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伤员的担架,长度一般是固定的,彭阿蓝躺在上面的时候,其他人才切切实实意识到,她有多长一条,根本放不下,脚都悬空了。
几名士兵扛着她往军医处跑,姜令赶忙道:“送到世女营帐。”
魏瑾这才反应过来,姜令就是医者,而且她们都是女子,着实不方便,于是她吩咐道:“对对对,送到我那儿去。”
众人护着彭阿蓝急转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去。
谁能想到,就是一场普通的切磋,彭阿蓝就那样直挺挺地倒在了擂台上。
她说要和李爻过招,上去没打几下,被一个扫堂腿撂倒,等她再站起来时,摇晃了几下,接着就那么倒下了。
魏瑾当时正好和梨花说着话,正好说到“她为何不让你喊师父啊?你怎么才跟我说?”的时候,就听到周围一阵闹哄哄的,然后就看到擂台上出了变故。
…
彭阿蓝被安置在榻上,其他士兵不好待在这儿,都出去了。
姜令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又抚上她的脖颈探了探,魏瑾在旁边着急,却怕打扰到她,只敢轻声问:“怎样?有事吗?”
姜令把彭阿蓝全身上下都查了一遍,许久,才道:“应是五劳所致。”
魏瑾听不懂,用眼神询问。
姜令解释道:“积劳成疾,骤然昏厥,需好好休息调养。”
魏瑾更不懂了,“怎么会积劳成疾呢?给她安排的事务不重啊。”
这时梨花道:“我前阵子看到彭姑娘用饭,食用不多,饭后又急匆匆去练武,怕是经常这样。”
“食少事多,”魏瑾看着昏睡的人,感叹道,“心中还压着事,不病倒才怪。”
彭阿蓝平日里少言少语,有什么事也不说出来,让她学本事就把自己往死里折腾,想来定会气郁于胸,魏瑾不禁反思,对于这个算是半个下属的人,是不是给她关心太少了。
她问姜令:“就让她这么睡着吗?她大概何时能醒?”
姜令摇头,紧锁眉心“我担心她经络淤堵,那就严重了。”
她掀开彭阿蓝身上的被子,一边说:“梨花,你去大夫那里要理气活血的药,就说药浴用的,他们知道是什么。”
梨花应了声“好”,便出门了。
“来帮个忙,”姜令扶起彭阿蓝,和魏瑾说,“把她衣裳脱了,我要给她疏通经脉。”
“如何疏通?”魏瑾把她的皮甲脱了,身手去解她的腰带。
“按摩针灸。”姜令说。
把彭阿蓝脱得只剩里衣,魏瑾才停手,她见衣裳全堆在榻上,抱起来想挂到置衣架上,转身看到李爻站在帐中。
她吓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响亮的“啊!”
魏瑾把衣裳一扔,迅速地将屏风拖到过来,把床榻上的人遮挡地严严实实。
惊吓过后就是生气,她指着李爻,嘴唇和手指颤抖,“你还在这儿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羞耻!”
“我…”李爻怔怔地发出一个音节。
魏瑾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都是你下手没轻没重的,把人打成那样,人家瘦成杆儿了,能受得了你几个拳头?你再看看你,壮的像头牛…”
李爻很无辜,哪里想到会变成这样,她低着头说:“我没有。”她没有下狠手,收着劲打的。
“还说没有,人都躺那儿了。”魏瑾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赶紧出去。”
李爻正是出于愧疚心理,才守在这儿不走,“我想帮忙。”
魏瑾重重地“嘶”了一声,脸都气皱了,“你!她是女的!你帮什么忙?你不知道男女有别吗?还搁这儿看这么久,给我滚出去!”
她没想到李爻是这种人,功夫了得,脑子这么笨,之前还觉得捡到宝了,现在只认为他是打伤另一个宝贝的坏人!
屏风后的姜令听地一愣一愣的,她后知后觉,好像忘记和魏瑾说什么事情了。
李爻总算明白过来了,她往前一步说:“我是女人。”
“什么?”魏瑾的脑子一时半会儿没有转过来。
“我也是女人,我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李爻以为她会和姜令、彭阿蓝她们一样,察觉出她是女子的身份,虽然她总是蒙着脸。
“什么!”魏瑾以为耳朵出了问题,确认自己没听错后,第一反应是李爻在撒谎,“你怎么会是女人呢?不可能啊!”
她眼睛瞪大到了极限,显然是格外震惊,她重新审视李爻的外表,还是难以置信,怎么看怎么像个壮汉,声音也是,闷闷的沉沉的,她根本听不出来是男是女。
李爻看出了她的疑惑,开始脱衣裳,她先解下外衣,在魏瑾“你干什么”的声音中,又扯开最里面的布料,露出毫无遮掩的胸膛。
魏瑾眼睛都快眨累了,嘴巴微张,呆愣在原地。
李爻怕她还不信,动手解腰带,想把裤子扯下来。
“别!”魏瑾大喊道,她手伸到空中,掌心对着她,“不用了,我看出来了。”
李爻这才罢手,慢慢地把衣裳穿好,“我想帮忙,此事因我而起。”
“好,你去吧。”不挡路,可是魏瑾下意识侧身让她过去,“哦,我刚刚说的是气话,不关你的事,是彭阿蓝生病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解释,或许是羞耻心跑到了自己身上。
姜令埋头替彭阿蓝按手脚,还教李爻该用怎样的手法,可能是太过于专注,没有注意到一旁求助的眼神。
魏瑾等不到姜令看她,心里似注入了江水,波涛汹涌,出了营帐,坐在压风石上,独自消化。
梨花拎着成捆的药材回来,看见魏瑾坐在外面发呆,一手杵着下巴,一手抠眉毛,见她失神的样子,以为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了?是不是彭姑娘不好了?”梨花忧心地看着她。
魏瑾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她的手,“李爻是女子!”
“啊。”梨花应了一声。对啊,有什么不对吗?
魏瑾抻着她的袖口,“你也知道?”
梨花:“知道,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魏瑾理不直气也壮,“我怎么会知道呢?她告诉你了对不对?”
梨花摇头又点头,“我看出来了,然后我问她是不是女子,她说是。”
“这…我怎么看不出来?”
梨花怎么知道她咋回事,拉走自己的袖子,“我要去烧水了。”
魏瑾彻底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凌乱的发丝鞭打着凌乱的思绪,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反思,再到后来的疑惑,最后心里带点惊喜和激动。
不知时光流逝,残阳斜照墙头,光线落在脚边,往前蹭,小牛皮靴染上了橘红色,往后退,阴影中的琥珀色尤显柔和,前前后后,反反复复,魏瑾喜欢上了这个游戏,自娱自乐许久。
直到一双平头布履闯入她的视线,抬头望去,夕阳正好打在来人的睫毛上,睁开是两颗透亮的明珠,闭上是如秋似梦的画作,眨眼之间,便是山河流转,朝暮变幻。
姜令在她的身边坐下,稍稍挨到边角,与她道:“挤一挤。”
魏瑾往旁边挪,本就一点大的地方,被两个人占满了空间。
“彭阿蓝怎么样了?”魏瑾问。
“帮她按摩的时候疼醒了,方才服了安神药,现在睡着了。”
“咳,”姜令清清嗓子,接着说,“抱歉,我忘记和你说李爻的事情了。”
“嗨呀,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是我眼拙,没看出来。”
魏瑾已经不吃惊了,心中只是残余一些认知以外的冲击感,“我是真没想到,女子也会如此魁梧健硕,真是被她的外表欺骗了。”
无论是在九桓,还是在肃关,魏瑾有限的视野里,但凡高大勇猛这些东西,都只会出现在男子身上,绝不会让人联想到女子。可是今日,一个壮如牛猛如虎,打赢久经沙场的悍将的人说,她是女人,这在魏瑾的理解中,无异于上古女娲再次造人。
接着她听到:“是世人欺骗了你。”
她转头,看见姜令正眺望远方,姜令说:“这个世道,欺骗了很多人,它告诉我们,女子应该娇弱,应该瘦小,应该年轻貌美,应该依附于男子。”
“哪有那么多应该?”姜令停顿了一会儿,随后说道,“哪有那么多不应该?”
“李爻不应该武功高强吗?不应该孔武有力吗?不过是她自己想成为那样而已,然而旁人就会对此说三道四,会给她冠上罪名,所以她才会蒙面。”
按照李爻的年纪,若是男子,有些人会蓄须,就算不蓄须,她那光洁平滑的脸部,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女子身份,蒙面就是为了减少麻烦,不想为琐事缠身。
“好像是这样,”魏瑾细细思考她的话,“也好像不是这样。”
“怎么说?”
“至少以我的经历来看,和世俗规定的就不一样。”魏瑾说。
她的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主要是人不一样,我越想越觉得奇妙,你看啊,我在九桓遇到了你,然后在两歧郡的时候,彭阿蓝出现了,我们还结识了柳意棠前辈,现在,还有李爻这样的将才,你们都是女子,却不是世俗所规定的女子,若不是出这趟远门,我恐怕不会想到…”
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姜令适时接上,“不会想到什么?”
“女子大有可为!”此时魏瑾站了起来,脑袋顶着阳光,神采奕奕。
姜令毫不客气地把整个位置占满,笔直的背部微微塌下来,随即抛出另一个问题:“所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当然是好事啊!”魏瑾蹲下来和她平视,说道,“要是我们去更多的地方,见更多的人,可能就会遇到更多厉害的女子,我一想到这个,心里就高兴。”
姜令从魏瑾身上看到了纯粹与希望,和独有的天真烂漫,不管她是如何负担沉重,如何杞人忧天,在此刻,她是真心被魏瑾的喜悦感染到了。
姜令别开脸压着声音笑,温声唤住兴致冲冲的人,与她道:“你方才说了那么多奇妙,其实漏了一个人。”
魏瑾歪着脑袋想了想,“梨花?她也很胆大独立,为常人所不敢为,确实算厉害。”
姜令认同地点点头,说出口却是另一个名字,“还有魏瑾。”
魏瑾惊讶地指着自己,“我?”
姜令站起身,牵着她的手,“嗯,是你,阿瑾,莫忘了,你也是顶厉害的人。”
若非有魏瑾这个人,姜令不会去九桓,若非魏瑾争取运粮的差事,就不会碰到后面那些人,若非魏瑾当断则断,肃关的战事会更惨烈。
未来,姜令构想的愿景,全部关系到魏瑾,源头所在,终点之处,都有这个人。
不过须臾之间,魏瑾已然接受她的说法,回握住她的手,晃了晃,心情雀跃,“对,我和你们是一样的。”
一样是女子,一样被世俗所困。
一样厉害,一样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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