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说话？
我愣住好半天，大脑空白，几乎记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脑海里只回响着一件事——泽维尔会说话！
那他之前怎么不说？
我低头看他，他还抱着我，脑袋靠得很紧，我只能看到他毛茸茸的头顶。几根碎发划过我下巴，我侧头躲开。
“泽维尔···你会说话啊。”
这话似乎有点傻，泽维尔并没有回答。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了？”反应过来，我开口问他，好像是让我不要离开他来着，否则……，否则什么？
我没有得到回复。
我只看到他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茫然，他转头看我，表情变得很奇怪。
有一瞬间他的眼神成熟得不像一个小孩，甚至让我想起他的父亲达利，那个自私冷漠又高高在上的伯爵，我不禁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厌恶和可怕。
可最后，他的表情重新变得柔软。
他对我微笑，绿色的眸子漂亮又闪亮，鼓起的脸颊上有个小小的酒窝，“没什么，尤安。”
这是见面后他第一次对我笑，我本该感到欣喜若狂。
可那时候我只是愣着，沉浸在那个奇怪的，不该属于泽维尔的眼神中，浑身僵硬，甚至在他向我伸手时条件反射地一颤，打落他手臂。
泽维尔呆住。
“你该喊我尤安哥哥。”我强自镇定道。可我缩在身后的手还在不停地发颤。
别这样，尤安。我闭了闭眼睛。
挺起胸膛，往前走。
万幸，我反应很快，泽维尔并没察觉出不对，只以为是我的长辈欲发作。
尽管如此，他还是只愿意叫我尤安。
尤安就尤安好了，总比不理我的强，我安慰自己。
*
泽维尔生日一过我就立刻忙碌起来。
首先是因卧病在床而拖欠的稿子已经到了截止日期，威廉先生天天上门催稿，恨不得把我从早到晚压在书桌前，不吃饭也不睡觉地赶紧完稿，搞得泽维尔看他的眼神很不善，甚至干过赶人的蠢事。
其次就是房子的事。
和麦克斯基太太约下的日子马上就到，但我还没找好合适的房子。双倍租金自然不可能，但我们到时候难道还真的要去睡大街？
我愁得睡不着觉。
“泽维尔，快点，我们该出发了。”靠着玄关，我无精打采地催促，眼皮困得几乎睁不开。昨晚又通宵赶稿，我现在绝对沾床就睡，要不是房子的事实在着急，我一点也不愿意出门。
泽维尔跑过来，他并没急着开门，而是上下打量我一番，皱眉指我脖子，“皱了。”
“什么？”我迟钝的大脑没反应过来。
他抿抿唇，没再说话，直接上手摸上我衣领，理平。
我这才发现，穿衣服的时候太困，竟然把领子折进去了。
“谢了，乖孩子。”我打个哈欠，笑嘻嘻地说。
他看我一眼，“没关系，尤安。”
这臭小子，还真是半点便宜不让占。
“弗里西斯，又出门啊？”刚出门，就听到邻居多丽昂丝·约里克在跟我打招呼。她年纪三十岁上下，衣服破旧而整洁，棕色头发，皮肤因常年在日光下劳作而充满晒斑，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大上很多。
“是的，约里克太太。”
“早就说了，叫我多丽昂丝就好啦。”她好奇地看向泽维尔，“泽维尔又要跟着啊？”
“对，”我笑笑，“家里太闷了。”
她打量我们半晌，忽然说道，“说真的，你和你弟弟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真是你弟弟吗？”泽维尔眉头一挑，也转头看我。
也难怪她这么问，毕竟我和泽维尔确实很难找出相似之处，他亚麻色头发绿眼睛，我却是黑头发和浅褐色眼睛，就连肤色都差了几个度。
我心头一跳，手心微微出汗，却面不改色道，“当然，这还有假，我们是堂兄弟，我更像我的母亲。”
“是吗？”多丽昂丝撇撇嘴，我不知道她信没信。
我就知道她是个碎嘴子，如果早知道出门会碰上她，我绝对不会出门，宁愿继续在家通宵赶稿。
“妈妈妈妈，爸爸回来了。”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突然跑到多丽昂丝身旁，拉她衣角。那是她的女儿小卓娅。
我眼尖地瞧见，抬手时，小卓娅露出的胳膊青青紫紫。
多丽昂丝望路口望去，脸色一变，她脸色苍白地抱起小女孩，一句话没说地回了屋，我清晰地听到门被锁上的声音。
我看向远处，果然，是保罗。他喝得醉醺醺的，正晃晃悠悠地往这边走，手里还提着半瓶没喝完的酒。
我下意识握紧拳，又松开。
“怎么了？”泽维尔问。
“没什么，”我深吸口气，犹豫半晌后还是说，“走吧。”
泽维尔乖乖跟着我。
走过保罗身边的时候，一股极其刺鼻的腐臭味和酒气直冲鼻子，我和泽维尔差点呕出来。他多久没洗过澡了？头发黏腻，一缕粘着一缕，油乎乎的往下滴着酒液，衣服脏兮兮，甚至还有呕吐物，鞋子也不见了。
他唯一能抓的稳的，就是手里的酒瓶。
他并没理睬我们，目标明确地往家赶。我真不知道他醉没醉，唯一明确的是，他的钱又赌完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可我的脚步始终快不起来，像是绑了几十斤的石头。果然，走了还没几步，我就听到砸门的声音，是保罗。
“你滚开！你怎么不早点死，为什么还要回来？”多丽昂丝尖利的嗓音因愤怒而破音，她隔着门板不停地咒骂，让保罗快点去死。
“开门，贱人！”保罗愤怒砸门，甚至开始捡起附近的石头想破窗而入。
他们的女儿小卓娅被吓得呜呜直哭。
“尤安，”泽维尔疑惑地看向我。
他看不下去了吗？我想。
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当时的反应并不是因为保罗或者多丽昂丝，而是因为我。
他不在乎他们，可我当时的脸色，据他说，白得像鬼一样，他甚至怀疑我下一秒就会晕过去。
但当时我只觉得他看不下去，他的正义感不能让人看着这样的事发生，并且想去阻止他。
但我呢？
我知道保罗是个爱家暴的醉鬼。他没有工作，却沉迷赌博又嗜酒如命，总是醉醺醺地昏睡在酒馆或者堵桌上，几个月都不回家。一旦回家，那就是钱用完了，该抢多丽昂丝了。
可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对上泽维尔的目光，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手又抖了。
我把手背到身后，强作镇定。
他看向我的眼神带了些焦急，“尤安？”他还把我当小时候那个无所不能的哥哥，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个生机勃勃，眼里全是希望和向往的少年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懦弱无能的平凡男人。
我没他想象的那么好。
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闭闭眼，我再次睁开，“好。”就算为了泽维尔，我也得站出去，怎么能在这家伙面前丢脸。
“保罗，保罗。”
听到我喊他，保罗扭过头，斜眼瞧我，他挥舞着手里的石头，“干嘛，我回自己家跟你有什么关系，别多管闲事，否则老子揍死你。”
这话一说完，我还没说什么，泽维尔先动了。
他冷着脸，一句话不说，捡起地上棍子就要往保罗脸上招呼，被我手忙脚乱地拦住。
这臭小子脾气真爆，话也不说就要干架。我抢过棍子拿在自己手里，无奈道，“干什么呢，臭小子，才几岁就要学别人打架，乖点躲后面去。”让他出手我真怕他没轻没重的搞出大麻烦。
没办法，我深吸口气，“约里克先生，您再不走，我就联系治安官了。”
“我回自己家，治安官管得了吗？”
是管不了。
见我迟疑，保罗更加猖狂，他直接打碎窗户上的玻璃跳进去，我听到多丽昂丝和小卓娅的尖叫声。
我急忙冲过去往里看。多丽昂丝已经和保罗厮打在一起，用她锋利的牙齿，尖锐的指甲在保罗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她自己也被保罗掐住脖子，难以呼吸。
而他们的女儿小卓娅已经被吓懵了，流着泪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不上其他，我将小卓娅抱给泽维尔让他照顾。
他懵了下，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我没管。不就是想打架吗？小孩子打什么架。
可我要上吗？犹豫片刻，我还是忍受不了泽维尔的目光，上前加入了这场战斗。
我把木棍狠狠敲在保罗背上，动作极其生疏，脸上都挨了他几拳。
上帝作证，我十三岁以后就没打过架，早就忘了该怎么打了。
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被掏空身体的醉鬼，我和多丽昂丝年轻力壮，合在一起他根本招架不住，反抗一会儿后就被打得趴在地上抱头痛哭。
“多丽昂丝，多丽昂丝我求求你，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我再也不赌了，你把钱给我，我还了赌场的债就回来，我们一家人好好生活多丽昂丝……卓娅不能没有爸爸。”即使被打得缩成虾子，他还在用尽办法拿钱。
真恶心。
我别过眼，额角还在隐隐作痛。
泽维尔抱着卓娅走过来，摸上我额头，我愣了愣。
他的眼神很复杂，我说不清到底有什么，像是关切，也像有恨，可他恨我什么？他不都原谅我了？
我懵懵地任他动作。他手指抚上去，像虫子爬过，痒痒的，然后轻声问我，“疼吗？”
当然疼。
但我没说话，因为现在的泽维尔有点奇怪。
他也不再说话。
“妈妈！”卓娅终于缓过来，她呜地哭出声，张开手要多丽昂丝抱她。“妈妈，妈妈，呜呜呜，不要爸爸，我不要爸爸。”她露出的胳膊青青紫紫，刺痛了多丽昂丝的眼睛，也让我陷入不安和浓重的自我谴责。
这么多年，我不是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却懦弱地选择不看，没看到就是没发生。可我原本有能力阻止这一切。
多丽昂丝呆了呆，眼神突然决绝，她流着泪，“保罗·约里克，我要和你离婚。”
“你疯了？”任劳任怨的妻子突然要离婚，保罗终于清醒了大半。“你离不了婚，我不同意！”保罗怪叫道。
多丽昂丝脸色苍白，显然她也知道在尼利亚由女子主动提出的离婚有多难成功，最起码霍利安没有一个。
难道就这么忍受下去？她受不了，我同样看不下去。
忽然，我心念一动，想起不久前翻译过的尼利亚联邦共和国婚姻法。
克服心中犹疑，我主动说道，“多丽昂丝，如果保罗·约里克虐待儿童的罪名成立，你完全可以和他离婚。”
“婚姻法中提到过这个。”
我真的说出来了，没有再次懦弱地退缩，我深深呼出口气。
三次元最近太忙啦，这段时间过去就会日更的。
本来想存稿九点发出来，但手滑点错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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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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