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菲鲁斯·索希尔德上校比同龄人中的绝大多数接受过更加高等的教育，这或许是他行为更显古板的原因：说过要用两个半小时才能汇合，他却还是恪守旧时代那挥霍时间的无聊礼貌，提前十五分钟赶到，尽力避免失约。
失约的是第五行星。
这是罕有、残忍，又壮丽的景象，除去第二远征军中那些不知幸运还是倒霉的幸存者，后开拓时代的人联军民只能通过纪录片中第一远征军所留存的影像来认知一颗星球到底如何被炮火摧灭为灰烬。
而现在，这只来自地阳驻第三行星基地的援军有幸重温伟大开拓者们的历史，见证第五行星的毁灭——
太空战场缩小为指挥室的屏幕大小，有纤细的光束连通指甲盖大的虫族母舰与相似大小的东日号，直指东日号背后的第五行星。渺小的光点在行星的表面灼烧，就像等离子体分切刀戳进钢块，火焰的波涛以此为中心席卷大陆、天空和海洋，拳头大的第五行星变成通红的铁球——不，是泥球。它拼尽所有去消化这巨大的能量，但这只是无用功，泥球表面不断有泥块膨胀、崩裂，坏死的躯壳无法约束这狂暴的能量。直到第五行星彻底粉碎，在黑暗中无声化为尘埃和一片斑驳的小行星带，这场灾难才堪堪掩去它最狰狞的一面。
恐惧会传染，沉默在蔓延，毁灭的美学与暴力摄人心神。同一个人，智脑新闻推送中报道的死亡与杀人犯亲手制造的死亡具有不同的意义；同样一颗庞大温驯的星球，被写在文字上的死亡与正在发生的死亡也拥有截然不同的冲击力。
萨菲鲁斯面孔紧绷，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新联邦人种的特征让他显得严肃且不近人情，军营中的士兵偶尔会说笑着认为他们的长官是个铁人；而此时此刻也正是这个铁人最先稳住心神，一举将所在主舰能量盾功率调至最大。
“停止前进，后舰变前舰，后撤！将能量盾调到最大功率，迎接行星爆炸后的冲击！”他在舰队的内部通讯频道下令，“到了你们证明自己学有所成的时候了，我不希望因爆炸冲击产生非战斗减员。”
先前与虫族舰队的遭遇战在此时体现了它的价值，经历过减员的舰队及时响应指令。险之又险，这支援军主舰的边缘与一颗脱离原有轨道的卫星相擦而过。其上的每个士兵都能感受到能量盾遭受撞击时舰体的剧烈摇晃，一些靠近舷窗的人甚至有幸肉眼看到那颗已经被爆炸波及，变成焦土的卫星坑坑洼洼的表面。
愿母亲赐福，保佑士兵中无人因而患上巨物恐惧症并退役。
不过，退役与否是战争结束后要考虑的事，救援失败后的支援舰队该如何行动，却是必须尽快决定。
萨菲鲁斯需要了解原第五行星崩溃前，它的军团都遭遇了什么。
很快，支援舰队成功接应撤退的原第五行星军团成员。时间紧急，同样遭受行星爆炸冲击的虫族舰队正在一旁虎视眈眈，数位撤离成功的校级军官步履匆匆赶往指挥室，同时也迅速接入指挥通讯频道，以便信息沟通。
《特殊人才保护条例》，也叫《珍稀动物保护条例》，于星际历553年震惊地阳系的大屠杀后全票通过。依照该条例，在战局不可挽回时，科研人员与B级及以上向导优先撤离。
“我是前来支援的萨菲鲁斯·索希尔德。”生物信息核对通过，萨菲鲁斯没能在频道中找到他想要寻找的那个向导。压迫他心脏的焦虑与急切让他感到口舌干涩，他清了清嗓子：“我需要知道东日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他的指向很明确，幸存者给出的回答也很明确。
“指挥官安排我们撤退，东日号来掩护。她不打算将第五行星留给虫族……”
“……乔陆指挥官的作战计划失败，东日号坐标因未知原因提前暴露，A1小队等突击队不得不提前行动，但他们没有成功……”
“……基本可以确认东日号全员牺牲……”
萨菲鲁斯强迫自己全身心保持冷静，但人是一种社会动物，而哨兵更是社会动物中的情绪化生物。如果有向导与他精神链接并尝试进行安抚，他会惊讶地发现铁人上校快被内心的焦灼融化了。
铁水是能烧死人的。
“东日号全员牺牲？”他下意识反问，“如何确定？”
“东日号指挥官乔陆、A1小队副队长乔阳的讯号都已经消失，交战区确实仍有零星信号，但数量太少，无法详细观测。”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冷酷道，“虫族的舰队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为了不让他们的牺牲白费，请尽快撤退。”
“也就是说，S级向导蒋乔桢仍有可能存活？”说完，萨菲鲁斯就紧紧闭上了嘴巴。
“上校，S级向导也只是一个人，而你要对一整支舰队和人联负责。”
苍老者话语中的深意对做贼心虚者未免严厉。缺少胞弟阿达玛斯式厚面皮，羞愧之后，萨菲鲁斯感到恼火。
他看向指挥大屏，太空之中，原第五行星爆炸的残骸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隔离屏障，将虫族舰队与人联舰队分隔开来。可是，行星在主舰炮的威力下分崩离析，小行星带又能拖延虫族舰队到什么时候？恐怕等他们的通讯系统恢复正常，这作为原第五行星遗留物的小行星带就会转瞬重蹈覆辙，变成炮火下的尘埃。
他们的任务是救援，不是为没有价值的原第五行星残骸哭丧。
该作出决定了。
价值的天秤停止摇摆，成为指挥官的第一课是迅速做出判断，萨菲鲁斯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他好像听到全舰队松了口气后，心放下来的声音。
这是正确的决定。
可你又没能救下他。
这个决定减轻了他职业道德的负罪感，又在拷打他的私人道德。重温了8年前抉择地狱的萨菲鲁斯又一次听到了警报器发出的短促滴声。
声音是一个提醒：他的精神域波动刚才突破了阈值。而智脑也体贴地为他预约了治疗室，安排他在任务结束后去进行基础的精神域梳理，以维持稳定性。
滥用药物是一种恶习，萨菲鲁斯没有使用处方镇静剂。他及时调整了心态，却很想知道那个说话很不客气的苍老声音到底属于谁。
根据音频及生物信息的比对结果，他在智脑中找到对方的名字及介绍。
【乔普，星际历778年10月9日生于地阳星九亚共和国……】
萨菲鲁斯看完了，指挥室的门也打开了。受邀与会的军官们进入这间结构相似、人员却截然不同的指挥室中，准备更详细地汇报所知内容。在他们之中，像前人类那样戴着镜片碎裂的眼镜的人就是乔普。
他是乔陆的生父，乔阳的养父，为蒋乔桢设计了精妙的脊椎义体，并成功植入。
父亲、医生、生物工程学家、军人……现在他的身份是失去了家人的老人。
萨菲鲁斯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又搞了一堆无聊的过渡（对不起又菜又爱玩），先把人联这边写完，下章就回到小蒋那边（目移）。
顺便萨菲鲁斯不是前夫哥，前夫哥是他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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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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