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先去点灯。”
关越南今日一直簇起的眉毛终于舒展,跃跃欲试地从怀中拿出火折。
蓬花湖岸,人们手持提灯,人头攒动,皆是准备一睹楼中武林高手的英姿。
他拍了拍边迤和林承烨的肩膀,却没想到前者竟一下避开,摆了摆手。
“我何时说要去点灯了?你和言舟去,我还想带承烨坐船。”
“待点灯完再坐船也不迟,这能登上九层之人本不多,点灯对轻功要求非常高,连我也只能勉强完成。且这漫桃楼上一共有十二红绸,每条上皆挂十二灯,若想同时点起必须十二人一同,少你一个可难以成了这开宴礼。”
方言舟忽然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什么,促狭地笑起来。
“承烨,你还不知道吧?边迤十六岁的时候也来过这蓬花城赏花会,一个人点了两条红绸,二十四盏灯,是那年最惹眼的少侠,可惜她不爱留名……”
“哎呀!别说了别说了!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边迤忽然如同被烫到,几步跳到林承泽身边,胡乱扯起林承烨的广袖遮住自己的脸,只剩泛红的耳尖。
“你还有这么张扬的时候?我以为你一向不喜欢麻烦,能避则避呢。”
林承烨觉得新鲜,故意又问道。
“那怎么不留名呢?”
“怎么连你也这样!”
边迤崩溃地大叫一声,把自己从袖子中拔出来,支支吾吾解释道。
“就是就是觉得那样很帅啊……那时候觉得什么云崖奕天谱,听着很没劲儿,我要做隐士高人……”
边迤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眼一闭再也不说了,大有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而一旁的关越南早就笑弯了腰,硬是笑出两滴泪来。
“哈哈……边迤你也有今天。我就说人外有人,好歹有人能克你。”
“……这十二是个好数字。十二时辰,十二月,十二天干,十二生肖……时间轮转,春去冬来,总也跳不出十二这个数字。”
看完着边迤咬牙切齿地就要冲上去抽关越南,林承烨赶紧开口说道。
“所以这点灯很重要。虽是图个彩头,但所有百姓也都期盼着这点灯能一如既往的延续,灯亮则顺遂,就是这么个意思。那船也不着急坐,回头再将我接下去就是了。”
“那……”
边迤犹豫了一下,说道。
“那再等一下,如果真的凑不够十二人的话我就去。”
“好!”
“可不许反悔。”
关越南与方言舟相视一笑,两人执手掀起那轻烟罗纱,从窗户踏出,水蓝色的衣摆翻飞,火折子燃起,夜幕中就像是执火的神仙降临。
星火散落,霎时间人海也沸腾。林承烨听到那叫好声一浪盖过一浪,犹在耳畔。
当那两人踏出时,亦有几道身影从九层其他房间里飞身而起,默契地燃起怀中火折,沿着红绸而下。
“一,二,十一……我是不是少数了一个?”
边迤数着那已经开始亮起的灯笼,悲哀地发现好像确实少了一个,还不死心地想要数第二遍。
“确实是十一个,所以快去快回。”
林承烨赶紧将边迤又抬起的手指摁下,眼看着这其他人都要点到第二盏,再墨迹下去恐怕没法做到最后一同燃起这一百四十四盏灯,就没这好彩头了。
“那一起去。”
边迤忽然隔着袖子抓住林承泽的手,眼睛弯了弯。
恰在此时窗外又一烟火璀璨,火光如昼,两人皆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彼此身影。
林承烨抓紧边迤,下一刻两人便再次腾空而起,如闲云信步的老叟踏着夜风寻到那唯一还未亮起的一根红绸。
其余人已经将近点燃了五盏灯笼,快要到那红绸一半的位置。边迤也不着急,拿了个将火折子递给林承烨,笑着说道。
“有劳林少侠帮我一下。”
“让病人干活,你们江湖人真是险恶。”
林承烨挑挑眉,却还是小心地靠近烛芯。当那灯笼骤然亮起时映出芍药图案时,她的心跳蓦然也漏了一拍。
“是啊是啊,江湖人可坏了。林少侠是不是后悔进入江湖了?”
林承烨听到边迤的揶揄,也不答,只是低头笑了笑。她短暂地抛弃了身上背负的所有,只看着十二盏灯在自己手中亮起。
她只像一个如她七岁时幻想的江湖人,身边有知己,胸腔中有一颗赤诚之心。
两人落地时竟比他人还要快些,林承烨回头望,蓬花湖上已亮如白昼,红绸应火烛,比起年关的热闹有过之无不及。百姓有些想要上感谢她们,甚至有女孩想要闹着为林承烨带上自己编成的芍药花环。
边迤见势不好,拽着林承烨脚底抹油溜进偌大湖里,几步就消失不见。
……
这开宴后就是百姓同乐,游湖泛舟。最适合有情人诉衷肠,知己共饮,亲人团圆,据说这热闹要持续到后半夜才能停歇。
“蓬花湖上泛舟也有意思。”
林承烨抱着怀里的暖炉叹喟了一声,凉风徐徐,夹着湿润水汽。刚刚的沸腾渐渐停歇,终于将这夜留给百姓。
“喜欢就好。我年轻的时候只顾点灯,根本没参与这泛舟游湖,现在觉得真是可惜,这可比点灯有意思。”
边迤抱着一根长竹在船头,偶尔划拉几下,拨开平静湖面。
“别弄了,让船自己飘吧。”
林承烨忽然直接躺下,拍了拍身下的船身。
“也行。”
边迤一下扔开竹竿,顺势躺在林承烨的袖子上。
小舟荡开湖面,两个人仰面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夜空中挂着的星星。
林承烨忽然偏过头,开口道。
“你是不是不想让她们知道咱们两个要做什么?”
“我不愿意让她们再担心了,这俩人如今幸福美满,逍遥自在,背靠两大底蕴深厚的门派又实力强劲,没必要再为其他事担忧。”
边迤翻了个身,面对着林承烨。
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边迤的话会变得异常细密,她又道。
“知道我是青鸾药谷出身之人不多,也只有言舟,越南还有当时另外一位好友阿岁,不过阿岁某天突然不告而别,我还生气了很久。
后来突然青鸾药谷出事,我和阿岁也没什么分别,匆忙赶回也还是晚了一步。那两人担心,就寻了我一年又一年。”
“怪不得在一直当游医,我还以为是你本就乐意,原来是在躲人。”
林承烨笑了笑。
“对。”
边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眼皮。
“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了,我也不能履行当年共闯天下的诺言,所以一直也愧疚……”
忽然边迤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哎呀不说这个了。”
“那说点别的。”
林承烨捏了捏鼻梁,缓声道。
“你认识魏景辰?你见她的时候态度很奇怪。”
“唔……不算。但我找了她很久很久。”
边迤看着林承烨的眼睛,少年乌黑眸子澄澈得不像话,能倒影出整个蓬花湖。
她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
“她是我师傅的孩子。”
林承烨瞳孔骤然收缩,错愕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很快,她在夜风中冷静下来,那些先前朦胧的不对劲儿在这一刻忽然浮出清晰的脉络。
“你师傅?等一下……你是说,陛下……”
“是。我师傅,青鸾药谷最后一任谷主陈述栎,与在陛下还是益王时有一段私情。魏景辰与我师傅长得很像,很像,只有那双眼睛像陛下。”
“啊……”
林承烨捏了捏鼻梁,顿时觉得无比荒谬。如果是这样,倒也能解释为什么魏景辰这么多年被忽视,如同透明人一般。对于天家,能给魏景辰一个正统身份已经是恩赐,恐怕想要名正言顺德继承大统绝对不可能。
不过那人好像也没打算名正言顺地继承,林承烨蓦然意识到那天魏景辰与她的一番交谈的最终目的。
——谋权篡位。
而她也怀疑林府覆灭与陛下有关,所以才会找上自己,试探是否她是个聪明并且能为她所用。
究其根本还是两人的目标相同。
“我知道了。”
林承烨叹了口气。
“我母亲确实曾经说过她与陛下一同游历过江湖,大概是三十多年前,贞平三十九年时候。你既叫母亲为师姐,恐怕陛下也应当是你师兄。我猜,大概是那时候他们之间有了私情。
而后来青鸾药谷覆灭,几乎全门尽毁,唯独陛下活着。所以你一直认为这件事与陛下脱不了干系,但……那时候魏景辰不知所踪,很可能被陛下带走。但只要存在这种可能性,对你来说都是威胁,你都不能贸然冲入皇城。”
“你……你怎么……”
边迤忽然愣了半晌也没懂林承烨怎么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猜个**不离十的,她当时却有直接杀入皇城问个明白的意思,许久,她有些失落地轻轻嗯了一声。
“啊,你说的对。还有一个原因是半仙秦若柳也是陛下那边的人,现在大家讳莫如深的寰宇事变乃她,陛下,长公主共同的手笔。秦若柳虽疯,但毕竟半仙之躯,我敌不过。
而我确实愚钝,庸庸碌碌二十一年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只能抓住这些猜测罢了。”
忽然边迤枕着林承烨的袖子轻轻合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间松弛。
“承烨,现在我唯一的挂念也找到了,既然魏景辰平安长大,我无需再顾及什么。你也可以不需要顾及,只要你想,我都会做到。”
小舟摇摇晃晃,湖面起波澜。天地之大,有如此知己何其有幸。林承烨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边迤的背。
“不用急,还有很多事儿没有……”
林承烨话音未落,边迤倏尔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翻身而起,将林承烨拽到自己身后。
“怎么……”
林承烨有些纳闷怎么突然如此,察觉边迤如惊弓之鸟,绷直了脊背,眉头紧紧拧起。
深不可测的春风化雨丝丝缕缕环绕两人周身,如一场实质的潮湿,本应温平的内力竟染上无法忽视的杀意。
究竟发生什么了?
林承烨也跟着心头一紧,眼睛尽可能扫过每一处,但却没发现任何异常,湖面依旧,百姓还沉溺于赏花会的喜悦,那满天的落红也依旧温柔。
“……有人来了。”
边迤抿了抿唇,手掌缓缓握上腰间剑柄。
“什么人?我们现在马上离开”
什么人能让边迤这样紧张?林承烨皱起眉。
“来不及了!”边迤轻呵一声,反身推了林承烨一掌,带着柔和的春风化雨一起注入。
霎时间了尘剑出,万千银丝凝结成薄如蝉翼的白色剑身。边迤执剑而立,寒光闪过眼底。
林承烨向后踉跄几步,肩膀忽然搭上一只手。不知何时出现的方言舟带着她腾空而起,一下退到岸上。她的脸色也奇差无比,阴沉的能滴出水,手中也已经握住一柄青色长刀。
忽然,毫无征兆,平静水面被撕裂,如三道野兽利爪留在水面,激起数丈高的浪,凛冽的杀意混合着汹涌而来杀招,漫天落红忽然颤抖似地飘动。
边迤后撤一步,向前挥出干净利落的一剑,如一弯月与杀招相撞。霎时间空气竟扭曲了一瞬,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
“你竟踏足我南齐之地……”
还不见来者是谁,却有一道浑厚而苍老响起,似从四面八方而来,震得林承烨头皮发麻,胸腔都被重重捶打,又反复碾压。她面色一变,喉咙竟涌上猩甜。
边迤面色一凛,剑指前方,沉声道。
“……楚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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