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身份信息不匹配的事实违反合同条例，因此我只付基础工资。”
人声不带一丝感情，冷漠至极。
卢修斯的仿生人身份在高精度扫描摄像头下一览无余，他没有产品序号、没有生产公司，一切信息都是空白。
如果对面是一个人类，身份信息空白不值一提，甚至经理人都会对这类人求之不得。但现在，红色光线包裹下的是一个未知又危险的仿生人。
经理人在赌，赌这个仿生人不会给蛋白质农场带来威胁。
但既然是赌，99%对1%的概率也是赌。
柒吾凑近外置喇叭，慢悠悠说道：“薪资条件什么的都可以慢慢聊……打工最重要的还是得看劳动力是否廉价、是否具有性价比，投入产出比能有多少？”
“公司宣传标语上怎么讲来着——越不像人，工作效率越高……所以啊，社会身份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得往后排，不是吗？”
滋滋滋——
人声沉默片刻，不紧不慢开口：“仿生人，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小姐……如果工作中发生任何意外情况，我们不会提供保险赔偿。”
柒吾一手撑着腰，听着对面絮絮叨叨。人声列举着招聘合同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冗长无聊，细听也只不过是多种多样的剥削手段。
她听得并不上心，偶尔面无表情的点几下头，好似她在认真倾听。人声结束后，她才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那我有保险吗？”
再怎么说，卢修斯是个构造精密的机器人，耐折腾；而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类啊……一个重感冒都有可能嗝屁的人类……
人声却给了她当头一棒：“也没有。”
好啊，管理层是懂如何剥削成本的。
柒吾咬紧后槽牙，恨不得对着外置喇叭来上一拳。但转念一想，真动起手来这密不透风的监控摄像头不得当场拍下证据，甩到她面前，让她无从抵赖。不夸张的说，当天就能被扭送去警局喝茶……
她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自己勉强还算是个冷静的人，不能冲动。
她沉着脸隐忍不言，卢修斯却突然开口：“这种情况可以申请劳动仲裁吧？”
投射在他身上的红色光线散去，此刻，他就像摆脱了禁锢般畅所欲言。
不要命了……还说。柒吾恨不得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巴。
她瞪了他一眼：“鲮鱼罐头没有自我意识，也不允许发出任何质疑，知道吗？”
卢修斯似懂非懂地点头，人类最宝贵的思维、思想、自我意识，为什么要在这一刻舍弃呢？更何况他提出的问题既不违背伦理道德，也不超出法律条文……
那么，为何要阉割掉对合法权益的争取？
柒吾看见他满脸疑惑，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贴近耳侧小声说：“咱们这叫忍辱负重！别忘了，我们是来找猫的……”
“嗯对，莉亚。”卢修斯扭头看她，瞳仁扩张几分，在系统中将这件事调整为最高优先级。
最后，柒吾神情愤慨地留下一句：“还有，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给公司当狗！”
她双眼幽深，眸子浓稠如黑夜，一看就积攒了无数怨念。
人声传来：“请将枪支、弹药、管制刀具、以及任何会对人身造成威胁的工具放于此处。”
话音未落，扫描仪下方弹射出一个置物槽。
柒吾从口袋处掏出左轮手枪，手指握着摆弄几下，银质枪身冷冽无情，却是在荒原这个无法律约束的地带，为数不多的安稳依靠。她不情不愿地将手枪放入了置物槽中。
置物槽收回，人声冷漠道：“欢迎入职。”
顿时，大门最右侧一扇银灰色的提升门慢慢沿着固有轨道提升。
门开了。
柒吾看着门板提升至最高点，低头咳嗽几声，然后瞅准外置喇叭的收音孔拔高音量，高声喊道：“感谢您聘用我！我一定努力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音频中窜过一阵尖锐刺耳的蜂鸣声，办公室经理慌忙捂住耳朵，推开音频设备。肚中一股无名火燃烧，却也找不到任何错处。经理一把抡过话筒，咬牙客气回道：“夸、夸张了……正常、工作就行。”
人声咬牙切齿地念着“正常”两字，柒吾听着，嘴角牵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很快，她又将得逞的笑容压下，走进门内。
主要是害怕这经理不讲规矩——反悔、关下门，将他们扫地出门就前功尽弃了。
柒吾快速穿过门，转身拉住卢修斯的胳膊，催促他赶紧进门。
她眼神一瞥门板，却发现这扇门的厚度比其他区域的大门更厚实。门板缝隙间还填充着高密度的暗黑色材料，应该是出于密封性、保温性等的要求。
“砰”一声，提升门轰然降下，闷重的回声响彻农场内部广袤的空间。
人声为柒吾指明了一个方向——员工休息室。
换上工作制服，然后等待老员工带他们去工作场所。
一路上都有亮黄色的箭头指引道路，柒吾按部就班地跟随着指引前进。
她抬头往上看，蛋白质农场内部被一层巨大的屏障覆盖天空，模拟出的天空晴空万里，一团团云朵却像蜡烛上滴下的蜡油，凝固在这片碧蓝色的天空上。
再往四周一看，大大小小的作业车间有着统一的建筑风格，方正的线体勾勒出刻板化的框架，宛如一座座肃穆又死寂的坟墓，矗立、填塞满这块广阔的土地。
这种压抑窒息的感觉，和荒原带来的张扬又躁动的生命力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格格不入——蛋白质农场是被蜡油封住的琥珀虫卵。
一路上，柒吾没有看见任何一位员工的身影。员工们都在一墙之隔的工作间内劳作，耳边只传来各种机器的轰鸣声，声音嘈杂无序，沉闷压抑的环境催生出更强的窒息感。
柒吾带着卢修斯走到了员工休息室前。
门内侧，没有一丝声响，死寂得可怕。
她拦在他身前，慢慢推开门。
员工休息室里没有人，正因空间宽敞看着格外空荡荡，但好在环境干净整洁，抵消了一部分的不适感。
只是，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并不算好闻。
柒吾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忍不住打喷嚏，她捂着鼻子走进了休息室内。
靠近门的区域摆放着两排单人衣柜、正中间则是几条长凳用于休息。柒吾定睛一看，长凳上摆放着两套崭新的、米黄色的员工制服。
“准备的还挺快，看来今晚得熬夜上夜班了。”柒吾说着，拿起一套制服。
“熬夜？”卢修斯顺势拿起另一套制服，“睡眠状况分析报告中指出，您习惯于凌晨四至五点入睡……所以，这不是正好符合您的生活作息表吗？”
柒吾瞳孔一怔，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看向他，“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卢修斯自认为说得没错，他的主人最近这段时间都会在晨光沐浴下入睡，眼下乌青一片的黑眼圈就是最好的证据。柒吾……可能还挺适应这种与众不同的作息？
他一声不吭地脱下紧身T恤，浑身健硕的肌肉霎时暴|露在空气中。
眼见他低头解裤腰带，柒吾顿时慌了神，抱起工作制服往他身上砸——当然，是他手边的那套制服。
“喂！别突然脱衣服，要换去男性换衣间！”
卢修斯懵懵回头，捡起地上的制服，甩几下抖掉灰尘，“男性换衣间？这里不行吗？”
“不行！”柒吾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炸开了！
“可是……”卢修斯皱着眉看她，思考得快宕机，“仿生人也有性别吗？”
准确来说，仿生人不存在性别意识，也不存在对自我的认知。
柒吾一时愣住，也开始思考起这个哲学层面的难题。她低下头，托着自己的下巴，眼珠子无意识地咕噜咕噜来回转。
“我想明白了，仿生人确实没有性别。”柒吾猛地抬起头，却看见卢修斯早已换上了工作制服，此刻正欲拉上上衣拉链。
话语卡在了喉咙里，她倒吸一口冷气，锐气受挫：“但是，外在形态会影响他人对你社会身份的认定……”她快要说不下去，声音越来越小，生硬地将那句“你看着像个男人”咽回肚里。
她一定是疯了，居然和一个仿生人讨论它的性别……这种感觉就像在辨别一个微波炉究竟像女性还是男性。
荒谬至极。
呲——
卢修斯拉上制服拉链，员工休息室的门恰好被推开。
老员工探出一个脑袋，声音平淡：“新来的？”
柒吾立刻撑起一副笑脸，礼貌回应。她的视线移至老员工那张疲惫不堪的面孔，他的眼神空洞无物，浑身像被抽走了精神气般失去所有的情绪变化。
老员工朝卢修斯招手：“你跟我走。”
“那我呢？”柒吾追上前问。
“等着。”老员工连一个正眼都不给她，“等会儿还会有一个女人来带你。”
老员工将门扉打开一些，催促卢修斯加快脚步。卢修斯敛着眼，欲言又止地回望了柒吾一眼。
放他一个人去未知环境，柒吾也有些不放心。她上前几步，牵住他的袖口，小声提醒：“别忘了多打听莉亚的消息。乐观点想，可能正好有人收养了它……因此，和你的同事搞好关系是重中之重。”
卢修斯点了点头，神情更为严肃，被授予使命的他颇有种一本正经的庄重。
柒吾弯起唇角，轻拍一下他的后背，“多赚点钱替我还债啊！”
虽说是句玩笑话，但也是实打实的期待。幸好她不是个唯利是图的资本家，不然光凭这一句话被挂路灯都不过分……
“嗯，我知道了。”卢修斯轻笑一声，扭头快步跟上早已走远的老员工。他安静地回望了一眼，随后关上门扉。
*
空气重归寂静，只剩下柒吾规律的、轻微的呼吸声。
她在长凳上坐了二十分钟，期间，员工休息室内没有任何变化，门外也没有脚步声经过，一切都像被冰块凝固，浸泡在冰水中与外界隔断。
她看了一眼墙壁上的电子时钟，现在是下午六点，按常理来说应当是换班休息的时候。干活她没意见，总不能连晚饭都不吃了吧……
她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心中思绪混乱，甚至开始怀疑那个老员工不会是在骗她吧？！
突然，左侧的轨道门嘎吱嘎吱响动几声，一股白雾似的气体从门后漫延而出。
柒吾肩膀一沉，望向那团缥缈的云雾。
一个身着厚重防护服的人影徐徐走出。
更浓的化工塑料味道钻入鼻腔，柒吾皱紧眉，语气礼貌问道：“您好，您是负责带我熟悉工作的老员工吧？”
不知怎的，这几章的重点放在了个人身份认同上，个人与社会身份间的分歧？接下来出场的重要人物，叙述重点也是围绕着这个话题展开。
自我吐槽一句：都10w字了居然第一个副本还没结束……世界观基本还没展开T_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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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寻猫路之七，欢迎入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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