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恐怖的绝望与崩溃往往是无声的。
那些声音只在脑海中响起,人们不愿让崩溃的情绪重新传进自己耳中。当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化解你的情绪时,再多的叫嚷与哭泣都无济于事。
无解的问题像一颗用毒药浇灌而成的树木,滋生出的枝叶根系占满了整颗心——到了那时,人就是空的了。
因崩溃产生的激烈呼喊是身体残存的求生意志的体现,可当一颗树的心被蛀空后,它便只是立在那里,看起来安静、乖顺,却随时会在无人的夜里轰然倒塌,最后在雨中烂成一摊泥。
当狱警们告知降谷零,有事件相关者来向他询问问题时,他已经安静地坐了许久。他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在狱警们怀疑他是否还活着时,降谷零摸上了那套浆洗干净的囚服。
“没时间给你换衣服了,快点走。”
他们奉了审讯官的指令,要速战速决,不能耽误了诸伏高明回长野县的时机。
审讯官几乎想直接把诸伏高明带进羁押室,在许多狱警的围观下简单问出事件经过后送走这位不速之客。
降谷零眼见就要认罪画押了,可一整套流程下来要耽误许久,他不想让这个长野县来的人察觉出事情端倪。
那么就简单见一面吧。让诸伏高明这位“案件相关者家属”对降谷零进行心灵打击,审讯官想出了方法。
他为诸伏高明安排了半小时的会面——他会与另一位警员随行观察、监视。
诸伏高明被警员引导着走进了会面室。
在他刚回到长野县时,在调查案件之余也会陪同一些家属或事件相关者同犯罪嫌疑人见面会谈。
『案牍清简,囹圄空虚。』
然而作为警察的他最希望看见的,并不是一个个穷凶极恶的犯人纷纷落网。
他们希望看见的景象是犯罪文书的减少、治安水平的提升与监狱不再满员。
他身上的蓝西装已经有些泛白了,这件制服穿了有些年头。在审讯官同高明共同等待“提人”时,审讯官寒暄时提起了他的制服。
“您真是保留了简素的习惯。”
故人、故衣、故事。
这一身制服是在长野县的一所别墅前,同故人相见时所着。皑皑白雪覆盖了罪恶的痕迹,他那时一眼便认出了景光的那位朋友,黑田课长刻意交代过他暂时不要与那孩子相认。
『一寸光阴一寸金。』
高明轻叹。
这是他时隔多年对那孩子说的第一句话。可光阴果真似金,金贵到他不过几日就变了身份,金贵到想见一面需要久久等待,金贵到只有短短半小时的相聚时间。
降谷零被铐着双手,由狱警牵引而来。
他抬起头,望了窗外一眼。
他并不知是谁来了。
端坐在窗口外的那人穿着一身蓝色西装制服,上挑的凤眼与景光如出一辙。
降谷零认出了他,他是景光的亲哥哥诸伏高明。
“降谷零,诸伏警官的家属向你询问案件相关事情。你们有半小时的会见时间,好好交代出来。”
降谷零被按在椅子上,双手分铐在桌子的镣铐上。他感到不可思议,眼神摇晃躲闪着,不敢直视对方。
他害怕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让景光的哥哥知道,他又重新面对了景光的死亡,他不知道如何说明这件事,他更害怕来自高明哥哥的关怀与问候。
他认定了自己要作为罪人死去的。那么此刻,他该说些什么呢......是在组织里的故事,还是景光的死因,又或是自己如何从一名警察沦为了阶下囚呢...?
他低下了头,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手机传达出的讯息已经足够。
多谢你,冒着风险保留了景光的遗物。”
人们说,死者的亡魂会留存在生前最后使用过的东西上。
苏格兰的枪被缴回了组织,清洁剂已经洗掉了血液,那把罪恶的枪上不可能附着了景光的灵魂——恶行与屠杀会惊扰到他。
公安叛徒诸伏景光的遗体是波本亲手处理的。他清洁了天台,抹除了痕迹。组织的另一成员与他共同运走了景光的遗体。
叛徒的尸体是被波本亲手推进的组织的焚化炉。他是锄奸行动的践行者——莱伊完成任务后便消失了一阵子,一切的善后都是由波本完成的。
他在组织的严密监督下艰难留存了景光的手机。他眼睁睁见证了景光化为灰烬,活生生的人就那么变为了一捧灰,而后洒进了海里。
波本亲自参与了这场对叛徒的挫骨扬灰。莱伊并未向上面报告他当夜的失态......在事情结束后,他独自回到了那片海岸——属于景光的部分都沉进海底了。
他只能期盼景光仍能有一缕灵魂牵系在他置于心口的手机上,能够魂归故乡,能够在长野县得到一点安宁。
景光只有降谷零一人送行。
是降谷零为他扶柩的。
景光会永远守护一方安宁了。他沉下去的地方原本易生风浪,可自从那日后,那片海域再也没有渔船遇到过大风险了。
降谷零不敢问起这件事,诸伏高明先于他提起了。
高明一眼便看明了利害,这孩子必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才将手机艰难传递出来的。
“诸伏警部...”
“这有两身衣服,是景光从前穿过的。”
高明望向审讯官,他想知道这两套衣服能否传递进去给降谷零。审讯官叫手下警员接过了衣服。
“经过检查后可以递进去。
有什么想问的请快说吧,时间过得很快,诸伏警部。”
“景光从前总会在电话里提起你。他遭遇了变故后就变了个人,是你帮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的。”
“可我却没能让他走出黑暗。”降谷零的声音带了厚重的鼻音,闷闷的。
“他是为了心中的理想牺牲的,那并不是你的错。
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恨。”
“......
我们从警校毕业后一起被派往组织卧底。那个组织是用酒名来称呼彼此,hiro的代号是苏格兰,我的代号是波本......在一年后,hiro不知什么原因暴露了,组织派人去除掉他。
我到晚了一步,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诸伏警部,对不起。”
他哽咽了。
降谷零许多年不敢流泪,悲伤决堤后是遮掩不住的。被公安抓获归案后他更是不敢把脆弱的情绪展露出来,那些情绪会被人利用、成为把柄。
但现在无所谓了。
利用也好、真情也好。
他终于能为景光哭一场了。
他想起了鲜活又年轻的hiro,他站在他面前,不会说出“男子汉不要掉眼泪”的话。
他会拥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以做安慰,温柔地理解他。
他害怕景光见到自己这幅样子,景光也会伤心的。
“三年前我收到的信封上写了零。Zero,是景光提过的,好友的名字。”
诸伏高明取出了信封与手机——黑色的血痕要看不出来了。
“三年前......?”
“东京警视厅查询伊达警官信箱中的遗物时发现的,景光的手机在里面存放了一阵子。”
“班长......”
班长也在交通事故中罹难了。
附着了景光魂魄的手机在冰冷的地方孤独地躺了很久,降谷零不敢想那种冷。
“伊达警官是我与景光在警校时的同期生,他是我们的班长。还有两名同学叫萩原研二与松田阵平......他们两人先于景光殉职了。
景光的人缘很好,在警校里我与别人有矛盾的话,都是他为我调节。
......
甚至在卧底时,景光也在人际交往方面做的更好。
......”
他讲述着每一个细节,他要让景光活过来,而非仅仅是个符号。
那些过去的故事,他与景光的,除了诸伏高明以外或许再无人聆听了。
降谷零已经举目无亲了。他没有家人,没有任何朋友活在世上,他没有任何人与地方寄托过往。
现在的降谷零是不完整的,他是看不见未来的犯罪嫌疑人——未来或许是死亡;他是没有过往的影子——所有在他过往人生中留下痕迹的人都死去了;他连当下都不完整——波本、安室透、降谷零是三块,然而连他自己都不愿将灵魂拼凑整齐。
只有高明哥哥见过他过去一面了,在那个午后,见到了国中时期的他与景光。
十几年来都是这样的。
没有人知道他小时候是怎么样的,怎么长起来的,喜欢什么。
没有人在意他是不是过得好,有没有不开心——甚至连他自己也完全不在意。他要做的只有完成一件件事情与任务,做到尽善尽美。
不过这样也好。
他大抵很快会被忘记,然后清净地去找那些想见到的人。孑然一身来到世间,再孑然一身离开。
一切该归零了。
......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景光在与我的通话中提起过,他一直很想邀请你到长野县去做客。
等过一阵子,你的案子解决后,回去看看吧。”
诸伏高明从审讯官的态度中察觉出了事情的异样,他不相信景光的旧友会做出违法乱纪的事。
审讯官在场,他不好提起这件事,但那孩子不知为何已露出了求死之心,他不该如此消沉的。
“诸伏警部,,已经半个小时了。”
“那我先告辞了。”
诸伏高明肃然起身,压平了衣服的褶皱。审讯官先他一步开启了会客室的门,这尊大佛终于送走了,他心中舒了口气。
诸伏高明靠近了玻璃窗,他看着被带走的降谷零塌下的脊梁,最终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你要保重。”
......
“他马上要认罪了,在这个时候还派他做这样的事不利于事件......”
审讯官接到了来自上级的新指令,送走诸伏高明后,他接到了电话。
“是,他已经露出了疲态。今天的审讯很顺利,他即将认罪了,问起了自己将被如何处置。”
“他已经说了要签字画押吗?”
“......还没有。”
“这件事本来就存在很大的争议空间,要么能一击毙命,要么总是拖着毫无证据也不好。派他去做吧。”
“是。”
......
“降谷零,你的机会来了。
你从前的组织里有人不肯供出情报与赃物藏匿的地方。你愿意去将功折罪吗?”
如果他成功了,他们看在资金的面子上可以从轻发落他。
如果他拒绝了,或是失败了......降谷零作为叛徒的有力证据便到手了。
“如果这有利于公民的利益,我会去的。”
这篇是我一年多以前写的了。现在对角色的理解发生了很多变化,总体是很满意的,但是再回头看的话...对诸伏高明与诸伏景光的刻画还是不满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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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诸伏高明与降谷零的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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