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荧一言不发地将空送回了房间,亲眼看着他重新躺回床上后,才转身走向门口。她转动门把手,在房门即拉开时,听见空在她身后虚弱地喊道:“荧…”
荧动作顿住,回头看他。空费力地支起上半身,昏黄的灯光浅浅地勾勒出他瘦弱的轮廓,而荧沉默地立在原地,似乎在等他接下来的话。可空费力地咳了几下,最后又因体力不支重新跌了回去。
荧只好再次走回床前,俯身搭平弄乱的被子。因为她的靠近,鼻息间再次袭来暖暖的香气,空握住荧的手,彷佛在急切地挽留,他看着荧,胸口处因气息不顺而剧烈起伏着。
“我…和那名执法者……”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
大概是看到空喘得厉害,荧阻止了他继续讲话,“查耶维奇的执法范围仅限于我,他没有权限对你做出任何事情。”
言下之意空并不会因为和联盟执法者发生冲突而受到责惩,毕竟他再怎么与世隔绝,也还是这座谢尔特古堡的主人,隶属于帕劳斯一族治下的蒙德。一直以来联盟成员国都各自拥有不同的律法风格,查耶维奇若想顶着联盟执法者的身份在谢尔特活动,首先得经过联盟的许可,否则无论有何种正当理由都属于越级行为。
“所以,这件事若追究起来,也是他有错在先。”
荧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明显带着安抚的意味,同时也向他表明了态度,比起执法者以及他所背靠的联盟,她更在意与她同属一个家族的血亲。所以空一副病弱之躯,究竟是如何做到让一名训练有素的执法者如此狼狈不堪的,也就被荧有意忽略掉了。
就目前她与联盟对立的处境,比起疑心和探究空是否对她有所隐瞒,荧更关心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在这件事情上借题发挥,以便名正言顺地让这群用来监视自己的执法者从她视线范围内消失。
可是空却似乎忧心忡忡,他看着荧,欲言又止,“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荧明知故问。
空刚想张嘴解释,却忍不住又咳了起来,此时外面的世界已完全被黑暗笼罩,只剩下房间里暗淡的灯光给予两人可以目视彼此的能力,空双颊绯红,眼睛也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沁满水雾,金色的长发丝丝缕缕散落在枕边,凌乱无序,整个人既虚弱又透着一股残缺的美感。
荧对他这副模样感到惊艳,顺着空握在自己手上的力道,突然凑近道:“你是想说那个叫查耶维奇的执法者被你揍得鼻青脸肿,而你却毫发无损吗?”
她故作思索地点点头,“的确,没想到哥哥你看起来柔若无骨,倒意外地挺能打,这打一个轻轻松松,打十个也应该不在话下吧?”
“咳……”
空又咳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被荧毫无征兆靠近的面容吓到,还是因为她那不着调的语气有些气结。等到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荧看着他比刚才还要痛苦的样子,立即有种做错事的感觉,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她俯身拥抱了空,并在他的额头上亲吻,就像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曾经常做过的那样,“你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当房门再次合上,房间里瞬间变得安静下来,空仰面躺在床上,意识还停留在额头温软的触感中无法抽离,他缓缓地抬起手背,覆盖在眼睛上,在阻隔了光线的黑暗中,感受着胸腔内过分跳动的心脏,然后裂开嘴笑了起来。
那笑声起初被压抑在咽喉深处,随着胸腔微微震动,如泣似诉,接着越来越清晰,仿佛野兽挣脱了束缚,变得无所顾忌。
空笑得浑身抽痛,他想起刚才在漆黑的走廊里,查耶维奇死死抓着他,质问他是否参与那场病毒泄露的策划时,那自诩正义的眼神和语气,仿佛他和荧才是身处同一世界,可以代替她审判一切罪恶。
让人觉得恶心。
空笑声渐止,慢慢地支起上半身,他掀开被子起身,冷硬的地板犹如结冰的湖面,可空却稳稳地踩在上面,不见丝毫病弱。他面无表情地走到窗前,雨已经停了,挂满雨水的玻璃窗映照着被云层释放的月光,以及残破凌乱的庭院中那群正缓缓向外移动的执法者的身影。
看来荧的行事效率确实惊人。空满意地弯唇,而带领执法队正从谢尔特撤离的查耶维奇,则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突然转身看向了亮着微弱灯光的二楼窗户。当视线触及月光底下,空那张惨白却充斥着挑衅的面容时,查耶维奇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向大脑汇聚,却最终在身后执法队员的催促中恢复了理智,虽然心有不甘,但查耶维奇也只能就此作罢,一路踏着水里破碎的月光,走出了古堡外面的大门。
“执法队擅自引发冲突,所以联盟决定让他们暂时离开谢尔特,未经允许不得进入古堡附近区域。”
荧在餐桌上一边替空挑拣食物,一边向他解释执法者突然离去的原因,虽然荧不久前才因罪革职,但联盟并不打算继续刺激丢掉都城核心权力的帕劳斯一族,再加上蒙德又恰好属于喜好军备谈判的自由风格,为防止不必要的冲突发生从而影响政局稳定,联盟一方到底不敢在荧面前过分强硬。
“这样也好。”荧盛了碗汤放在空面前,笑着说:“这里就只有我们,还有里德,感觉安静多了。”
因为一路受制于人,荧此时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整个人的氛围都轻松愉悦了不少。她还穿着白天那件白色的长裙,被微弱的烛火镀上一层暖暖的橘光,摇头晃脑的,煞是可爱。
空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最后默默移开,问:“你很讨厌他们?”
荧点点头,毫无被人戳穿心思的窘迫,“在都城的时候被他们口诛笔伐,我老早就幻想将这群家伙扔进锅炉烧成灰了。”
“所以你帮我揍那名叫查耶维奇的执法者,算是为我报仇了。”
空冷不防咳了一下,连忙拿起餐巾擦拭嘴角,“我…没那么厉害,是他自己碰到了走廊里的机关,我只是去提醒他,但他……似乎觉得是我在有意挑起事端。”
“是吗?”
荧脸上露出惊讶,恍然想起当她发现正在争执中的两人时,那条走廊碎裂的地板上插着的几把锈迹斑斑的匕首,虽然她一直明白若纯粹以武力值对战,空自然不可能会让查耶维奇那样狼狈,所以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特别的门路,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倒没想到一切都是这座谢尔特城堡的功劳。
“所以这里的走廊都设有机关吗?”荧好奇道。
“也不是。”空摇头解释,“除了二楼靠近左边副楼的位置,还有整个三楼以外,其余地方都很安全。”
“而且…这地方多年来缺少维护,有些陷阱大概已经失去威胁了。”
说完空看了荧一眼,“你对这些很感兴趣?”
“算是吧!”荧点点头,说:“不觉得很好玩吗?”
她眸光闪烁,在跃动的烛光中笑得狡黠,脸上神情早已不见下午刚见面时夹杂着礼貌的疏离,而空也跟着她笑,语气有些感慨:“你和之前倒是很不一样。”
“之前?”荧以为他说的是新闻报道里的自己,不禁感到好奇,“我之前是什么样子?”
“理智、多疑、戒备、还有……”
空仔细回忆,最后补充道:“健忘。”
“怎么听起来都怪怪的?”
而且健忘又是什么鬼?荧皱着眉,一脸严肃,可空的表情却相当笃定,他伸出手指,抵着荧的唇角拭去一抹残渍,瞳眸里的笑像是要溢出来一样,“可在我眼里你一直都很可爱。”
就这样两人有说有笑地进行完久别重逢的第一顿晚餐。之后荧在里德的帮助下照顾空洗漱休息,年久失修的谢尔特古堡供水系统老化,荧不得不在厨房和二楼之间不停往返,凭借自己在实验室里捣鼓设备的经验成功修复受损的输水管道,解决了谢尔特一直以来冷热水供给飘忽不定的问题。
对此里德毫不吝啬地奉上一连串的夸赞,比荧这辈子听到的所有赞扬都要用词丰富,最后还是空以时间太晚为由出言阻止,里德才结束话题颤颤巍巍地往楼下卧室走去。
“晚安,哥哥。”
荧也浑身疲惫地与空告别,然后走进了隔壁的房间。月夜下的谢尔特古堡泛着冷意与潮湿,而荧却在这个对她来说尚且陌生的地方一夜安眠。
她似乎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还未被塑造成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帕劳斯一族领袖的自己,她在梦里穿过一道道悬挂着密码锁的铁门,偷偷爬进了一扇通往室内的玻璃窗。
玻璃窗内是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男孩,他安静地坐在白色的病床上,眉眼间沉寂得如同一汪死水,掀不起丁点波澜。荧听见自己唤他空,然后爬上床亲吻他的嘴唇,直到他眉眼间的死水泛起微小的涟漪,才放开拥着他的手臂,说:“空,你在等我吗?”
“嗯,我在等你。”
那声音又近又远,仿佛横亘在现实与梦境之间,试图唤醒尘封已久的记忆。
而梦境之外是残破沉默的谢尔特古堡。月光温柔,无差别笼罩一切,包括睡梦中的荧,以及悄然而至停留在她身边的空。两人的房间其实共同一个阳台,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偷偷潜入。借着月光,空久久注视毫无知觉的荧,然后掏出一支针管扎入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
异物入侵的痛感蔓延至梦里,荧难受地皱眉,却不见苏醒的迹象。那针管里的液体被缓缓注入血管,跟随血液流动迅速淹没了荧的身体。
“痛吗?”
空按住不断挣扎的荧,冷冷感受着她无力逃脱的绝望。
“可还不够。”
他低声说着,下一秒伸出右送至嘴边,锋利的牙齿刺穿手腕的两条动脉,待腥热的液体在口腔内聚集,再俯身将其渡入荧的口中。而当接触到空血液的那一瞬间,荧如同获得母体安抚的雏鸟,放弃了挣扎,主动伸出舌尖想要探取更多。
空睫毛轻颤了一下,有些意外地乱了呼吸。他拉开两人距离,看着沉睡中的荧眼神复杂。
血缘关系上的情感倾斜大概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反应,可明明在被革职以前,她连他的存在都不曾记得。
如今距离潘泽尔病毒泄露已过去56天,第一批病毒感染者几乎已全部被抹杀,除了荧。她作为实验所的直接负责人本是病毒最快的寄宿途径,却令人意外地没有出现任何感染。
只有以母体基因供养和标记的生命体才会出现免疫,而这也是联盟为何紧追荧不放的原因之一。他们想要的是病毒本身。空从床边站起来,看了眼已恢复平静的荧,然后转身走向阳台。
如来时一般,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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