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V
书房内的沉默如一层无形的薄雾,弥漫在两人之间。罗维尔稍稍偏头,目光在房间的地图与陈列的书卷上游移片刻,随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且冷静:“陛下,您的提议事关重大,我需要时间仔细考虑。”
威廉听到这话,没有显出任何不满或急切,反而微微颔首,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答案。他垂下眼睑,双手交叠在书桌上,随后抬起头,语气中多了一丝轻松:“阁下,我完全理解您的顾虑。不过若您允许,我还有另一个提案——或许更适合作为起点。”
罗维尔抬起目光,眉头微微一挑,但并未打断。
“皇家军事学院的教材。”威廉直截了当地说道,语气中透着某种胸有成竹的平静,“自战争结束以来,这方面已经滞后了十余年。学院的课程内容仍然停留在战争初期的理论与教案,甚至有些教材可以追溯到两代国王之前。您曾在学院中任教,必然明白这些问题有多么严重。对于一个想要恢复秩序与稳定的王国来说,军队是不可或缺的基础,而军队的核心,正是源于那些正在接受培养的年轻人。”
威廉微微停顿,目光锁定在罗维尔身上,语气柔和而真诚:“我想邀请您,阁下,协助编写一套全新的军事理论教材。它既需要总结战争的经验教训,也需要为未来的年轻军官提供新的视角与方法。您的知识与经历,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财富。我相信,您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罗维尔的目光微微闪动,像是被威廉的话触动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了冷静。他沉默片刻,语气中带着一丝隐约的克制:“陛下,您很清楚,我的立场从未改变。至于这个提案——”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扫过书桌上陈列的文件与图纸,“——只是您为了拖延的一个借口罢了。”
威廉微微一笑,仿佛并未被这冷漠的回应刺伤。他端起书桌上的水杯,低头喝了一口,随即放下杯子,语气平静:“也许吧,阁下。可即使是借口,它依然是一件值得完成的事情,不是吗?”
罗维尔盯着他,似乎在衡量这话的真实意图。片刻后,他最终轻轻点头:“好吧,陛下。我会起草一份教材的初稿——仅此而已。”
威廉的微笑略微加深,但他并未因此露出过多的欣喜。他靠回椅背,语气柔和中带着几分试探:“那么,阁下,既然这个问题暂时解决了,我们不妨谈谈您的身体状况。您的魔力反噬问题,显然并不是普通的魔力过载那么简单。或许——”
罗维尔神色一冷,直接打断了他:“不必多说,陛下。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威廉的神情一瞬间变得严肃,他微微向前倾身,目光中透着某种洞悉的意味:“阁下,我相信您明白,我们的血统赋予了我们不同寻常的天赋,同时也有独特的风险。普通的术士和医生可能无法判断这种情况,但王室的专属医师或许能够提供帮助——”
“不必。”罗维尔语气冷硬,目光如刀般直视威廉,“无论是术士还是医生,我都不需要。”
书房内的气氛骤然紧张,像是被一根无形的弦拉至极限。威廉注视着罗维尔,目光深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轻轻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妥协:“好吧,阁下。我尊重您的选择。不过,请您记住,我始终希望您能尽全力保重自己。”
罗维尔的内心涌上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无法分辨威廉的这句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施压。他的手指依旧紧贴膝盖,心中泛起疲惫的涟漪。他明白,这场谈话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威廉的棋局远未结束,而他自己也注定无法轻易脱身。
威廉伸出手,摇了摇桌上的铃。很快,门被轻轻推开,一名侍从悄然迈步而入。
“去请贝尔图中校过来。”威廉的声音从容不迫。
侍从微微颔首,声音恭敬:“是,陛下。”随后他退了出去,将书房的门再次轻轻合上。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节奏清晰而沉稳。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迈入。莱温·贝尔图中校径直走到书桌前,军靴敲击地板,发出短促而清脆的声响。随后,他右手贴胸,行了一个军礼:“陛下。”
威廉抬起目光,目光在莱温身上稍作停留,微微颔首作为回应。他侧过身,视线落回罗维尔身上,眼中浮现出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紧接着,他轻缓开口,语调从容而带着几分淡然:“伯爵阁下,我想这些天您或许已经和他有过接触,但还是允许我正式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莱温·贝尔图先生,中校,我的卫队的副队长。他是一位相当出色的军官,干练而谨慎。”
威廉顿了一下,语气中多了一丝轻松:“您停留首都期间,无论有什么需要,都可以直接找他。”他说到这里,唇角微微扬起,微笑中带着揶揄:“——如果您乐意,尽可以把他当成您的副官。”
“副官”二字出口时,罗维尔的指尖在椅扶手上微不可察地一动,目光在莱温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迅速移开。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眼中依然是一贯的冷静,但内心却翻起一股难以压抑的不快——他的思绪立刻回到了昨天的书房对话,那时他曾以“副官”一词讽刺莱温。如今,这个词从威廉口中再次出现,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巧合。
“那么,贝尔图中校。”威廉语气轻缓地说道,语调中透着轻松的从容,“请容我为您正式介绍,这位是我的前教授,哈德里安伯爵。他是王国的传奇与瑰宝,您将会从他身上学到许多。”
罗维尔缓缓起身,动作一如既往地利落而克制。他站定后,目光平静地看向莱温,微微鞠躬,语气低沉且礼貌:“贝尔图中校,能有您协助,是我的荣幸。”
这句问候短促而疏离,犹如冷风扫过,没有任何温度。虽然话语中充满客套的礼节,但那股生硬的隔阂感却清晰可辨,仿佛刻意为之的屏障,试图将对方隔绝在无形的界线之外。
莱温微微欠身,回以标准的军礼,表情沉稳:“能为您效力,也是我的荣幸,伯爵阁下。”
莱温的冷静让罗维尔的视线稍稍一凝。那种无懈可击的反应,既没有多余的谦恭,也不带任何敌意,仿佛完全无视了罗维尔话语中的冷意。或者,更可能的情况是,他根本不在意。
威廉始终注视着两人,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唇边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显然,这一场看似平和的对话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展开,甚至比他想象中更加耐人寻味。那些隐藏在礼节背后的锋芒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却没有让他显出半分不悦,反倒像是在欣赏一场颇有趣味的博弈。
他抬起手指,轻轻敲了敲书桌,节奏不紧不慢。随后,他缓缓靠回椅背,动作优雅而从容,目光从罗维尔转向莱温,又重新落回两人之间。他微微一笑,语气显得轻松随意:“那么,既然正式的介绍已经完成——我希望两位接下来的相处会非常愉快。”
……
书房外的长廊中烛火轻轻摇曳,投射在墙上的光影似乎两个人的走动而微微颤动。罗维尔走在前面,身姿笔直,步伐沉稳。莱温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神色平静,眼神专注地注视着前方。两人之间没有交谈,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尤为清晰。
当他们拐过一道走廊时,一个身影从另一侧走来。昏黄的烛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修长而挺拔的轮廓。他的军靴每一步都踏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稳重的声响。莱温最先看见了他,随即停下脚步,姿态利落地立正行礼,声音低沉而有力:“维纳德上校。”
那人步伐微顿,随即微微点头以示回应。是国王的卫队队长,拉克兰·维纳德。他的年龄约在二十七八岁之间,五官端正柔和,身材修长匀称,步伐间透着军人的干练,同时不失优雅。柔软的棕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一双棕色的眼睛深邃而专注,眼神温润,却在细微之处透露出几分锋利的气质。
拉克兰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掠过,他的视线先落在罗维尔身上的军装上,然后又落在莱温的身上,眉宇间浮现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狐疑与意外,似乎在试图理解什么令人费解的图景。然而,这细微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恢复镇定,面上重新挂上惯常的从容与优雅,仿佛那一瞬的惊讶从未存在。
“……哈德里安阁下。”他的声音平和而礼貌,却刻意选用了一个模糊而安全的称谓。他欠身行礼,语气恭敬而不失距离感:“幸会。”
罗维尔注视着他,也躬身还礼,动作同样克制:“维纳德伯爵,幸会。”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仅仅一瞬,便迅速移开。礼节无可挑剔,动作也一丝不苟。
这既是形式上的礼节,也带着几分真诚。这是罗维尔与拉克兰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正式见面,虽然两人对彼此都不陌生。拉克兰也曾是皇家军事学院的学生,内战期间,两人分处对立的阵营,也曾经有过直接的交手。拉克兰曾在战场上组织过几次令人印象深刻的战斗,以他的年纪和当时的资历来看,已经算是相当不凡。然而这些才能并不足以对一位久经沙场的高级指挥官构成真正的威胁。不久后,他的位置被更加资深的伊塞尔·贝拉考特将军接替——贝拉考特将军是一位在策略与指挥上都堪与罗维尔匹敌的人物。正是在她的指挥下,南方军在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中落败。这场战役也直接导致罗维尔被南方军的军事委员会罢免了指挥权。随后只发生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小战斗,大势已去的南方军接受了王国方面的和谈邀请。
事实上,罗维尔对贝拉考特也并不陌生,他们曾在十年对外战争中并肩作战。这正是内战的真正残酷惨痛之处:阿尔瑟人彼此为敌,自相残杀。
此外,拉克兰出现在威廉身边还有更深层的意义。维纳德家族属于“佩剑贵族”——也就是那些曾凭军功获得封爵,秉承军事传统的贵族世家——在北方影响颇大,老维纳德侯爵在内战中公开支持“威廉亲王”,让长子拉克兰效忠这位年轻的王室成员。这一举动无疑表明了侯爵的立场,也为威廉争取到可观的北方贵族的支持,成为他巩固王位的重要助力之一。
罗维尔的目光从拉克兰身上移开,神情平静如常。他对这位年轻的军官并没有敌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对拉克兰展现出的能力抱有一种近乎欣赏的态度。然而,这种欣赏并不妨碍他敏锐地察觉到,拉克兰的目光掠过他和莱温时,一瞬间流露出的迟疑与困惑。
那并非是对偶遇的简单惊讶,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情绪,仿佛他正在努力理解两人一同出现的意义。这抹疑问虽转瞬即逝,却清晰地被罗维尔捕捉到。
沉默被莱温低沉而冷静的声音打破:“哈德里安伯爵阁下是陛下的贵客。”他的语调平稳,吐字清晰,带着一贯的精准和滴水不漏的分寸感。他的目光淡然,话语不带丝毫多余的情绪:“陛下特意安排我负责伯爵阁下在首都的行程。”
拉克兰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罗维尔身上。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复杂,但这种情绪转瞬即逝。他很快收敛神色,将视线移向莱温。然而,他眼神中的意味深长却更加浓重。
“是这样。”拉克兰微微点头,语调沉稳,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但那笑容的边缘隐约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您确实责任重大,贝尔图中校。”
话音落下后,他的目光再次转回罗维尔,像是在重新审视这位曾在战场上交过手的对手。他脸上的微笑依然无懈可击,眼神深处却难掩那股微妙的情绪波动。短暂的对视中,罗维尔从他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捕捉到了几分刻意隐藏的情绪:震惊、疑惑,甚至夹杂着些许不安。
“希望您在此期间一切顺利,阁下。”拉克兰转向罗维尔,向他微微欠身,言辞一如既往地礼貌而得体,语气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
“多谢。”罗维尔声音平淡,微微点头。他的表情冷峻如常,态度近乎冷漠,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暗藏的波澜。
当两人走远后,拉克兰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棕色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抬起头,迈开步伐继续前行。然而,他的脚步比平日显得更加缓慢,仿佛脑海中的某些未解之事正盘旋不去,无声地占据了他的思绪。
罗维尔与莱温一前一后,步伐均匀地走在长廊中。烛火在两侧的墙壁上摇曳,投下模糊而摇晃的影子。一路上没有任何言语,两人只是默默前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静谧。
罗维尔的目光略微垂下,掩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思绪。他注意到刚才拉克兰和莱温之间微妙而耐人寻味的动态:名义上莱温是拉克兰的下属,他的态度也确实如任何一位下级军官那般恭敬严谨。然而,拉克兰对待莱温的态度却同样显得过于礼貌,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客气。这种距离感在上下级之间显得异常,仿佛他们之间并非真正的隶属关系,而是某种表面上的权宜之计。
他的思绪回到昨日收到的那封匿名警告信。信中隐晦的语句、模糊的隐喻,此刻与拉克兰方才的神态和微表情重叠在一起。这些零散的线索仿佛散落在棋盘上的碎片,虽然还未能拼凑出完整的画面,但它们正逐渐勾勒出某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漩涡。
他没有转头看莱温,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对身旁的一切都未加在意。然而,他心底的警觉与紧张感却在暗暗涌动,像一根被拉紧的琴弦,稍有不慎便会弹出尖锐的声响。
长廊尽头的烛火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光影如水般流动,将他们的身影拖得忽长忽短,扭曲的轮廓在地面上交织错落,无声地勾勒出一张更加复杂的网,缠绕在他们之间。
莱温将罗维尔送到客房门口,停下脚步后微微欠身。他的声音低沉稳重:“阁下,若您有任何需要,请随时通知我。”
罗维尔略微侧过头,目光在莱温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水,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他微微点头,语气冷淡:“辛苦了,中校。”
莱温面不改色,脸上依旧维持着不动声色的礼貌表情。他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离开。
罗维尔站在门口,目光追随着莱温的背影,眼神中掠过一丝隐晦的思索,但很快便隐去。他垂下眼睑收回思绪,转身走进房间。门轻轻合上,将走廊的光影隔绝在外,只剩下一片静默无声。
拉克兰的全名:Lachlan Aurelien Ervand Caelis de Novaxe, Comte de Veynard
就很老贵族家的标准格式。
伯爵的名字Rowel Marceline-Demonts d’Aguillon de Hadryan,Marceline是他妈的名字,Demonts是他爸家族里的一个名字。d’Aguillon算姓氏的一部分。对比一下格外朴素
他的名字在他的母语里是这样:Rovel Markelina-Damontze Ul-Azgilon Hadiarrekoa。阿尔泰瓦语中只有名字里的介词在前面,通常状语都在名词的词尾(另一个奇怪的语法点是主语后是宾语,谓语在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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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首都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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