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波湖畔回来后,府内人的关系并未缓和多少。
哪怕是在外多么其乐融融,回来这高墙深院,该怎么斗,还得怎么斗。
现在最焦灼的,当数林雪桐。
虽然被解了禁足,还有诰命在身,但最重要的中馈掌家大权还是在陆沁和萧姨娘手里。她失了权势,急需马上立威。
这“杀鸡儆猴”的第一把刀,自然就指向了萧姨娘。
“夫人昨日拿着账本,叹气说最近府里支出太高,让她看着害怕。说什么女子就该效仿魏文帝的皇后,穿旧衣,不用珠玉落绮,秉行节俭之风。”
“说着,她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看着萧姨娘新做的那件蜀锦衣裳上,萧姨娘一看她这样,当即脸就绿了。”
谷翠讲得绘声绘色,仿佛是她亲眼所见。
“那萧姨娘………”陆沁问道。
“萧姨娘当然不是肯吃亏的人啊,她当下没什么事,晚上直接哭哭啼啼地去老夫人面前告状。”
“她跟老夫人说,‘如今老爷圣眷正浓,代表的是陆家的脸面。若是咱们府里处处都太过清简,传出去,倒让人以为老爷失了圣心,折了老爷的颜面。‘”
“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别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的,把福气都哭没了。临了的时候,便赏了个上好的翡翠镯子,让萧姨娘带给四小姐。这明摆着,就是站在萧姨娘那边,打夫人的脸呢!”
陆沁听完谷翠的话,手中的笔一顿,不由也叹了口气。
“我看啊,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完,夫人也不是好欺负的………”谷翠继续道。
“那她们………”
就在这时,一杯刚沏好的热茶,稳稳放在陆沁面前。
“小姐。”凌青轻声,“这个账目似乎有点问题。”
“嗯?哪里?”
凌青伸出手指,点在了其中一处。
“三小姐院里上个月初新添了两个二等丫鬟,月钱总额理应增加了二百文,但这总账上,却还是上上个月的旧数额。想必是负责核算的张管事一时疏忽,忘了将新添的人口算进去。”
如今陆沁与萧姨娘分工明确,萧姨娘管府外采买的事,陆沁就管府内各院的琐事和月钱发放。
陆沁仔细看看了账本,发现的确是出了岔子,不由拍拍额头:“果然是!幸好你心细,我刚才看了半天都发现对不上,还奇怪呢。”
谷翠在旁道:“这些管事,最近做事越来越不用心了!他们随便一个人算错了数,小姐你就要算好半天。”
陆沁倒觉得没什么:“最近府里事多,他们兴许忙中出错呢。”
凌青听着她们的话,垂下眸子。
远游回来后………她总是反反复复地想起邴婆子说的话。
当年的真相,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可以入手的点————那个在先夫人死后,便神秘失踪的贴身大丫鬟,玉珠。
现在只知道,玉珠是华州人氏。
华州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一日便可来回。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亲自去一趟华州。
但她要如何去?
她再得陆沁信任,却还是一个丫鬟。出府在京城逛逛都得想个理由,更何况是去一个离京城几十里外的州府?
最关键的是,即便去了又该如何?华州那么大,要找一个失踪了十几年的丫鬟,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凌青看着陆沁改账本的模样,自觉地过去研墨。
研着研着,她便假装不经意地开口:
“小姐………”
“嗯?”陆沁抬头。
“最近您和萧姨娘一起管家,可还顺手?”
“啊………”陆沁搁下笔,细想了一下,脸上带了一丝欣慰:
“萧姨娘,我原本还以为她不好相处,比较强势。没想到这几日她事事都以我的意见为先,从不多言一句,也从不插手她不该管的事。我真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好相处。”
是啊,谁又能想到,看着一向没有脑子,老是落井下石的萧姨娘,关键时候竟然会这么有眼力劲。
果然,陆府就没有简单的人。
“我记得…………”凌青又不经意问道:“萧姨娘的娘家,就是在华州吧?”
“嗯?”陆沁想了想,“好像的确是。听闻她早年也是官宦人家的庶女,后来家道中落,沦落戏班子,被父亲给救了才得以脱身。”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凌青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
她忽然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她现在身份还是不够高,做事处处受限制。而她也一直秉承着“单打独斗”的线路,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有时候,想要撬动一块巨石,的确需要借助外力。
不,也不是借助。
是合作。
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这陆府之中,恐怕没有人比萧姨娘更希望林雪桐倒台了。林雪桐掌家那些年,可没少在暗中打压针对萧姨娘母女。而萧姨娘也看不惯林雪桐。
若是林雪桐这次彻底不能翻身,那这陆府的后院,便真正是萧姨娘与陆沁共掌管了。
她得………去找一找萧姨娘。
——————
萧姨娘的居所,名曰“醉春阁”。
院如其名,还未进门,便能闻到一股子甜腻的花香,的的确确是能让人醉倒。
院内没有松柏翠竹,种的尽是些芍药、蔷薇之类的花卉,个个开得正盛。廊前挂着一个大鹦鹉架,一只羽毛鲜亮的绿毛鹦鹉站在上面,歪着头,用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见到凌青走近,那鹦鹉突然转过头,大声叫道:
“陆微第一!陆沁第二!陆微第一!陆沁第二!陆微厉害,厉害!”
凌青:“…………”
她微微一顿,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一听这腔调,就知道这话是陆微教的。她怕是天天在背后念叨着陆沁,才让这小鹦鹉都学了去。
还真是个孩子。
“是不是微儿来了?”
鹦鹉的叫声惊动了屋里的人,萧姨娘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她看见是凌青,很是惊讶,但很快脸上就带上了热情的笑容。
“凌青姑娘?大热天的怎么突然来了,快进来坐,快进来坐。”她亲热地上来,挽住凌青的胳膊,将凌青迎进屋内,“可是二小姐有什么事吩咐?”
凌青没有坐,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一旁的丫鬟,这才行了一礼。
“回姨娘的话,小姐一切都好。她最近命小厨房做了芙蓉糕,想着四小姐也爱吃,特意让奴婢送来一些,请姨娘转交给四小姐。”
“这怎么好意思!”萧姨娘一听陆沁还记着陆微爱吃什么,脸上的笑容更是真切了几分:“快坐下喝杯茶,歇歇脚。二小姐就是心善,不计较微儿小孩子脾气,还时时惦记着她。”
凌青顺势被她拉着坐下,目光却看似不经意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陈设华丽,其中还有不少奇珍,看来传言不假,萧姨娘还真是备受陆鼎风宠爱。
她与萧姨娘又聊了几句,假装不经意地看向了院外。
“……姨娘这院子里的花,养得真好,比别处的都精神几分。”
萧姨娘闻言,柔媚一笑:“那是自然,养花跟养人一样,都得用心。尤其我这些花,可娇贵了,但凡少用点心,就不会长的那么好。”
“姨娘说的是。”凌青微微一笑。
她顿了顿,又紧急着开口,语气仍是稀疏平常:“打理起来的确麻烦,据奴婢所知…………这花草之间,不仅得用心,还得讲究个………
“………相生相克。”
说着,她便看向了外面的一株绿牡丹。
那牡丹开得娇艳,很是精神。
“听闻这绿牡丹花很是娇贵,根系也极其霸道,若是将它种在地里,那方圆几尺内的水土养分,都得被它先占去。长此以往,旁边的花草只能越长越弱,到最后,便连一点水土也分不到了。”
她转头看向萧姨娘,微微一笑。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萧姨娘微微一愣,脸上笑容渐渐淡了。
她沉默一会儿,放下手中茶盏,抬眼看向凌青。
“凌青姑娘今日来,怕不是只为了与我说这花草吧?”
凌青微勾唇角。
这萧姨娘真够直接的,很好,这样大家也能简单痛快些。
她深吸一口气,刚才还波澜不惊的脸,瞬间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柔弱。
“姨娘恕罪。是奴婢愚蠢,故意想的这招暗示姨娘,没想到姨娘当下就发现了。”
萧姨娘越发疑惑:“你为何要这么弯弯绕绕,到底发生了何事?”
凌青眼睫轻颤,似乎在犹豫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开口。
“此事……此事也是奴婢偶然得知,实在是不敢说出去。奴婢人微言轻,若是说出去,怕是会有性命之忧。”她低垂眼眉,轻声道:“奴婢思来想去,这满府之中,也唯有姨娘您向来公道正直,又与小姐一心。只是……只是不知姨娘是否能让奴婢信任………”
这番示弱与吹捧,直接戳中萧姨娘下怀。不仅说她与府内人都不一样,还把她和陆沁绑在一起。
萧姨娘连忙站起身,轻扶着凌青。
“你这孩子,我也算是半个长辈,自小看着二小姐长大。你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深得二小姐信任,也算是我的小辈,我自然能让你信任。”
听到这话,凌青“感激涕零”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感动。
“奴婢知道,姨娘一定会帮奴婢。”
“你肯信我就好,那你快说,到底是何事?”
凌青再次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将压低声音,道:“姨娘可还记得,二小姐的生母,当年的先夫人?”
“听说过,但我入府之时,先夫人已经亡故,当时的夫人已经是现在的夫人了。”
“那姨娘也定知道,先夫人当初是产后身子修养没过来,病重去世的吧?”
“是,有什么问题?”
“如若………”凌青抬起眼:“这位先夫人不是因病去世,而是另有原因呢?”
萧姨娘愣住了:“………你说什么?”
“奴婢得知的这件事情便是………先夫人当年的死因———”
她一字一句道:
“……遭,人,谋,害!”
这四个字如同霹雳一般。
“你说什么?!”萧姨娘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喊道:“莫非是夫………”
下一刻,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从何知道的?有证据吗?”
“此事并无直接证据证明是谁。只是如今,有一个唯一可能知晓当年内情的人还活着,那便是先夫人的贴身丫鬟,玉珠。我只查到,她如今可能就在…………”
“华州。”
华州!
萧姨娘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凌青知道,她看着风风火火,其实冰雪聪明,这么一说,必然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此事十有**与林雪桐脱不了干系,是能将林雪桐一击致命的最好时机,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果然,萧姨娘脸上的犹豫和狐疑瞬间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势在必得的笑容。
“我当是什么难事呢!”她亲热地拉住凌青的手,“你放心,去华州而已,包在我身上。此事涉及二小姐生母一事,我自然得帮忙。我明日就安排马车,再给你派几个我娘家得力的人手,你只管随意使唤。”
“可奴婢没法跟二小姐交代,二小姐知道也必定会伤心。”
“这有什么。”萧姨娘柔媚一笑,眼神越发幽深:“二小姐那边,我自会寻个妥当的由头帮你瞒过去,保证………”
“妥妥当当。”
—————
第二日,萧姨娘果然安排妥当。
她跟陆沁说,自己娘家那边有个远房的表妹要出嫁,身边的人都愚笨,所以想借凌青去帮忙参谋一下嫁妆的绣样。陆沁不疑有他,欣然应允了。
早已有马车等候在陆府的角门,只等着她上车,便踏上去往华州的路。
………
马车行了一上午,很快到了华州地界。
凌青掀开帘子,打量着外面的景象。
此地虽不如京城富丽,但更显灵秀。城外官道两旁,古木参天,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入了城门,车水马龙,冠盖云集,别有一番热闹景象。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街上行人虽不见得锦衣华服,但也多是衣着体面。果然,邻着京城,就不可能太过贫穷。
“姑娘,我们该往何处?”车夫在外问道。
凌青掀起帘子的手微微一顿。
片刻后,她的手缓缓放下,帘子也应声垂下。
“就停在前面那个茶馆吧。”
………
下了马车后,她就在这临街的小茶馆坐了下来。
茶馆伙计很快便提着一个紫砂茶壶过来,动作麻利地为她面前那几只茶杯里冲入了滚水。
沸水注入,一股清幽而醇厚的茶香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茶汤色泽碧绿清透,澄澈明亮,正是华州本地最负盛名的“雀舌”春茶。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三个穿着短打,身形精悍的男人走了过来。为首的男人似是在确认她的容貌,停顿片刻后,才走到她面前,恭敬地抱拳行礼。
“敢问可是凌青姑娘?”
凌青抬起眼,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你们是萧姨娘派来的人?”
“是。”为首的那个男人上前一步,“属下周三,这两位是我的兄弟。姨娘吩咐了,让咱们一切都听姑娘的差遣。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看来,萧姨娘虽家道中落,没有母家帮衬,但这些年也一直在华州谋划。便看周三等人的品貌,也知道她大概在华州势力不小。
凌青将剩下几杯茶推过去,示意他们坐下。
几人犹豫一瞬,还是坐下了。
待他们坐下后,凌青也不绕弯,直接道:“姨娘想必也和你们讲了,我来这里,是要找人。是个女子,叫玉珠,华州人氏。二十几年前她就在京城陆府当差,在陆府第一任夫人嫁进来时,做了陆夫人的贴身丫鬟。后来两年后,陆夫人去世前,她莫名其妙失踪。”
话音落下,周三与其他两个人对视一眼,又低声说了几句。
看到其他两人也面露难色,他抬头道:“姑娘,咱们兄弟自小就在这华州城长大,三教九流都认得些,但………确实没听说过一个叫玉珠的。十几年前失踪的丫鬟,如今怕是早就改名换姓,嫁做人妇了。这华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么没头没脑地找,怕是……难于登天啊。”
果然不出凌青所料。
这个玉珠要是真的很好找,她也不会特意过来一趟了。
一个失踪了十几年的丫鬟,如果她还活着,必定会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她身上背着惊天秘密,一定会想法设法抹去之前的痕迹,所以用常规的方法,去官府查户籍,或是挨家挨户打听,都只会是徒劳。
她也不能再去查玉珠这个名字,而是要查与玉珠这个人物贴近的女子。
也就是说,给她想象中的玉珠画一幅像,然后排除掉不符合的女子,再在剩下的人中筛选。
她静静地垂下眼,开始在脑中给玉珠画像。
一个十几年前能被送进京城陆府当差的内少女,还年纪轻轻就做了夫人的贴身丫鬟,那她定然是容貌端正,家世清白,绝非华州赤贫人家。
且,她能寻得门路找到陆家,定然是当初托了人寻了什么关系………
若她是死了,那她当初被送入陆府之时一定有旁人知晓。若她没死,那她逃回来隐姓埋名,留下的蛛丝马迹也只有一种人会知道。
那就是…………那些每日里家长里短,消息最是灵通的……
三姑六婆———稳婆、牙婆和媒婆。
凌青放下茶杯,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抬起头,看向周三,语气平静地吩咐道:“不必去找玉珠。”
周三一愣:“啊?”
“你们正好三个人,去分头找几个稳婆,牙婆和媒婆,就说京城有贵人来了,有生意要他们做,然后把她们带过来。”
周三几人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找这些婆子和找那个叫玉珠的丫鬟有什么关系。
凌青没有解释,只是道:
“一个时辰后,无论找到多少,都过来这里汇合。”
周三回头与其他两个人对视两眼,三人立刻抱拳道:“是,姑娘,我们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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