘴阴森森的笑了一下,像是知道崔闲在疑惑什么,就忽然出声。
“因为两义巷里没有人啊,都是鬼,嘻嘻嘻。”
说罢,水潭里那张脸就伸出一双苍白的手,死死抓着崔闲的脚腕要把他往下拽。
崔闲半个小腿已经陷了进去,但他此刻,却忽然从无边的恐惧中,生出一股怒气来,这怒气叫他浑身都为之一热。
怎么没完没了,他前半辈子都在极力掩藏,极力变得平凡,极力想要安安生生的日子,极力的活着。
可怎么就这么难!
他环顾四周朝自己聚拢而来的“东西”,又仰头看着旁边“两义巷”的路牌。
崔闲忽然笑了,“不是两义巷没有人么,那我就让他有人!”
说罢,他咬开自己的舌尖,“噗”的往路牌上喷了一口舌尖血,右手就着自己的血,挣扎着在路牌上的“义”字旁边,指锋劲力的划下一个单人旁,生生把“义”变成了血染的“仪”。
殷红的血顺着人字的那一竖,斑驳的淌了下来。
这一笔之下,竟有些乾坤斗转的意思。
崔闲舌尖疼的直头晕,却在这时听到四周有各种声音惊诧的大喊。
“啊,崔,崔氏,他是崔氏!”
一阵兵荒马乱与仓惶的鬼哭狼嚎之后,周围所有的鬼气森森都消失殆尽,崔闲只觉得浑身一轻。
等他再一睁眼,自己正站在一条巷口,雨早就停了,路口橙黄的路灯显得有些暖意,身后有小年轻骑着电驴下班通勤,也有老人慢悠悠的在遛狗。
一副寻常的人间景象。
但在此刻的崔闲看来,却格外弥足珍贵。
他缓过神,抬头一看,墙上的路牌干净又整洁,上面写着三个字——两仪巷。
崔闲舒了口气,他终于到了。
*
巷口的阴暗角落里,一群大大小小的“东西”聚在一起七嘴八舌。
“这个是真的崔氏!可不是之前的各种西贝货,我可闻到他血的味道啦。”
“废话,两笔就破了咱们的**阵,除了崔氏还能有谁,这还用你说?”
那个追赶崔闲的司机忽然身形溶解,撤去伪装后,变成了一个长头发脸色苍白的小孩儿,小孩儿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兔子,在墙根后偷偷朝往巷子深处走的崔闲身上瞧。
另一个身形更加凝实的红衣女人扣了扣苍白手指上鲜红的指甲:“崔氏终于回来了,咱们就不用守在这巷口了吧,这些年吓唬了太多心怀鬼胎的或者误入的,实在是无趣的很。”她语调咿咿呀呀的,颇有一番梨园名角的韵味。
一个老头干瘪的声音激动又感慨,“是啊,不过咱们得把这个好消息广而告之啊。”
“没错,崔判回来了,周山就太平啦!崔判回来,青天就有啦!”
不过,激动过后,各种鬼怪妖邪看着崔闲跑得跌跌撞撞的背影,慢慢回过味来了。
“完了,咱们是不是把崔氏给吓着啦?”
众鬼怪面面相觑。
于是,有两个消息一同在孤魂野鬼的圈子里炸开了。
好消息是,崔判回来了。
坏消息是,这届的崔判,他怕鬼……
*
然而正被众鬼怪在背后蛐蛐的崔闲本人,却丝毫不知情,他此刻已经走到了两仪巷的最里头。
抬眼望去,一颗足有几百年粗细的桑树,摇摇的立在一方宽阔整洁的土穴中,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夜风吹过,清新润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香,沁满崔闲口鼻,令他憋闷了许久的心胸舒畅了很多。
树上不知何处,仿佛还挂了铃铛,此刻正朝站在树下的崔闲“叮铃铃,叮铃铃”细碎而清脆的响着,伴随着树叶“簌簌”的细语,像是在迎接一个久未归家的孩子。
月光从薄薄的云层后探出一角,皎洁的月光如轻纱一般洒下,穿过摇曳的树影,落在桑树下不远处一个陈砖旧瓦的小院里。
崔闲站在院门口,借着微暗的月光细细打量。
两扇旧红的门扉上各卧着一只精巧的青铜椒图,龙子铺首衔环,紧紧锁着门户,虽然落了不少灰,但依旧能见昔日的威武气势。
再往上看,门上挂着一块破落落还带着毛茬的小木板,木板上头随意的用黑漆写了五个字——崔氏杂货铺。
崔闲看着风格极其迥异不搭的精巧大门与杂木牌匾,摇了摇头。
而后上前,缓缓推开大门。
口中轻轻的说了句话。
“我回来了。”
众鬼:揪头抹血,好心给崔家守门。
崔闲:吓掉半条命,差点主角猝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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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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