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尔特古堡的第一个夜晚,荧睡得还算不错。
昨日还风雨绵绵,今天倒是天气晴朗,温暖宜人,荧站在长满黑绿色青苔的阳台上四下眺望,古老的城堡环绕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仰头是碧蓝的天,低头是悦目的绿,耀眼的阳光驱散雨季赋予这里的腐朽和阴冷,仿佛久病不愈的人短暂获得的片刻安宁。
可这里实在太陈旧了,又正在经历雨季,荧生怕谢尔特和空一样挨不过太久的岁月,于是陪空吃完早餐后,荧便楼上楼下地到处仔细查看,除了建筑体不同程度的破损以外,谢尔特内部的设备老化问题也是相当严重,荧大致在脑中构想出整体的修整方向,等执法者如约送来日常采购后,又挑了新买的笔和纸,坐在客厅里开始写写画画。
直到临近中午,空在餐厅久侯无果,扶着墙壁进来找她,荧才停下手中的笔,向他展示自己辛苦一上午的劳动成果——一份关于谢尔特古堡的修整方案。
“你看,按这套方案执行下去,必定可以让谢尔特焕然一新。”
荧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向大人献宝的孩子,丝毫没有上位者应该有的样子,空看着这一沓白纸上笔触简单流畅,一旁还有字迹标注的空间图,有些迟疑地笑了笑:“这笔花销可不小,以我目前的财政状况…”
“费用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荧仰头看他,“好歹我是这个家的家主,养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空还是很不赞成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但没有必要。”
他在客厅玻璃窗外落入的日光底下轻飘飘地笑着,声音低柔,又如尘埃飞舞般无力,“本来就快要消失的东西,与其花费大量精力挽留,还不如就这样顺其自然的好。”
荧闻言愣了愣,一时不太确定空的意思,她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恰好稳住空摇晃的身体,默契得仿佛已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
“没有什么东西快要消失了,哥哥。”她牵住空的手,正好一起往餐厅的方向走去,为避免碎裂地板让他虚浮的脚步更加踉跄,荧尽量放缓速度,“只要我还在,便要让你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她知道生病的人通常都会有多愁善感的倾向,生命的体验于空而言或许永远都是病痛之下的无奈与妥协,受困于这这一方破旧的牢笼,一切美好都难以在他心底留下精彩的痕迹。
“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了。”空低声笑着,“我想要的,你未必愿意给我。”
“那就以我最崇高的理想为证。”荧向他承诺,“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把它送到你的面前。”
而空眉眼低垂,笑盈盈地听着,“那好,你的话我记住了。”
午餐过后,荧向驻守在附近的执法者取得联系,她提出了自己的诉求,然后交给他们一份新的采购清单,除了各种眼花缭乱的建筑器材以外,还有大量的人员需配都让查耶维奇不得不提醒道:“联盟委员会需要时间审批,流程可能会比较麻烦…”
“不用这么复杂。”荧立即打断他,“我只是被革职,并没有接受联盟法庭的任何审判,所以也没有义务事事都要向委员会汇报。”
“可是,长官…”
“不要再叫我长官,查耶维奇先生,委员会的处分文件早已向全社会公布,请不要无视规则。”
对于联盟方紧追不舍的态度,荧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们或许担心荧会再次回到权力中心,所以对她与外界的接触非常谨慎,而这一点也正好被荧拿来利用,她站在锈迹斑斑的古堡大门前,有意表现出不愿被联盟过分干预的态度,与高出她许多的查耶维奇据理力争,而最后的结果,便是将谢尔特的翻修工作全权交由执法队执行。
而这正是荧想要的,比起事事受到限制的自己,通过执法队行事的效率明显要快得多,毕竟现在她最缺的就是时间,确切的说,是空的时间。
根据白术交给自己的那些资料,实验室对空的生存期评估无一例外都很悲观,即便是目前最理想的通过外源定向导入正常基因的治疗方案,也很难保证能够成功修复空的先天缺陷。
而这种将健康基因通过病毒载体转入供体特定基因座位的实验,从十几年前开始就有人在进行尝试了,按照白术的说法,有人利用基因转移干涉个体遗传,于是被联盟委员会动用联合军队彻底清洗,所以若能通过某些手段获取被封存的实验数据,说不定可以得到一些突破性的信息。
可惜还没等荧有所行动,就被人从执行官的位置上赶了下来。于是她不得不另做计划,首先,便是离开都城,保全自己一手建立的项目资源。
如今计划如常进行着,在荧与查耶维奇交涉完成的第二天,谢尔特古堡的翻修工作便正式开启。查耶维奇的行事效率与荧如出一辙,很快,谢尔特便在在执法队的作业下逐渐从人气稀薄的冷寂变得热闹起来,各种翻修所需的器具和材料堆满了古堡前的花园空地,而管家里德为了某些翻修细节也总是和查耶维奇大声争执。
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所有旧物都象征着人生的积累与沉淀,比如第四和第三层楼那些堆积在各个房间的物品,以及楼梯与走廊里设置的机关——按照他的说法那些都是这座古堡历代主人的遗物——绝对不能移动它们的位置,查耶维奇为了加快墙体修复而试图说服他,却不料被骂得狗血淋头,荧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连走路都已不太稳当的里德,战斗力竟然可以彪悍至此,不由得在心底向他表示由衷的敬意。
她不动声色地默许着里德对执法队的刁难,有时连空都看不下去了,让他稍微收敛一点,而这时候里德总会颤颤巍巍地向他诉苦:“先生,您还没有生下来我就在和它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来它是什么样子,到我死时也该是什么样子。”
空:“……”
因为白天翻修容易产生噪音,考虑到空休息的问题,荧只好暂时将空的房间挪到了古堡最上面的第四层楼,在紧急处理了走廊里的积水问题后,和他一起住进了地势较高的书房里。
这个房间很大,顶部天花板距离地面也很高,荧上次随里德来时便曾感叹过这铺满整个墙体的海量藏书,如今每晚在此入睡,颇有种与真理为伴的神圣感。
她在空的床边安置了一张小床,两人中间隔着一段小小的空间,放置着一张矮桌,上面是空每日所需服用的药物,以及荧从都城带来的项目资料,每晚洗漱结束之后,荧便在书房昏黄的灯光底下再点燃一盏烛火,一边浏览文件,一边守着空等他入睡。
时值雨季,书房那扇巨大的玻璃窗总被雨水敲击发出声响,即便荧将厚重的窗帷死死遮住,空脆弱的神经依旧会让他不适地从梦中惊醒,而每一次惊醒,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应激反应,他痛苦地蜷缩在床上,所有器官都仿佛受到排斥一般不住地抽搐,而荧颤抖着指尖为他注射药物,直到那种死亡笼罩的感觉在空症状缓解后逐渐消失,才冷汗淋漓地瘫坐在了他的面前。
“抱歉…”
空仰面喘息,金色的长发在同样凌乱的床单上无序地散落,还有几缕湿漉漉地贴在泛着灰白的皮肤上,他艰难地吐字:“…连累…你…”
而荧只觉得喉咙已哽塞到难以说出完整的话,一开口便是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颤抖的语调。
“空…”她唤道,之后便再也没有话语。
很难想象这么多年,空是如何在这破败的古堡中独自面对与死亡为邻的岁月。
而她远在千里之外,对此一无所知。
窗外雨声淅沥,荧就着室内不算明亮的光替空擦拭冷汗,用浸过热水的毛巾轻轻覆盖他微凉的皮肤,而掌心之下清晰传递的触感,无时不刻不在告诉她空到底有多脆弱。荧小心翼翼地碰触着她的哥哥,直到毛巾抚过空的脖颈,突然目光一顿,发出一声疑惑:“嗯?”
“怎…怎么了…”
空艰难地朝她移动视线,却见荧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意外地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哥哥…竟然会有耳洞。”
“很奇怪吗…”
“不。”
荧小声说着,目光却依旧停留在空的耳朵上,并使坏地用手指捏了捏耳垂上的肉,也是微凉的触感,却肉眼可见地变红发烫起来,荧忍不住笑出声,顿时将原来沉重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不奇怪。”荧再次否认,“只是让我突然想起一个人。”
“谁?”
荧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脑海中突然闪过某人在舞会上隔着人群朝她举杯的样子,以及病毒泄露那天,荧趴在他肩上被带出实验室时,不断在眼前晃动的那枚耳坠。只是记忆太过模糊,无法给荧带来更多甄别敌友的信息,她朝空摇了摇头,半晌才道:
“一个陌生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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