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中的长子。但这是假的，我们都知道，但是没人说。怎么会有人说呢？
我翻到过另一个孩子的照片，看过父亲母亲和那个他的合照，就在电视柜的下面抽屉里最深的地方。照片上还有日期水印，母亲大着肚子，算下来，他比我大七岁。他们脸上笑容很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至少比发现他们都很幸福要好。
我从没见过父亲母亲。奶奶说我克父克母，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我还克兄，但是她不说。她不说，那我也不说。都不说，这个人就不存在。
家里穷，所以我不怕争遗产，就算他从哪个地缝里突然钻出来，我也不怕，他最多是帮我一起还债，还这个狗屁父亲的赌债。我不知道母亲看上他哪一点，能死心塌地给他生两个儿子，最后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但是好奇心也就到此打住，我并没有深究当年旧账的打算。奶奶还活着，我就还在这个家里，奶奶死了，我就走。如果有的选，我根本不想姓赵，也不想叫赵松。
至于那个“他”，我在照片背面翻到过，他叫赵海。傻逼父母，就算不知道两个字的姓名容易重名，也不知道“海”字和“松”字是烂大街的字吗？
我想要个新名字。
今天新生报到。
仔细想想，大一其实就是高三。八月我还是高三，九月我就大一了，好像就长大了。八月三十一号是有什么魔力吗？
奶奶还没死，那我暑假就得回去，还挺让人不爽的。但是至少现在，在外地上大学，我有充足的理由不去照顾她了，也不用听她唠叨什么，这些都留给堂弟赵鲤。没办法，我考到外省，小鱼考到本市。他活该。他累点就不会来麻烦我，要是能累死更好，最好和奶奶两个人死到一块。我就自由了。如果那个“他”也死了，那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没有一个人能束缚我了。
但是如果“他”没死，万一要是还活着的话……我受不了一个幽灵活在我的世界里。我得去找他。
胡思乱想之中，我来到了宿舍楼下，左手一个大袋子，右手一个小行李箱，背后一个小书包。校门口迎新的那群色狼学长簇拥着一群女生，只顾得上告诉我新生宿舍都在3号楼，然后也不肯帮我拿东西，连推行李的小车也没有，我又不好意思管隔壁学院借。但是无所谓，我这不也到楼下了吗？
宿舍门看着是有门禁的样子，但是今天大概是因为迎新，所以下面那块砖头顶着。我正要上台阶，楼梯上冲下来一个留着长发的男生。我没想到上大学第一天就能见到这么自由的……装扮。
长发男生飞一样从我身边溜走了，楼梯转角慢悠悠下来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虽然穿着运动服，身上也有几块肌肉，但是懒洋洋的，而且长得不太起眼。单眼皮的小眼睛，小耳朵说不好是小家子气还是精致，但是脸小，鼻子硬挺而大小适中。仔细看看才能发现长得还算过得去。
“兄弟！兄弟！你老跑这么快干什么你说说这……”男生跟我走了个顶头碰，但是不肯给我让路，但也不说让我给他让路，就干站着。我下意识侧了一下身，他坚决而慢慢地滑了过去，身上好像有着让别人屈服于他的魔力。我又一次为自己容易向他人就范而懊恼。
抱着一肚子火，我跟阿姨自然也没有好脸色。阿姨脾气好，可能也是见惯了学生，不紧不慢跟我说：“你好呀同学，是新生是吧？来，在这里找到你的名字，签到，在这里扫二维码，线上签到。截个图给你们辅导员，我就把钥匙给你。”
突然被下了一连串指令，我心情更不好，但是我不是刺头，也不是傻子，我不想得罪这个掌控我生活大权的女人。我惯会装笑脸的，这正是需要这项技能的时候。从小就是这样，跟邻居装笑脸，跟社区装笑脸，跟奶奶装笑脸，跟小鱼装笑脸。
“他”当年也是这么给我们爸妈装笑脸的吧？这个家里不装笑脸还能活吗我请问？“他”怎么就能逃开这一切呢？这不公平。这绝对是逃开一劫，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被爸妈送人了……？新世纪还有这种事吗？
满脑子浆糊，我把这些没有什么意义的程序走完，阿姨看一眼我登记的内容，回身去找钥匙。这是一把老旧的大钥匙，上面缠绕着胶布，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数字“3-103”。
三号楼，一层，第三间。我不爱住一楼。
“阿姨，不能换一层吗？”我挠着头，向着桌子后面的阿姨投去询问的目光。阿姨略一歪头，打量起我来。
“现在的孩子哦，真是越来越……算了算了，我不说你。你要换宿舍，你得有个理由，然后找辅导员。我们这边是不管这些的。”
我自知碰壁，有点后悔问了这个问题。我不爱当刺头。我没再说什么，应该说再见感谢的，但是我不想。我拿起行李箱和袋子，往右拐，找103。
“左边！”阿姨的语气不像刚才缓和。
“……谢谢阿姨。”我想了想，还是加上一句。
“你等会。”阿姨站了起来。她的卷发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轻颤，高挑的眉毛和生硬的眼线对准了我，目光把我从头看到尾。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我的脊柱冲到大脑。我看着阿姨站起来，打量我的样子自然无比，却令人戒心顿生。我几乎害怕她开始开口说话。
“同学，”阿姨略微走进，危险的气息逐渐浓厚，我的汗毛都耸立起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王令春的？”
我的心里突然轻松了很多，长出一口气。我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
“没啊。这名字，是哪位老师吗？”
阿姨又开始打量我，慢吞吞地说：“这倒是奇怪。不是老师，是……我数数……三年前的一个学生。他也是，一进门就说要换宿舍。”
大我三岁……不会是“他”。我心里突然塞满了失望和愤怒，但是我不是刺头。我对阿姨说：“哈哈哈，年轻人都这样。阿姨我不跟你说了。反正我不认识这位姓王的。这名字听着有点像上个世纪的……”
阿姨点点头：“那倒是。你姓赵。但是……
“你跟他很像，真的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兄弟呢。”
我转过头去，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愣在原地。
弟弟出生时，妈妈难产而死，爸爸殉情，七岁的哥哥被拐，由奶奶抚养长大，身边还有一个堂弟赵鲤。今年弟弟二十岁，上大一。小时候休学过两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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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赵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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